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在此刻显得很异常,我带着这面镜子已经几天了,除了偶尔能看到那两道不一样的淡淡的光芒纠缠在一起之外,镜子就再没有别的什么异动。可是现在,铜镜不仅在颤动,而且还有一缕一缕嗡嗡的声音时不时的传到耳边。

    我不想惊动别人,句号在守夜,率先发现了问题,紧跟着,苏世仁也过来了。当他们赶到身前的时候,铜镜镜面上的光亮,已经和一轮太阳一样,夺目耀眼。

    “要分出胜负了。”苏世仁比较淡定,他有相关的经验,一看到铜镜现在的状态,就知道班达察多和老巫师的意念在纠缠了这么久之后,终于要分出胜负了。

    事关重大,意念的争斗比平时的厮杀还要致命,一旦落败,就等于形神俱灭。

    我勉强睁开眼睛,望着铜镜,铜镜散发出来的光亮太耀眼了,看的不太清楚。不管苏世仁说什么,我心里还是希望班达察多能活下来,心里焦灼不堪。

    强烈的光亮持续了大概有十来分钟,铜镜一直都在颤动,那阵嗡嗡的声响也不绝于耳。十分钟之后,光亮开始慢慢的黯淡,最后,肉眼终于能看到镜面上的情景了。

    镜面里的光,只剩下的一道。意识是无形的,除非在铜镜里才能观察的到。之前的一段时间,我盯着铜镜不知道看了多少次,我能分辨的出来,班达察多的意念在铜镜里是淡白色的,老巫师的意念则微微的发黑。

    而此时,两道象征着意念的光,只有一道,微微的在铜镜里浮动。这道光不是单纯的淡白色,但也不是淡黑色,好像黑白夹杂到了一起。

    “这?”我不由的抬起头,望着苏世仁:“这是怎么回事?最后是谁胜出了?”

    “谁都没有胜出。”苏世仁很认真的看了铜镜一会儿,他可能已经从这道留存下来的淡光里看出了端倪。

    从表面来看,班达察多的意识是占据了上风,因为老巫师的意念已经消失在了铜镜里。然而,老巫师消失的并不是那么彻底,他残留的一丝意念跟班达察多的意念,混合到了一起。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就仿佛一滴海水混杂到了淡水中。海水是不见了,可是海水的气息仍在淡水里。这股气息或许非常非常的淡,却是真实存在的。

    “这意味着什么?”

    “在他没有出来之前,谁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苏世仁说:“就和你我的明天一样,无人可以预料。”

    这种事情,就连苏世仁也吃不准,判断不出。我心里有疑问,不过,最后还是班达察多获胜了,至少可以保证他还可以活下来。

    我赶紧去看了看班达察多的躯壳,人的意识,其实也就是民间传说中的魂魄。有的人失了魂,就会变得痴痴傻傻。班达察多也是这样,整个人完全没有自主意识,最开始的时候得靠人背着,时间久了,可以自己慢慢的走路,但和傻子一样,喂东西就吃,不喂东西可以几天几夜不吃不喝。

    这样的状态不知道还能持续多久,我很害怕在他的意念没有脱离铜镜的时候,躯壳发生恶化。

    铜镜彻底的恢复了平静,只剩下那一抹带着淡淡黑色的白光在缓缓的转动,时隐时现。这么闹腾了一阵,老王他们也都前后苏醒了,现在离天亮也不剩多长时间,为了早一点赶路,我们从露营地出发,行进在黎明前最沉寂的一段夜色里。

    我们最少徒步赶了二十来天的路,终于找到了一个有人烟的地方。这个地方叫藏布达,是方圆几百里之内人流最稠密之处,有当地的居民到这里交换生活所需,和内地的城镇差不多。

    为了不引人注意,苏世仁搞来了一些当地居民的衣服,给我们换上。句号和老王又拿首饰和松石去换了点急需的物资,顺便打听了一下情况。这个地方有一个铁匠,很少打铁,平时主要是做修补。

    等到吃饱喝足之后,我们在一个隐蔽的地方呆了很久,专门等到交换东西的人都散去的时候才露面,找到了那个铁匠。

    铁匠估计有六十来岁的样子,老王去跟对方交涉,说明了我们的来意。铁匠要看看东西,我把镜子交给老王,老王又拿去让人家看了看。这个铁匠就表示很不解,这是一面好好的镜子,为什么非要熔掉。

    老王不跟对方废话,拿了两块松石。这些东西都是苏世仁带来的,由此可以看出,苏世仁绝对是有备而来,在象雄和吐蕃很多地方,货币没有用处,大部分都是以物易物,松石之类的东西是硬通货,大家基本都愿意拿东西去换松石。

