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月抚摸着身上的短衫。翠绿色的绸缎触手生滑,她如今再也不像个丫鬟了。这一切都是坐在正堂处的女子所赐。

    她与大小姐都不一样了。

    昨夜的风云突变,让她知道了什么叫物是人非。大小姐的容貌没有太多变化,可她的言行举止,一颦一笑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岁月就是一曲华丽的曲调,即便以欢乐起了头,而后却不能一直停留在那个调子上。

    曲子的中端,是急风骤雨的慷慨激昂。在激烈的韵律里把人生的悲伤体现得酣畅淋漓。

    那个直率活泼又无忧无虑的大小姐一去不返了。取而代之的是婉婉有仪,风流尔雅的大家闺秀。

    而她自己亦是不知自己现在的模样。曾经的皎月身边都是命运多舛,身为下贱的奴仆,吃得是粗米粗面,睡的是稻草席子,穿得是细棉衣裳,出外要不是扶轿而走,要不坐在车辕上风吹日晒。

    如今她再也不必过这样的日子。

    没有谁喜欢伺候别人。

    “这是你应得回报。”大小姐在柜前结了帐,看了看外面的艳阳天。她依旧藏在紫貂斗篷里,像是厌倦日光。

    “你未来的路有很多选择,如今闲来无事,我便问问你。”大小姐站在熙熙攘攘的街道旁,目光放在一个异国商贩身上,说道:“你想不想跟着我?”

    皎月看她郑重其事的问话,也不敢轻慢,认真想了想,点了点头。

    “你明白了。”大小姐眼里浮现了笑意,她说:“你很聪明。”

    皎月想要去挽她的臂弯,可还是迟疑了下,大小姐已经不等她了,径自朝她所选定的商铺走去。

    “在我面前,不必勉强。”她们已经做不到心无芥蒂,但这不影响两人日后的相处。

    皎月知道这是个恩赐。她还不具备保护自己的本事,必然要选择一个靠山。大小姐是第一个对她慷慨的人,虽是怪异,可她找不到比她更好的选择。其实并不是她选择了大小姐,而是大小姐给了她选择的机会,故而这个机会不可错失。

    皎月是个值得大小姐看重的聪明人。

    “卫小姐,你喜欢红豆。”皎月看着那难得露在袖子外头的手腕,好奇的打量着。这手腕可以提起百石重的巨剑,想必不同凡响。仔细看看,好像也无特异之处,不过是在上好的绸缎上描绘了精彩绝伦的绣花。白璧无瑕,吹弹可破。

    “这里已是甘孜州,我得去一趟抚慰司的府宅。听闻二日后巴山美人谷要进行一场选美节,这与去年在赤昀城筹办的选美大赛相差无几。”大小姐转着手腕上的红豆链子。她的目光放在了东方,若有所思道:“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天下美人岂止在巴蜀一带?”

    她伸手把斗篷拉低了。伸手掩住了下半张脸。无人知道她此刻是怎样的神色。

    “卫小姐,你是不是累了?”皎月看她凝望着天际的样子,心道:为何强者会在乘风破浪时感慨万千?应该是弱者在人生低谷时多愁善感。她为何不肆无忌惮?反而抑郁?

    “我有个预测,这回的第一美人别是一尊无魂的玩偶。”大小姐放下了手,释放了一个妖冶的笑容。

    “我可以帮你什么么?”

    “不需要了。我现在不能分心。”大小姐摇头。皎月无需为她再冒险。

    “你的障眼法与西域佛教密宗咒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留着好好保护自己。”

    “嗯。”

    大小姐把目光从街角转到皎月身上,沉默了下,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卫小姐……”皎月竟有些受宠若惊。

    “我带你看一场好戏。”大小姐放开了手,淡淡一笑。皎月好奇,搓了搓手,觉得刚才被烙铁烫了一下。大小姐的掌心似火一般灼热。

    她病了么?

    曾府如今张灯结彩,红灯高挂,这前来祝贺的宾客都把门槛踏垮了,贺礼摆得无地可放,奴仆落脚的地方也没了。

    曾府家丁一遍又一遍的擦拭着门槛。

    此刻喜庆的气氛里忽然有个不应景的干嚎声:“不地道!”

    家丁们把这个滚地撒泼的搅局者扫出了大门:“臭乞丐,要不要脸,你跟大人非亲非故,还涎着脸蹭吃蹭喝!”

