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三儿说出这句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确,在没有抓到凶手之前,我恨的要死,不要说在这片荒无人迹的无人区,哪怕就是在秩序正常的城市里,我可能也会失去控制,把凶手弄死。

    但我看到凶手是瞎三儿的时候,心里的那种愤怒,突然就变成了一阵很难表述出来的复杂的情绪。

    说实话,我对瞎三儿恨不起来。我没办法忘记,瞎三儿在临死的时候,还专门给我留了一些钱,供我花销。

    有的人,可能做了错事,但这种人,就是让人生不出恨意。

    “你要是相信我......就在这里呆一会儿......”瞎三儿看我不说话,接着说道:“我有几句话和你......和你说一下。”

    我没有回答,小毛也没有发表意见,只是看了看我,让我自己拿主意。我想着,即便现在回了营地,又有什么用?张莫莫和宁小猫,已经死了。

    “你说吧。”我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跟瞎三儿说道:“我在听。”

    小毛站起身,离开了这个浅浅的凹坑。等他走了以后,瞎三儿使劲的用胳膊撑了撑身子,又摸了摸自己后腰上的伤口。

    “你比以前......长进了......”说着话,瞎三儿摸索着把掉在地上的眼镜儿拿起来,重新戴好。他是高度近视,丢了眼镜儿就跟半个瞎子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我低着头,不愿意看他:“你给我个答案。”

    “我二十多岁的时候......眼睛还是好的......”瞎三儿不回答我的问题,又呼哧呼哧的喘了几口气,他一边说话,嘴里就一边不断的渗出带血的沫子:“那时候,我的视力很好......”

    瞎三儿的过去,我不太了解,我是在七孔桥认识他的,知道的大部分也是他在七孔桥的事情。瞎三儿可能有时候喝酒的时候,会偶尔提上两句,但我从来没有在意过。

    “给我......给我一支烟吧......”瞎三儿伸出那只沾满了鲜血的手,朝我要烟。

    我递了一支烟给他,又犹豫了一下,最后,我还是从身上拿了一些消过毒的绷带,想帮瞎三儿先止血。但瞎三儿不肯,抓过我手里的绷带,胡乱朝伤口上一堵。

    “跟你说说话......”瞎三儿抽了口烟,跟着就咳嗽起来,咳出来的都是血沫:“再不说......可能就真的......没机会了......”

    瞎三儿慢慢的讲着,讲他以前的事情。我知道,他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说废话,所以我没有打断他,默默的听。

    瞎三儿最早出道时,走的也是武路,而且,他做事比较独,基本不跟人搭伙,因为他觉得合作伙伴不可靠。他宁可一个人做事,虽然效率低一些,可能收入也少一些,但那样的话,挣多挣少都是自己的,无牵无挂。

    有一次,瞎三儿框出了一个坑,那应该是个唐墓,七纵七横的墓砖,费了很大的功夫才打开。那时候,瞎三儿还年轻,有点毛糙,下手有点猛了,结果就在里头中了毒。

    他拼死爬了出来,眼睛已经暂时失明,整张脸都是烂的。他当时想着,自己可能就要死在这儿了。

    他心里还有很多不甘,因为他没有结婚,不知道爱情的滋味,挣来的那些钱也都没来得及花出去。

    可是人就是这样,陷入了某种境地里,命运由不得自己掌握,即便有一万个不甘心,却还是改变不了结果。

    不过,瞎三儿的运气很不错,在他完全没有活下去的希望时,有个人,带着两个伙计,也到了这里。

    这个人,也是走武路的,那时候,古行的人都比较穷,没有资金囤货,很多都要靠自己去找货。

    说瞎三儿的运气好,不仅是因为他在毫无生机的时候遇见了这个人,更关键的是,这个人肯救他。

    这些事情,我知道一些,听人说过,以前下坑做活的人,上演过无数次窝里斗,黑吃黑的惨剧。很多一伙儿的人在下坑捞到货以后,对自己人还要下手,更不要说遇见外人。像瞎三儿那种情况,路过的同行一般是不会救他的,免得以后多一个竞争对手,而且救了人,说不定还会惹来麻烦。

    那个人问瞎三儿,问他想不想活下去。瞎三儿说想,对方又说,活下去是需要付出代价的,瞎三儿当时心里就一个念头,那就是活着,只要能活着,付出什么代价他都愿意。

    那人最后救了瞎三儿,瞎三儿的命是保住了,脸上也没有留太过分的疤痕,只是眼睛这个部位太娇柔,被毒熏到以后,已经产生了无可弥补的创伤,所以从那时候开始,瞎三儿的视力就急剧下降,弄的和瞎子差不多。

