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个要求并不算过分,白纸黑字的合同肯定要看看。老麻香一脸的不耐,估计感觉跟我这样的小辈儿打交道却这么费事。

    他从兜里掏出了两张叠起来的纸,身边有人接过去,展开了放到我面前。

    这的确是一份租赁合同,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仓库的位置,还有租金,以及年限。合同签了十年,我算了算,今年已经到期了。

    “这不是还差二十天?”我看着合同上的日期,距离现在还有二十天时间。

    “给你面子,你却直接丢在地上,真的不要脸了,那就没什么可说的!”老麻香他们有备而来,这条胡同里,不知道有多少他的人。今天只要谈的不对,他们肯定要把我们硬打出去。

    原四海在旁边轻轻的拽拽我的衣角,那意思是差不多就行了,十年的合同,差这二十来天,没必要因为这个翻了脸。

    我很没脾气,现在跟翻脸又有什么区别。

    “合同合同,为啥叫合同呢?就是拿这个,当一个契约,大家都规规矩矩的遵守。”老贺在旁边不咸不淡的说道:“合同上写着的,差一天也是差。”

    “你算哪根葱?”老麻香身边的人看着老贺缩在角落里,不像是头面人物,当时就不耐烦了。

    “我这么大个活人站在这里,你还看不清楚,眼睛有毛病?”老贺还嘴道:“十天二十天的,看着好像没什么,可归根结底,都要占个理字对不对?比如说你吧,别到处乱看,就说你呢。”

    “说什么!”老麻香带来的人,都不是善茬,看见老贺对着自己指指点点,火气噌的就冒上来了。

    “不要急眼,咱们就事论事。”老贺一点都不急,慢慢的说道:“比如说你,你把你媳妇租给我了,租期十年,现在还差二十天没到期,你就要把媳妇接回去,那你说,我能愿意么.......”

    哐当!!!

    老贺的话还没有说完,老麻香的人直接就把桌子给掀了,几个人涌过来,要打老贺。我们挡在前头,你推我搡的,场面有些乱了。

    “话今天给你放在这儿。”老麻香一拍沙发,站起来盯着我说道:“从这儿搬出去,仓库的事,就结了,以后,不要在古行混饭吃,否则,你会很难堪!”

    “怎么个难堪?”

    老麻香的话刚刚说完,门外有人接了一句。这人的话一传到屋子里,老麻香和张天府就楞了一下,原四海还有曹天他们几个大通的人,跟着也楞了。

    “你在七孔桥占了股份,就觉得整个古行全由你说了算吗。”

    随着话音,有人从门外慢慢走了进来。这个人一出现,在场所有人都面面相觑。

    老麻香他们,是惊讶,而我们,则是惊喜交集。

    从门外走进来的人,竟然是陆放顶。

    上一次我见到陆放顶的时候,他已经不能走动了,需要坐在轮椅里,让人推着。我当时就感觉,凭陆放顶这个状态,以后百分之百不会再抛头露面。

    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刻,如同一道闪雷,骤然而至。

    我说不上来自己现在是什么感受,但是,我心里很激动。这个曾经让我反感排斥厌恶的老头儿,此时此刻,却像是一根脊梁,撑在我们中间,让我们几个人的腰杆,不由自主的都挺直了。

    陆放顶的精神看着好像比上一次好了很多,虽然他还是很瘦。他走的很慢,不过每一步都好像在地面上踩出了一个坑。

    “顶爷!”

    “顶爷!”

    原四海和曹天这些大通的人,一看见陆放顶,眼圈差点红了,七嘴八舌的喊。

    陆放顶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他们一眼。但就这么一眼看过去,所有人的心,都落到了肚子里。陆放顶的眼神仿佛在告诉他们,今天的事,有他在,谁也翻不起浪花。

    激动之余,我觉得有点奇怪。胡同里都是老麻香的人,陆放顶要是这个时候过来,必然会被阻拦。但是我们什么声响都没听到,他就来了,这说明,他已经知道了这件事,而且提前就到了离仓库很近的地方。

    “我不是赖账的人,白纸黑字的合同,有一说一,有二说二。”陆放顶一直慢慢走到老麻香和张天府跟前:“租金一分钱没有少给你们,现在差着二十天,想赶我走?”

    “这......”老麻香一时间说不出话了,这事儿如果较真一点去说,肯定是老麻香不占理,不管合同差几天到期,只要还没到期,他就不能撵人走。老麻香在我们面前老气横秋,二大爷似的,可是面对着陆放顶,他不敢这么托大。

    “不仅要赶我走,今天,你们还带了这么多人,想以多欺少?”陆放顶冷笑了一声:“我手下这些伙计,要是做的不对,我自己会教训,要是你想多事,你动他一指头,我就敢平了你家的祖坟!”