    “我是张居士的好友!让她出来!咱评评礼!”老乞丐不服气,跟家丁手里的大棍子较劲。

    “张居士仙风道骨,怎会结交你这种坑蒙拐骗的凡夫俗子!”家丁们对他嗤之以鼻,要不是看这臭乞丐太脏,早就动起拳脚了。

    “杀千刀的!臭不要脸的!”老乞丐撸袖子气呼呼地往外走,嘴里骂骂咧咧,把曾家举家上下连带十八代祖宗都骂了个遍。

    “你认识张庭花?”一间包子铺的靠墙处站着一个斗篷人。

    “想要吃酒席么?”这个穿紫貂斗篷的女子掏出了一袋银子,邀请老乞丐。

    “无功不受禄。”有阴谋。老乞丐像是看疯子似的看着大小姐。这都初夏了,那还有人穿貂绒的,不是疯子就是傻子。

    “我要你带我去见她。”

    “你太小看老头我了!我可不是为了几两银子就出卖朋友的人!”老乞丐摆出了高尚的人格。

    一张银票飘飘悠悠地落在了他的破鞋上。

    缠着红绳的剪刀扎在一幅美人画上。画上的女子被拦腰截成两段。

    “负心薄幸……我不会相信你了。”苏云拿起了剪刀呆滞了那双大眼睛摸黑走出了门。

    她要去找那个负心汉。

    一条黑影在过道上挡住了她的去路。

    “倒是忘记处置你这个多余的人了,真是不安分。这是你自找的,谁让你想要破坏我的计划。”苏云被一把拂尘绞住了脖子。张庭花戏谑着这个渺小的生命。

    “过河拆桥,这卑鄙的手段真适合做我的教徒。”一只细软无骨的手抚在她的背心。

    “你……”张庭花惊恐道。

    “你什么?”斗篷下又是那抹蛊媚的笑靥。大小姐游曳在她的背后,缓缓移到她的脖颈,像条温顺的蛇缠上了她。

    “咳咳!”张庭花失手后得到喘息的苏云捂着咽喉咳嗽。

    “别杀我!你想要做什么,我都答应你。”张庭花恳求道。

    黑色的指甲在她的锁骨上流连着。一张娇丽蛊惑的脸渐渐清晰,出现在了她身侧。苏云看得瞠目结舌,完全被这个神秘魅惑的女人夺去了呼吸。

    大小姐在张庭花的脸侧看探着她,冷峭的嘴角微微上扬,露着柔和温软。

    “你放心,我离你越近便会越亲近你。”黑暗的手揭下了那顶纱帽。大小姐抿唇,按住了对方颤抖的肩膀,悄然探到对方的面前,像是在与伙伴戏耍,眼里笑意盈盈。蔷薇花也开得愈加奔放而大胆。

    “漂亮的大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大小姐魅惑的笑容多了抹温情。

    本是为大小姐的美貌而不能自已的苏云。然而张庭花的容貌亦不容小觑,若撇去大小姐那股使人堕落的气质,那么就容貌而言,张庭花略胜一筹。

    比那个被苏云丢入冰窟里的道姑不遑多让。仙姿佚貌,艳绝一时。

    “你刚才说只要我不杀你,你就让我任意处置你?”大小姐低垂着头,若有所思道。

    “是是,求你别杀我,我年纪一大把了活不了几年了,放我多活些岁数罢。”张庭花就像只小兔子,单纯而天真。

    “事到如今,你是不能逃出我的手掌心。”大小姐说道。

    “女女侠……”

    “花语,记住了,这个名字只有你可以叫。”大小姐朝苏云看了眼,低笑道:“为了一个不守承诺的男人,堕落。你这样傻的女孩,连你自己都放弃了自己,还想奢求别人来爱你。”

    苏云心里酸苦,大小姐的话就像一瓢辣油把原本溃烂流脓的伤口刺激得愈加疼痛厉害。

    “你被人利用再利用,这骨气怕是早就没有了。”大小姐捂着张庭花的脸颊,把她推上墙壁放若情人般亲昵。

    “你好好与我说说,怎么变坏了。给这个傻瓜出了什么馊主意?”大小姐百般怜爱的看着张庭花,扶着对方的腰不让她逃出自己的禁锢。

    这张脸终于又看到了。还记得那年在御花园里她就像个无知的少女依赖着那个英姿飒爽的女将军。那时她可比眼前人天真烂漫多了,无忧无虑,尽管大姐姐一次又一次地甩了她,最后还是忍不住攥住了她的手。

    “大姐姐,你真好看。”大小姐靠着对方,那双魅惑的眼睛微微一动,私在若有所思。

    “我……我让她帮曾少爷除掉一个相好。她才是杀人者。”张庭花吓得尾巴骨都打颤了,哪还敢扯谎,说了大实话。

    “原来她替你做了替罪羔羊,借刀杀人,过河拆桥。大姐姐你着实厉害。”大小姐舔了舔唇角:“苏云听到了吗?从前你被少爷主子欺悔,如今又被这狠心的大姐姐所逼迫,你选择了条不见天日的暗道,打算一辈子都低头为人所驱策,甚至任打任杀。”

    “你现在还有选择的田地。你是想活还是死,出去曾府自个选择罢。”大小姐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张庭花脸上,对苏云说着无关紧要的话。

    “她终于走了。”大小姐厌倦的扫着苏云跨国院门的小脚,沉思着一件事,随后微微一笑:“我们玩个游戏怎么样?”

    “无伤大雅的,也很好玩。”颓废的笑容绽开在圆月下。绝望与疯狂的临界线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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