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了,自己的孩子都不小了,白文举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被父亲用这样的眼神看着。

    他们之间一向都不是情深的父子,父亲看着他,就像是看着一个失败的作品,仿佛生下他,就是老爷子年轻时犯的最大的错误。

    白文举以为自己能够接受一切,可是当自己的父亲阴沉着一张脸指挥众人把老二抬走,丝毫再没有理会他的时候,他的心还是凉了。

    也没有人在乎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摔在地上的白文贤身上,一群人手忙脚乱,将白文贤抬出去塞上车,一脚油门儿踩到底,直奔医院去了!

    回过神时,白文举发现自己已经坐在沙发上,他深吸了一口气,带出一阵冷笑。

    “摔掉牙又怎么样?不能动又怎么样?分明就是活该,活该——”

    “白文贤不过是摔下来,就惹得全家鸡飞狗跳,把房子都扔了,陪着他一起去医院,这要是死了可怎么办?”

    这些话,白文举也就能在全家人都离开的时候念叨念叨,如果是平时,他坐在沙发上说出这样的话,不用别人,他们家的老爷子就能抡起拐杖打死他!

    白文举在这里生着闷气的时候,不知道自己这一番话,在几分钟之后,从站在医院门口的一个小姑娘嘴里也说了出来。

    蜡像一样一动不动的白文举,被一群白家人手忙脚乱抬进医院时,还不知道,害他变成这样的沈灵雨曾经与他擦肩而过。

    沈灵雨出现在医院里,一身打扮完全不像是看病的,反倒是像个观光旅游的,手里提着遮阳伞,身上穿着轻薄素雅的长裙,戴了一副遮掉半张脸的蛤蟆镜……白家人从身边路过时,她正往自己的胳膊上补防晒霜。

    惊惶失措的白家人,就像是一群受到了惊吓的鸭子,在医院里乱喊乱跑,四处呼唤医生,惹来了无数探寻的目光。

    沈灵雨见状,笑了又笑,向朝自己招手的许砚走过去,口中道:“你看他们那副样子多么可笑,原来他们白家人都和白文贤一样,平时装出一副沉稳大气的样子,遇到点事情就慌作一团。”

    许砚见她笑成那样,不由有些无奈,道:“白文贤这副诡异模样,被那么多人看见了,搞不好明天白家就会上当地新闻。”

    沈灵雨心情大好,听他这样说,不由得大笑三声:“哪里用得上明天?一会儿就该有好事之人偷偷把白文贤的这副鬼样子拍下来,发到网上去了。”

    白文贤这一遭回到家里,中了沈灵雨的算计,也是意外。

    本来沈灵雨以为算计白文贤,还需要耗费一些气力。因为,白文贤总也不在家中。

    沈灵雨本来已经打算好了,如果白家接二连三出的怪事不能把白文贤引回去,她就往白文贤的公司走一趟,守在门口看着有没有机会阴他一把。

    一个人缺德事做多了,连上天都不帮他。白文贤很少有事需要回家,可偏偏这一天就有事了,一回到家中就被监视白家的沈灵雨发现。

    因为外婆的眼泪和生母的痛苦,恨毒了白家人的沈灵雨,哪肯放过这个好机会?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就对他下了手。

    许砚从来不是一个会一味要求别人宽容大度的人。

    当他看出沈灵雨想要狠狠整治白文贤,非但没有阻止,还给沈灵雨出了许多主意。

    许砚扬了扬自己手里挂号得来的病历本,道一句:“我们上去凑个热闹。”

    两个人低声笑了笑,牵着手,跟随白家人走过的路线上了楼。

    为了不引起白家人的注意,许砚和沈灵雨并没有紧跟着白家人上楼,医院的楼道里人来人往,即使如此,他们两个还是很顺利地,找到了白家人所在的楼层。

    因为这些白家人实在吵闹,想要找不到他们,反而有些难度。

    沈灵雨对这姓白的一家人越发不屑,她不由得怀疑,这一家人能够赚那么多钱,完全是凭着心黑脸皮厚。

    一群人闹腾了好一会儿,七嘴八舌,有哭有闹拉扯医生,完全不给医生问话的机会。

    最后还是白老爷子阴沉的一张脸,把拐杖往地上狠狠一砸,让这一群鸭子闭了嘴。

    白老爷子这一砸,别说是白家人,就连在周围看热闹的人都被吓了一跳,纷纷抱怨着,被白老爷子气喘吁吁的样子和通红一双眼睛扫过,连抱怨的声音都变弱了很多,人也散去了一大半,只有几个排队的和看热闹的还在这里。

