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大人的异样神色也不难解释,只因在场数百个同僚比他更惊愕,那些微不足道的仆从与婢女已经瞠目结舌了。

    任九握紧了手里的铁钎,他的额头被炭火的浓烟蒸得汗水淋漓,一张丑陋的脸愈加狼狈。

    他注意到一道清淡的视线,微微把脖子弯了下去,纤细的脖子竟然摆出了美好的弧度。

    “卫初晴,你可知眼下是什么时候?朕还以为你要失约,这是要摆贵人的架势么?”皇帝抬眼盯了大小姐一眼,随后阖眼不悦道。

    “草民是给陛下与诸位大人准备着礼物。”大小姐跨入了门槛,走到左相身边对他点了点头,随后对皇帝行了个叩拜礼。

    “什么礼物?”皇帝对大小姐来了兴致,像只等待猎物走近的狮子轻闻地看着她。

    “陛下,请看”大小姐起身,唇角弯出恰到好处的弧度,拍了拍手,这时进来了数十几个俏丽的丫鬟,她们的手上托着一盘金丝镶嵌的滴粉缕金花。

    落地灯的光芒瞬间被这阵辉煌的金光掠夺。众人的眼睛也被刺得睁不开眼,纷纷以手相挡,一时间无法适应这种夺魄的美。

    原本金碧辉煌的宫室却被这极其珍藿的金花反客为主。一个奢华的国宴瞬间失了颜色,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这些娉婷俏佳人而动。

    在金光的照耀下,这些只算五分姿色的女孩霎那间成了敦煌石窟里的壁画,美轮美奂,惊为天人。

    朝中的文物百官缓缓移开目光,有些呷嘴,有些皱眉,有些揩着嘴角。

    “卫初晴,你这是做什么?”皇帝的脸色不大好,他安排这场盛宴是为了给某个人一个下马威,让对方收敛一些,顾及一下皇家颜面。

    这倒好,某个刁民愈加肆无忌惮解了钱袋大抓大洒着金子,狠狠抹了皇帝的面子。

    “草民只想送一样礼物。”大小姐抬手捏起一朵金花在手里把玩着。金花是长叶牡丹的形状,通体用金丝镶嵌而成,甚为华灿。

    她若有所思的看向任九,对着皇帝说道:“草民喜欢美人,不为别的原因,只因她们原本就很美。以花为美并非是针对女子,丈夫亦可簪花。”她垂着眼睫,翻转着手腕,把滴粉缕金花插入了自己的发间。

    她今夜青丝高束,长发束在了金丝发扣里,利落清爽,此刻再在发间簪花,更为风流无暇。

    皇帝看着她风流模样募地抚掌大笑,随后他问道:“卫初晴,这就是你今夜的礼物?”

    大小姐从任九身上转回目光,微笑道:

    “陛下的英明神武,使得四海升平,百花齐放,草民认为这花便象征七玄的昌盛与荣耀。如今七玄北扩疆土,西征吐蕃,平定乱军,百废俱兴,正是普天同庆之时,这簪花寓意美好,每朵花都有着陛下的福泽。”

    大小姐撩着耳后的碎发,意味深长的微笑道:“草民簪花,便是沾上了陛下的荣宠。。”

    这马屁拍得左相都自愧不如,大小姐这一本正经的阿谀奉承让在座的文武百官摇头晃脑,有些暗自佩服,有些翻眼鄙夷,还有些摇头再摇头不甚唏嘘。

    “好!卫初晴你这伶牙俐齿愈加得朕喜欢了。好!朕就卖你个面子。”皇帝虎目大放异彩,随后对诸位大臣道:“爱卿们都戴花、饮酒,举朝上下,世以为荣。”

    百官皆簪花跪拜叩谢圣恩。此后,簪花便成了国宴上的重要礼仪,举朝上下、文武百官内侍都要按礼仪制度持戴,违者纠举并受处罚。

    后来便有这样的景象:某年科举里横空出世一个三元及第的状元郎接待邻国使臣,从国宴上回来后头上簪了朵罗布花,被时人赞誉道:簪花遗金斗,兼珠碎玉盘。河阳看花过,曾不问潘安。

    后来有个盗墓贼掏出一幅前朝帝陵里的夜宴图,兴致大发也做了一首诗:七尺女娇娥,丰胸杨柳腰。恶紫夺朱唇,倚风身冷峭。鬓压鎏金花,眄目轻流盼。帝问谁风流?众卿指邪郎。

    “陛下,草民府里正缺一位厨子,想要问左相讨一人。”大小姐对皇帝抱拳道。

    此刻宴会已近散席,不少宾客已拜别离宫,万寿宫里所剩的官员正在休憩,只有一个厨子依旧不停的炙肉。他的神色很焦急,仿佛耐心全失,手里的铁钎不停扎着鱼肉。大小姐的目光轻描淡写的从他身上划过了一遍又一遍。

    “这人是左相推荐的,朕还未打算取用,还是由你们自个商谈。”皇帝看着金花的做工,对着这个精巧的簪花爱不释手。

    “世上竟有这般巧手……卫初晴,这个制花的工匠现在哪里?朕想见见。”皇帝眼里发出一丝精光。

    “这个工匠有一双独一无二的巧手,凡是出自他之手的作品皆是巧夺天工。”大小姐侃侃而谈道:“即便是一根萝卜他亦能变成稀世珍宝。”

    皇帝更是来了兴致:“那还不带他来见朕。”

    大小姐瞥了左相一眼,笑道:“陛下,他昨夜有事出去了。待我见到他便会让他来见您。”

    皇帝大悦道:“此事便说定了,卫初晴你可别欺君?”