    瞎三儿活了下来,很感恩,这种救命之恩,是很难报答的。他休养了三四个月,等恢复的差不多之后,他想把这个人情给还了。当时,瞎三儿有一点积蓄,都是自己单枪匹马挣来的,放到现在来说,那点钱可能不算太多,可是在那个年代里,对一般人来说,这已经是一笔巨款了。

    他就带着自己所有的积蓄,去找救命恩人。然而,对方不收他的钱。

    当时,瞎三儿的心就凉了半截,因为他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

    “他不肯收我的钱,意思就是......我欠他一条命......”瞎三儿不敢再抽烟了,咳的厉害,他侧身躺着,一只手捂着伤口,另一只手拿着已经熄灭的烟卷,说:“人家什么时候要,我就得......就得什么时候把这条命......还给人家......”

    “救你的人,是陆放顶吧。”我听到这里的时候,插嘴问了一句,其实,瞎三儿是替陆放顶做事的,这一点我早就知道了。

    “是,是顶爷......”

    瞎三儿这个人,很重义气,也很重信誉,他基本不会真正去结交朋友,但如果结交了,那就会掏心窝的对待朋友,他也很少会答应别人什么事,因为一旦答应,就得言出必行。

    可是他没有办法,陆放顶不肯收他的钱,瞎三儿就知道,自己欠着陆放顶一条命,而且,陆放顶将来一定会让他还这条命的。

    从那时候起,瞎三儿就搭上了陆放顶这条线,陆放顶已经在华阳站稳了脚跟,他不拿瞎三儿当手下看待,平时很照顾瞎三儿。因为瞎三儿的眼睛出问题了,也就很少再亲自下坑,大部分时间都是想办法找货,然后卖给下家。陆放顶的生意做的大,经常让瞎三儿分销一些货物,瞎三儿可以从中抽成。

    七孔桥的人都知道瞎三儿有门路,能赚钱,可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也只有瞎三儿知道。他的确挣了不少钱,但他不存钱,挣来的钱就花,给手下的伙计们分,出手特别阔绰。因为他知道,如果有一天自己死了,那么这些钱,也只不过是银行卡里的一串数字而已。

    他也不成家,以他的身家,结几次婚都没问题。他有女人,但绝对不结婚,也不要孩子。他害怕真有了孩子,孩子没长大,自己就先挂了。

    左手进右手出,花钱如流水,纸醉金迷的日子,瞎三儿过了十年。他不在乎钱,所以平时也根本不看账本什么的,有一次,他心血来潮,想看看自己这些年到底进账了多少,一看就吓了一跳。

    他没想到,在七孔桥的十年,他进账这么多。他的货,很大一部分都是陆放顶提供的,陆放顶救他的命,还找机会让他赚钱,瞎三儿心里一下子和明镜儿一样,他知道自己欠陆放顶的,已经永远还不清了。

    五六年前,陆放顶告诉瞎三儿,七孔桥市场有一个叫青竹苑的小店,小店里一对父子经营的。

    我也说不上来,自己心里到底在想什么。那个青竹苑,就是我家的小店。

    陆放顶让瞎三儿找机会关照一下青竹苑,也关照一下我。陆放顶没说为什么,也没提别的要求。瞎三儿就有意的靠近我家的小店,没事了就过来东拉西扯,混熟之后,他教我一些古行里做生意的门道,还带我去吃饭喝酒。时间一长,我觉得瞎三儿为人不错,所以就真心接纳了他这个朋友。

    陆放顶让瞎三儿有意接近我,但是之后就没了下文。瞎三儿也图个清静,陆放顶不让他做事,那是最好的。

    不过,去年的时候,陆放顶找瞎三儿长谈了一次,聊了很多。陆放顶说,大通出了一点问题,实在抽不出得力的人手了,希望瞎三儿能替他办点事。

    瞎三儿知道,这一天肯定会来的,他已经做了十年的心理准备,所以陆放顶说了之后,瞎三儿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下来。

    陆放顶告诉瞎三儿一个叫做巴克郎的地方,那里有一座土洞墓。土洞墓的详细位置,陆放顶说的很清楚,他让瞎三儿消失一段时间,然后带人去巴克郎,再找机会把我给引过去。

    我记得巴克郎,也记得瞎三儿半夜打电话把我从千里之外的华阳叫到了巴克郎。随后,他就让我看了土洞墓出土的那口长春木棺。

    陆放顶交代过瞎三儿,一定让我亲眼看到长春木棺里的那只猴子,等我看到之后,就把猴子的尸体给烧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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