沈灵雨对自己的生母没有什么印象,在还没懂事的时候,沈灵雨就被送到了外婆身边,可以说,生母在她生命里占据的位置远不如外婆重要。

    这不代表沈灵雨会对沈琳的遭遇无动于衷,但是,眼下更重要的,是问清楚外婆到底生的什么病,该怎么治。

    让沈灵雨没想到的是,外婆只关心能否将自己女儿沈琳的尸骨和灵魂带回来的事,并不关心自己的健康。

    外婆求着沈灵雨去一趟南方,去把自己独生女的骨灰和灵魂带回来,却不肯将自己生了什么病告诉沈灵雨。只说,看不到自己的独生女儿摆脱束缚,她死也不甘心。

    沈灵雨听过她的哀求,心里就凉了一大半。外婆再急切,也不该把自己的病情隐瞒得严严实实。除非,她的病已经严重到根本治不好的地步。

    沈灵雨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去,又强逼着自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氧气冲进大脑,让混沌的大脑清醒一点。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颤抖着声音问外婆:“是什么时候……生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情?”

    外婆哭得两眼通红坐在地上,手里死死握着那一瓶药,她不知道沈灵雨只要眼中灵光一转,自己的那些秘密就不再会是秘密,只是沈灵雨很敬重她,不肯那样做。

    沈灵雨看着外婆的反应,就知道自己又猜对了,外婆从没有在她面前如此失态,万事以她的安全为先……如果外婆认为一件事情做来会给沈灵雨带来危险,哪怕是擦破了沈灵雨手上的一点皮儿,外婆都不会同意她去做。

    如果不是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外婆又怎么会变得崩溃,让沈灵雨去南方一趟?

    冲进大脑的氧气和用力吸气时肺部的隐隐作痛,让沈灵雨逐渐清醒下来,她踉跄一下,贴着门边那堵墙缓缓滑下去,坐在地上,和外婆对望。

    “外婆,”她说,“我问你,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除了这些,你还知道什么?”

    沈灵雨心里不希望外婆知道得太多,但她比谁都明白,自己的那一份想法比奢望还可笑。逐渐清醒过来的她,隐隐感觉到哪里不对,外婆一直生活在北方,她怎么会知道自己女儿的灵魂和骨灰,被南方的一家人利用着,无论怎么想都想不通……总不会是那姓白的傻子特意跑到外婆面前来炫耀的吧!

    可是这样说也不对,沈琳的坟墓之前一直在李村附近的山头,沈灵雨可从来没听外婆说过,那是一座衣冠冢。李村人的嘴巴大多很碎,其中一些又因为沈灵雨是唯一从鬼王手中逃脱的孩子,恨她恨得紧,知道了沈琳死在外面,连尸体都没能抬回来,只埋了一些衣服之类的东西在坟墓里,又怎么会不拿这件事来刺激沈灵雨呢?

    后来因为李村人把她生祭,许砚和景慕青帮忙把那座坟迁到了城里的墓园去,如果当时坟墓里没有尸骨,许砚不会不知道。

    如果许砚知道了,那外婆当时是用什么法子将这件事情糊弄过去的呢?

    姓白的不至于特意跑那么远,一路摸到城里的墓园去挖走沈琳的尸骨,时隔这些年,就算是白家人跑来挖走了尸骨,沈琳的灵魂早已进入轮回,搞不好已经投胎转世了,白家用什么样的办法才能把灵魂拘回来?

    想到这里,一份怀疑涌上心头,沈灵雨怀疑外婆是被什么人给骗了。

    外婆擦了一把眼泪,用苍老的声音对沈灵雨说:“是有人告诉了我,那人给我带来了一份强有力的证据,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沈灵雨听她这样回答,口中不由得急切起来:“外婆,你说的那个人是谁?快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外婆此时如果能镇定一些,就会发现沈灵雨的注意力在告诉她这件事的那个人身上,而不是那个人给她的那一份强有力的证据上。

    因为这件事中讲不通的地方太多,所以沈灵雨开始对沈琳的灵魂归属抱有保留态度。

    沈琳是她的生身之母,固然很伟大。如果沈琳的灵魂真是被白家人束缚了,那么她一定要去一趟白家,就算是偷也要把骨灰偷回来!

