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赌坊。

    “你要赌?”淳于澈对她另眼相看,这样文弱的女子也沾染这样不良的嗜好么?

    她一直住在玄冰洞里,又失去了记忆,怎地会喜欢上博戏?

    “你知道赌徒的心思么?”

    “以小博大。”

    “说对了一部分。”

    “那剩下的还有什么?”

    “赌徒么……”女子轻笑道:“他们都是自卑的人。想要以手里仅剩的筹码去获得最大的利益,这只有本事不够的懦夫身上才会有的侥幸心态。”

    “他们胆小,即便是疯狂的下赌注,弄得倾家荡产,家破人亡,但他们仍旧很卑微懦弱。他们永远不相信自己,只信天命与时运。”

    淳于澈看她说得头头是道,可她明知赌博是恶习却仍旧要去沾染,这不是明知故犯么?“那你为何又要去做这样的人?”

    “因为我也不相信自己。”她喃喃自语道:“我失去了记忆,也不会武功,不能保护自己,除了借助于外力与时运,相信所谓的天命,我又能怎么办?”

    淳于澈觉得自己不该这么问,他抱歉道:“是我言过了,你莫要在意。”

    “那陪我一起下盘赌局罢。”女子挂着清浅的笑容,毫不在意对方刚才的冒失。

    “好啊。”淳于澈看她笑了,心里便似流淌过一股清泉,有着沁脾的舒爽。

    “你说我们玩什么好?牌九还是樗蒲?”对于牌九,淳于澈再熟悉不过,他被慧觉教会了玩法后,对这竹片做成的赌具甚为精通。而樗蒲是由六博戏演变而来,是由五枚木骰子组成,这两种博戏都是靠手气时运,也不用费什么脑子。

    “随你。”

    “那就玩樗蒲罢。”女子从骰盅里拿过五枚色子。骰子是用象牙制成,边角是圆弧形,触手圆润,每一面都染色镂彩,其上的点数各有不同,从一到六。即便是三岁孩童也能玩这样的博戏,倒是牌九要复杂一些。

    “越是简单的赌局,也是精彩刺激。我们就赌大。你的银子够我任性么?”女子用着小女儿的娇俏姿态对他问道。

    “随你喜欢。”淳于澈倒是不会吝啬在她身上花费银子。

    “那好。我要压三千金。”女子随口便吐出一句让众赌徒惊骇的话,连庄家都愕然的抬头看她。

    “可以么?”只见这个身披斗篷的女子不以为然的问着身边的公子。

    赌徒们小声唏嘘了起来,心里都发出了一声相同的疑问:这是遇上疯子了么?

    这是个生嫩的赌徒,一上场便暴露了冲动与疯狂。

    淳于澈又沉默了,不难看出这个女子心气高,而且很有想法。

    “为什么要下这样的赌注?”他不是拿不出,但要追究一个缘由。

    “想看看你待我有多好,在你心里,我与三千金哪个更很重要。倘若有一日我被坏人拐卖了,也好在心里估一下价钱,不能便宜了别人去。”

    “这是玩笑话,我要听真话。”淳于澈素来的温情渐渐褪去。

    “你较真了。说着玩的……”女子把骰子丢回了骰盅,不矜不伐道:“让你为难了。我们回去罢。出来那么久了,你也累了。”

    看她含着歉意的眼神,淳于澈心动了下,随后摇头道:“下注罢,你可以输十把。”

    “喔?”十把输了,可是要赔上三座王府了。

    “我有银子,你可以花。”

    “那我便不客气了。”

    “嗯。”淳于澈对她轻轻颔首,眼神似能包容星月。

    周围哗然一片,赌徒们不免生出些妒意。这些权贵子弟当真会玩,拿银子惯着美人,难怪他们只能对着家里的黄脸婆吃糠咽菜。

    “这是你对我的预算么?我值得三万金?”

    “远远不止。”

    “那为何不为我输得倾家荡产?”女子的身上有着让人猜不透的神秘气质,原本清丽脱俗的容貌却给人一种妖娆妩媚之感,尤其是她的站姿实在是挺拔端庄,这两股迥异的气质相互冲突,激发出了男人内心的渴望,忍不住为其所动。别说倾家荡产,有些男人可以为她不要命了。

    “这只是赌局,输了还可以重新做人,你若是欠下了赌债我还能替你偿还,可若是连我自己都一穷二白,又如何保护你?”