    沈灵雨和许砚就在其中,很自然地望着那一家人的动静。

    白老爷子的脸很难看,说是和锅底一样的颜色也不为过。大骂两句家里人没有出息,经不得事。骂完转过身,亲自向医生解释自己儿子身上发生了什么。

    经过白老爷子的一番解释,白文贤很快被几个跑过来的医生护士推走。

    许砚和沈灵雨没有跟上去,他们知道,只要沈灵雨不放手,白文贤就不可能恢复原状。

    “《素心神录》上卷,鬼手门,血如磐石……没想到第一次就用在了白文贤的身上。”

    沈灵雨看着那一家人,心里生不出任何所谓血缘带来的先天亲近感。想来是厌恶的情感,洗刷掉了原本应该存在于心里的一切。

    想着想着,沈灵雨忽然有些茫然。

    “许砚,你说为什么这世界上有那么狠心的人?”

    许砚没有回答,他知道沈灵雨只是一时的茫然。

    沈灵雨的生命传承于白文贤和沈琳,沈灵雨是个很深情的,深情到需要他这个做丈夫的来告诫她情深不寿。

    这样深情的人,自然不能很快就理解,为什么有的人可以那么狠心,尤其狠心的人是她的生父,遭殃的是她的生母。

    许砚伸出手轻轻抚上沈灵雨的脸颊以示安慰,没有抚弄两下他就停了手,沈灵雨感觉到他的异常,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见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走过来,带着些许茫然和戒备,开口问道:“你是许砚?”

    许砚声色不动,沈灵雨的目光微微一紧。

    在这里,不该有人能够认出许砚,尤其认出许砚的还是个看起来很普通的年轻人。

    最重要的是这个人他姓白,他是白老大的儿子,从辈分上算是沈灵雨的堂哥——白敬山。

    “你是不是许砚呀?”白敬山又问。

    他分明是在问,可是沈灵雨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一种肯定。

    于是许砚点点头,用素来冷淡的语气问:“你是哪位?为什么会认得我?”

    沈灵雨微微垂下头,一直没有去看白敬山,她的心中已经被诧异填满。

    白敬山居然认得许砚!若说白家人在酆城留有眼线监视了她,那是不可能的,他们都不知道她已经复明,又怎么会浪费人力财力去监视一个由农村老太太一手养大的瞎子?

    眼下状况,只能说明鬼王曾经把许砚的照片给白敬山看。

    既然鬼王能把许砚的照片给白家人看,那么她的照片也……

    沈灵雨在心中大骂鬼王,恨不能现在就回到酆城去,把这个老王八蛋从徐公子的手里要出来,丢进水泥里去封起来!

    那边许砚表现的,就比沈灵雨淡定多了,也不对白敬山的惊讶和欣喜做出什么反应,只是又问了一遍:“我这番不过是到荔城来游玩,没想到能遇见认得我的人。只是,很抱歉,我实在想不起来你是哪一位。”

    许砚的语气温和了一点,可也只是一点而已,一般来说,像他这样的冷漠足以将一个陌生人击退。可这一次,他没能击退上来搭话的白敬山。

    沈灵雨的这个堂哥在许砚回话之后更开心了:“你不认得我是很正常的,但我认识你!你叫许砚,是酆城来的,今年五月你和沈灵雨结了婚,我说得对不对?”

    白敬山眉飞色舞,丝毫没有注意到一旁的沈灵雨正从刘海底下打量着他。

    沈灵雨真是恨透了鬼王,她就知道这一趟走得不会那么容易。

    鬼王已经发挥自己的话痨特质,在白家人面前说了那么多,还好她没有在来到之后直接上门去,不然这会儿已经被动了。

    沈灵雨依旧没有说话,她垂着头,轻轻握着许砚的手,借着许砚的手掩住自己的面容。

    许砚顺势上前一步,巧妙地挡住她的身形,与白敬山说话。

    还好,白敬山是个心大的,眼睛也没有往她身上瞄。

    “是的,今年五月我和沈灵雨结了婚,你是什么人?沈灵雨的同学吗?”

    白敬山哈哈大笑,脸上颇有得意之色,他笑得有些神秘,凑过来低声和许砚说:“你猜呢?”

    猜你个头啊!

    就在沈灵雨准备出来骂街的时候,白敬山忽然收敛了笑容,往后看了一眼,确认白家人没有心思往自己这边打量,才小声和许砚说:"其实这事儿是我们白家人对不起她,明明是白家的孩子却姓了沈。家里的长辈都不说,可是我知道,这些年他们心里都对沈灵雨抱着一份愧疚。你回去之后和她说一说,既然来到了荔城,就回家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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