    一帮人激动莫名,陆放顶就是陆放顶,虎死余威在,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他只要往这里一站,就如同一把出了鞘的刀。

    刀虽然锈了,可同样能杀人。

    陆放顶这番话,说的很重,老麻香和张天府果然没忍住,脸色一下子变的很难看。

    “陆放顶!”老麻香气的头晕目眩,血压似乎都高了:“你现在是什么状况!你不知道!?你还以为是十年前?”

    “陆放顶,你说我们仗着人多欺负人少,今天,咱们还就是吃定你了。”张天府也在旁边帮腔。

    我觉得今天我们真的不占优势,陆放顶消失了这么久,可能也掌控不住大通那些人了。放到十年前,陆放顶虽然也是五十来岁的人,可打拼了一辈子,根基在这里放着。

    然而现在呢?我感觉他能勉强站起来,走到这里,已经竭尽全力了。

    “你们两个,越活越回去了。”陆放顶好像一点都不忌惮,神情依然很平静:“现在,还是以前那个靠着人多就能抢地盘的年头了吗?”

    就在这个时候,从外面的胡同里,好像隐约传来了几声叫声。叫声不太高,而且一闪而过。我们在屋子里说话,都没有听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麻香身边的人可能是想出去看看,但是陆放顶就和一尊神一样挡在前头,谁也不敢妄动。华阳古行这十多年里面,风头最旺的就是陆放顶,只要他在这里,不管是老了,还是弱了,都是一种震慑。

    “陆放顶,你已经倒了,那里来的这么大的架子?”

    “你眼睛瞎了吗?”陆放顶站的笔直,就连平时微微有些佝偻的腰身,现在也挺的和一棵白杨一般:“我还站在这儿!”

    “你们都不要怕。”张天府在旁边咬牙切齿的说道:“陆放顶就剩一张皮了,把他这层皮拆掉,他就什么也不是,去!先去看看外头怎么回事!”

    几个人有张天府撑腰,可能胆子壮了一点,有一个人绕过陆放顶,唰的掀开了门帘,冲了出去,想去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嘭!!!

    这个人刚刚跑出去,陡然间就和一条被丢出来的麻袋,整个人从门口倒飞了回来。这人落到地上,身子痛苦的扭动着,显然摔的很惨。

    紧跟着,一个人慢慢的从门外走了进来,一跨过门,他就不声不响的站到了门边。

    一看见这个人,我心里又突突的跳动了两下。他赫然就是陆放顶手下的那个瞎子。

    上一次见到瞎子,还是在达亚附近,他露面帮着我摆脱了赵三元的人。很久没见,瞎子好像还是老样子,一张白的没有血色的脸,一身朴素之极的衣服,还有一双已经穿破了的回力球鞋。

    如果是第一次看见瞎子的人,肯定会觉得,这就是那种失去了劳动能力,因为生活的重压而苦苦挣扎在贫困线的人。

    但只有领教过瞎子厉害的人才会明白,这个瞎子到底有多可怕。我在古行见过的人不算少了,也知道很多走武路的高手。

    不过,可以说句很负责任的话,如果说那些走武路的是高手,那么,眼前的瞎子,就是高手中的战斗机。尤其是在那种黑灯瞎火或者光线昏沉的环境里,没有人能斗得过瞎子。

    看见这个瞎子,老麻香和张天府都倒抽了口凉气,他们不瞎,自然看得出来,刚才冲出门的那个伙计,就是被瞎子一拳给打回来的。

    不仅如此,这一条胡同里的人,这时候可能都被瞎子一个一个的放倒了。

    古行的人,都明白一个道理,大家刀头舔血,狭路相逢勇者胜,但一般不会有人得罪残疾人。一个残疾人,如果能在古行立足,那么就说明,他有难以想象的过人之处。民国时期的古行里,曾经有个叫十三缺的团伙,里面都是残疾人。每个人都身负绝技,而且睚眦必报,复仇心特别强,最喜欢搞连坐,一个人得罪他们,那这个人的家人乃至朋友,都逃不过报复。

    可以说,当年的十三缺横行一时,看见十三缺的人,很多人都是躲着走的。最后十三缺垮台,还不是古行里的人把他们斗垮了,是因为十三缺的人做事太张扬,惹到了当时驻扎在洛阳练兵的吴佩孚的手下。

    瞎子无声无息的站在门边,如果不看到他,就根本感觉不到这个人存在。

    这一刻,我心里百感交集,瞎子到这儿,今天的事情,多半我们不会吃亏,可是,我之前产生过不止一次的念头,现在又重新浮现了出来。

    陆放顶可能离垮掉已经不远了,他没有合适的人可用,现在只剩下一个瞎子跟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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