    “草民不敢。”

    “你如今是县主,也不必再自谦了。”

    “微臣领命。”大小姐敛衣做礼。

    左相呐呐地看着大小姐与皇帝称臣道君,老大不是趣味,最后在大小姐微笑的神色里忍痛割爱,把任九丢在了大小姐的马车里,气闷地回了丞相府。他本想讨皇帝欢心,结果让人后来居上,连宝贝也被对方夺去了。

    这个看似温文尔雅的大小姐太黑了。

    “你被人放弃了。”昏暗的壁灯下,玳瑁似的指甲刮上了那张布满红疤的脸。大小姐静静的勾画着这张丑脸清秀的轮廓。

    “付出了这般代价只为报仇?”大小姐的手指停在了任九的眼眶,那锋利的指尖似乎要嵌入他的眼窝生生扯出那双清澈的眼眸。

    “疼不疼?”她垂在身侧的手环上他的脖颈,偏头伏在他的耳畔轻描淡写道:“你太傻了,师傅会伤心的。”

    她紧贴着的身子微微颤抖着。她还是靠着他不温不火道:“叶姐姐,我一直在等你出现。我知道你恨皇帝,所以我便在今夜等你出现。为此,我做了很多准备。其实我知道你已入了左相府,可我想着还是让你再恨皇帝几日罢。”

    烟灰色的眼帘缓缓垂下。她抚摸着那张斑驳的脸,静静的抱着任九。

    任九,人九,便是仇。

    对皇帝有仇的人很多,任九只是其中一个。

    “叶姐姐,你杀不了皇帝。我今夜不来阻止你,你会憾恨而死。”大小姐淡淡的睁开了眼。

    “你得活下去。”她微微分开了两人的距离,微笑的对着叶娉婷扭曲的脸,伸手摘下了发扣落下了满头青丝。青丝把她的脸衬得愈加魅惑。

    “你……你放开我!”叶娉婷怒斥道。

    大小姐若无其事的抚着鬓边的长发,听着对方急促的叫骂声:“你这个恶毒的女人!狼心狗肺,忤逆犯上,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大小姐伸手遮住她的眼睛,看着那张微微喘息的小嘴,缓缓收起了目光。叶娉婷骂了一阵发现已经骂不出什么了,羞愤欲绝,又把刚才的话倒过来反复骂着。

    “你是蠢猫蠢狗蠢猪!你不是人!我要杀了你,把你碎尸万段,千刀万剐,把你的肉炙成肉干喂狗!”叶娉婷浑身剧烈的发抖,到了最后她捂着耳朵歇斯底里的嚎叫起来。

    大小姐揉着太阳穴,把她摁在了马车壁上,轻声道:“回家再闹罢。”她微微挪着身子把肚子转向了另一侧,她的小腹已经隆得像一个葫芦瓢。她的骨架纤细,怀孕后肚子凸得很明显,从后背看不出什么,可从侧面却能看得分明。

    “你肚子里塞的是谁的孩子?”叶娉婷抽搐着脸颊,狠狠的盯着大小姐的肚子。

    “你很想杀我。”大小姐转开了话锋,伸手抚着娉婷的侧脸。她们抵在马车的一角相互对峙又紧密的相靠。

    “你说了那么多,也听听我的话。”大小姐捂上了她的嘴,背靠着枕垫悠悠道:“你也觉得一刀杀了我不够解气,此话不假。”

    “师傅是被我一剑刺心,故而你也得让我痛彻心扉才是。”大小姐好心的提议道:“我如今有个弱点,你要是趁我不备暗算我,那么我会受到削骨剔肉之苦。”

    娉婷愣愕的瞪着她。这个大小姐如今疯得更彻底了。她究竟在说些什么鬼话!

    “你对师傅情深义重,愿意为她舍生忘死,甚至自毁容貌自烫咽喉,可怜得像个小要饭的。”大小姐眼风一眨,停顿了会,静静的仰着脖颈,听着马车里回响着吞咽的声音。只见她捂在娉婷嘴上的手被其狠狠噬咬,随后她的手腕洇出了血迹,她断裂的血管被对方贪婪的吸食。

    “我施舍你一次机会。”大小姐伸手抚着她杂乱的头发,微笑道:“叶姐姐,你不如日日跟着我,与我形影不离,直到有一日我对你放下了戒备,你可以制服我,让我痛不欲生。”

    娉婷狠狠咬着她。她嘴角依旧磨破了皮,还是不肯就此罢休,似要把她一寸寸嚼烂再吞入腹中。

    马车已驶出了皇宫,大小姐视线移到了马车的顶盖。

    “叶姐姐,你也寂寞罢。二十八年里你伶俜一人,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关怀你,空付了你着娉婷婀娜的俏模样。”大小姐眼里流转着波光,似蛇一般缠绕了上去,伸手一掐娉婷的下颔抽出了血淋淋的手臂,随后压着长眉淡漠的注视着满口鲜血的女子。

    “你好看的时候,我从未对你有过非分之想,如今我想那些男人见了你这样的面貌是再难回顾你一眼了。”

    “即便曾为你抛妻弃女的左相也是见面不识。”大小姐缓缓压下了唇,轻轻碰触着她,淡淡道:“叶姐姐,如今你只有我了。”

    马车里响起了一声闷哼,随后是一阵急促的喘息,间有水渍的轻响。

    一条黑影从马车顶飞向了皇城。

    暖香阁的华灯依旧通明,这里与烟花柳巷相比美人更多,欢声笑语也足够真挚。大小姐看着门口的御笔亲书的牌坊,对身边的娉婷说道:“今夜我们便在这里过夜。”

    娉婷面无表情,冷冷的挺着腰板最后在大小姐如沐春风般的眸光里微微低下了头。

    “我给你一次机会,今夜你好好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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