    果然,铁匠看见松石,就什么都不说了,很爽快的答应试一试。我们没有特殊要求,只要能把铜镜熔掉就行,这也降低了铁匠作业时的难度。

    铁匠在忙活,我们则守在外头,班达察多的躯壳就放在一架破旧的木车上,身上还盖着毯子。

    我做了很多猜测,猜测班达察多的意识如果真的从铜镜里出来的话,会发生什么事情。按照常理来讲,班达察多的意识只要能脱困,就会回到身躯中,恢复如初。但是有了老巫师那个插曲,再加上苏世仁的解释,我心里就没底了,不知道情况会不会和自己预想的那样顺利。

    我们是傍晚的时候到这儿来的,因为气候和海拔的原因,熔炼浪费了很长时间,一直等了有好几个小时,我听见铁匠叫了一声,紧跟着,周围的空气似乎也发生了一阵一阵的波动。

    我们几个人都站起身,抬着头朝里面看,只有苏世仁静静的坐在旁边,对我说道:“他已经回来了。”

    果然,苏世仁的话音刚刚一落,我看见破车里的班达察多动了动。随即,班达察多伸出一只手,掀开了盖在身上的毯子,慢慢的坐了起来。

    我很兴奋,就为了班达察多,我们足足奔波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如果总算是有结果了。

    “醒了?”我站在车子旁边问道:“觉得怎么样?”

    “很好。”班达察多沉沉的回了一句,当他从车子上下来的时候,老王匆匆忙忙的从铁匠的作坊里跑了出来。

    老王肯定是有什么话想说,但是跑过来一看班达察多苏醒了,老王有些意外,想说的话立刻咽了回去。

    我打着手势询问老王,老王看了看班达察多,然后转过身,背对着对方,悄悄的告诉我,那个熔炼铜镜的铁匠,好像是神智不清了,在作坊里连蹦带跳,老王想去阻拦他,两个人这么一拉一扯,老王的手不留神抓空了,铁匠撞到墙上,直接昏了过去。

    铁匠本来好端端的,就是铜镜被熔炼,班达察多的意识从铜镜里逃脱出来的时候,铁匠才突然叫了一声。我本来没在意到这一点,等到老王一说,我就看了看班达察多。

    “那个铁匠,不能记得这件事。”班达察多慢慢的把身上沾的厚厚一层灰尘给拍掉,淡淡的说:“他必须要忘记。”

    “他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看到了那面镜子,何必这样?”

    “不能有任何疏忽和大意。”班达察多朝我走了两步,他的个子比较高,我几乎得抬起头仰视他:“不能让任何吐蕃人知道我的下落。”

    这一瞬间,我猛然感觉到眼前的班达察多似乎有一点陌生。在我的心目中,这个象雄人虽然不太喜欢说话,但他的心还是很正直善良的,他在大觉的位置上坐了这么久,很少会惩戒别人。就连历代大觉严惩不贷的黑巫师,班达察多也几乎没有放逐过。

    可是现在呢,一个根本构不成任何威胁和影响的铁匠,一个碌碌无为的小角色,也被班达察多给盯上了。

    “是不是那些偷袭你的黑巫师,让你的心发生了一些变化?”

    “人,本来就该是这样的。”班达察多回答了我一句,然后自己走到装着食物的袋子里,拿东西出来吃。

    这时候,我就算再傻,再想安慰自己,也不能不面对现实了。我很希望班达察多的变化是偶然的,是一个人在经历了重大的磨难之后所出现的正常反应。可我不得不承认,那个老巫师的意识,已经沾染了班达察多。

    我到作坊里去看了看,我很无奈,那个铁匠虽然没有受外伤,但撞的很不轻,现在还没有苏醒。即便等他苏醒过来,也将是个浑浑噩噩的傻子。

    班达察多自己吃了一点东西,然后就朝外面走,我们几个人只能跟上去。他看起来的确很谨慎小心,不想让任何多余的人看到他的行踪。班达察多自己躺下来睡觉,我们在旁边坐了半天,一下子都茫然无措。

    句号给了我一支烟,我们蹲到一边去抽,一支烟还没有抽完,苏世仁就走了过来。

    “你看到了吧。”苏世仁斜眼看了看在远处睡觉的班达察多,然后对我打了个手势:“我在思考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关于班达察多的?”

    “对,关于他的。”苏世仁嘴角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一下,就好像一头伺机咬人的狼:“我在思考,要不要尝试尝试,改变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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