    外婆并没有直接给出沈灵雨一个准确的答案,现在的她和沈灵雨的关注点完全不在同一处,她费力起身,沈灵雨赶紧上前去搀扶,外婆摆摆手示意沈灵雨在一旁等待就好,自己则是从柜子中的一个布袋里取出一只白色的信封来。

    沈灵雨接过这个信封,便觉得事情不对——这是一个空白的信封,信封上甚至没有胶水粘过的痕迹!外婆不识几个大字,自是不会特意买一个信封来装信件,所以这信极有可能是一个人当着面交给外婆的。

    沈灵雨打开信封,将里面的几张照片捏在手里。

    这里边只有几张照片。

    沈灵雨看到照片上偷拍出来的,是一间豪宅里的法坛,第一张能够看到法坛整体的样子,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正背对着照相机上香,拜祭的是用铁链悬在空中的一只黑色的坛子。

    第二张镜头离近了一些,沈灵雨可以辨认出坛子上面刻的是“白沈氏”三个大字。

    第三张照片上距离就更近了,沈灵雨甚至清晰的看见了坛子上那一张小小的黑白照片中,沈琳笑得很灿烂的样子,沈灵雨心想,原来她的妈妈生得这个样子。

    不知为何,在不知道自己生母长得什么样子之前,沈灵雨对这个人没有多大的期待,这会儿只见了一张有些发虚的黑白照片,眼睛居然就酸痛得受不了。

    最后一张照片照的是宅子全景,真是好漂亮的一所宅子……一座很漂亮的四合院。一般人家攒上三辈子的钱,也不一定能买得起、养得起这一座!

    沈灵雨竭力压下那份感觉,又问外婆:“您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情的?谁把这件事情告诉您的?有没有说告诉你的目的是什么?”

    外婆沉默了许久终于缓缓说出答案:“那个人说自己本来和我们是同宗,只是住得更远了一些。说是认得你的,在白家那边发现了这件事情,见不得咱们被蒙在鼓里,所以来告诉我。这件事情就发生在……在六月雨水最多的那几天。”

    同宗,和她认识,知道沈琳嫁到南方,答案指向一个人——徐公子。

    “外婆,你说的是前几天送你过来的那个人?”

    外婆摇了摇头。这个反应倒是让沈灵雨很诧异,除了徐公子,还有谁是和她同宗的,肯在这种事情上费这么大力气?

    外婆继续说:“那个人说她叫徐翊。”

    沈灵雨手里一松,照片哗啦啦掉了一地。

    居然是鬼王!鬼王亲自去见过外婆!

    六月雨水最多的那几天,那不是——鬼王来事务所挑衅的前后?

    沈灵雨越发难以搞清楚,这里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鬼王怎么会那么好心,为了查她,特地查到她生父那里去,还大摇大摆进了人家的宅子,把法坛的样子清清楚楚照下来,带回来送给外婆看?

    既然是鬼王,这件事情中一定有阴谋!

    可就算是鬼王做的,她也没有办法证明,这件事情一定就是假的。倒不是说没有证据和理论证实这件事情是假的,而是这件事情的漏洞太多,反而不好一下子把结论说出。

    如果鬼王要弄一个虚假的法坛把她引过去,完成点什么计划,那么这件事中的漏洞未免也太多了,她能够想到的,鬼王费尽心思跑去南方布置的时候,也该想得到。

    总不会说鬼王已经傻到那个程度了,以为随随便便布置一个陷阱,她就一定会跳下去。

    眼下该怎么办呢?

    沈灵雨捏着眉头,感觉自己的头很疼。忽然听得灰叔的声音从旋转楼梯上传来,灰叔和许砚从镜花楼回来了,两人说的什么她听不清楚。只听得后来许砚应了两声,灰叔念叨着,早上起来早了,要回屋睡回笼觉。

    随着房门的一阵响动,那边安静了下来,许砚的脚步声轻轻从走廊里经过。

    沈灵雨本来不想因为其他什么事情去麻烦许砚,她在一些事情上已经可以自己做主,但是眼下这件事情不同,她再努力,在遇到自己亲人牵涉其中时还是不能完全保持理智。

    于是沈灵雨打开门,刚好撞进许砚的目光之中,许砚没有穿那件之前带她去镜花楼时穿的长衫,只是依照常例套了一件黑t恤和牛仔裤,看起来只是慧姐因为小事相邀,又或许只是老朋友聚一聚。

    许砚一见到她这样,就知道她有一些搞不定的事情要问自己了,许砚也没有丝毫不耐烦,带着温柔的笑问:“怎么了?”

    一听到许砚的声音,沈灵雨满心的焦虑便散去了一半。她想自己真的是离不开许砚了,不管许砚怎么说,她这辈子不可能像之前徐公子说的那样,忘记许砚嫁给别人。

    沈灵雨上前去牵了许砚的手进到许砚那屋,将之前外婆告诉她的事情说给他听。

    许砚听完,神色也凝重起来:“当初我和小青去挪坟,那坟墓里的确是有人的尸骨的。”

    他想到了另一种可能:“如果鬼王所言非虚,那么我们挪走的尸骨就是其他什么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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