    “你是为了保护我么?”

    “从玄冰洞里带你出来的那一日,我便想要守护你一辈子。”淳于澈眼里闪过一阵光,是迷恋,然而又不似情人间的痴恋。

    “好。”女子合上了骰盅,对他眨了眨眼,微笑道:“我只赌一把,不会输的,还给你攒金子。”

    她这句话就像是在开玩笑,若真成了实话,那这里的庄家岂能罢休?

    骰子在瓷盅里转动了数十圈,再众人的屏息凝神的期待下,再次从打开的盅碗上出现。

    四海赌坊忽而弥漫了一股肃杀之气,把烈日也折杀了几分。

    淳于澈再次从里面出来的时候,便察觉到身后有几个不安分的打手跟踪着自己。

    “我们被人跟踪了。”女子抱住他的手臂,倚靠在他的臂膀上轻轻说道。

    淳于澈打在伞,垂眸静静看着依赖着自己的女子,神色却是极为安详。

    他能得到对方的倚靠,是多么不容易的事。

    “我会保护你的,这些人欺负不了你。”

    “我说到做到,给你赢了很多金子,却把赌坊老板得罪了,你这是应该的。”女子理所当然道。

    “你说得对,为我你做了很多事,我本是欠你的。”故而如今便有我来保护你。

    她没有名字,也不知来历,但无论她曾是好人还是恶人,对淳于澈来说,都不重要,只要她能够出现在他面前,过去的一切他都不会去深究,也想去知道她日后要做什么。

    即便他已隐约感到了某些事,但还是为了她打消了警惕。

    赌徒把心思放在赌注上,计较着手里的赌注大小,用它们来换取更多的利益。一旦落入赌徒手里的赌注便不会轻易被放弃,它们必须得给主人赚回本,否则即便是落入别人的手里,赌徒也会不吝啬花更多的筹码去博运气,赎回输掉的赌注。

    淳于澈明白这个道理,故而对大小姐是放心的。因为除了他明白,更清醒的还有皇帝。对于那样重要的筹码,皇帝岂能轻易舍弃?

    纵然凤麟寨遭遇重创,大小姐有失职之过,可她如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皇帝必先会查寻她的下落,绝不会让她落入有心人的手里。只要大小姐还留有一口气,皇帝即便是重罚也不会断了她的后路,她仍旧可以从头再来,再登凌霄。

    淳于澈不担心皇帝的态度,只是忧虑她究竟如何了?

    是死了还是生不如死?

    这不仅是他忧心的,此刻的皇帝也为此事而忧虑。

    “派出去的探子,如何回报?”

    “回禀陛下,这……属下飞鸽传书给各地的部署,出动密探探寻凤麟寨主的下落。但属下广洒网,仍旧不见她的消息。请陛下宽恕。”

    “罢了,你也努力了,她如今不见踪迹,那便是有惊无险,只要她不死,便有回来的希望。你下去罢,再仔细搜查,顺便也监察一下江湖上的动静。”

    “是,属下遵命。”

    “诶……”皇帝看着紧闭的殿门,扶着额头轻叹一声:“这回你又让朕损了一个寨子,你要是不回来,朕便输大了。”

    他知道大小姐不会惧怕天子的治罪,她连落为贱藉这样的屈辱都承受了,还有什么责罚不能去面对?

    大小姐若是活着,决不会逃避罪责,她从来都是勇于担当,便是这一点让皇帝刮目相看,乃至重用。

    可她已失踪了半月,以她的本事一夜之间便可到达万里之地。

    至今都没有她的消息,看来她的处境很不好。

    “朕已想好把太子依托给你,便只等着你表白心迹。倘若你能施行那条法令,我会给你一个受尽天下人瞩目的机会。”

    卫初晴,你可一定要给朕站着回来。

    这次大小姐的失误,平添了许多冤魂,熟知她过去的赤昀城百姓对其有生了几分厌憎,当然也有人因此日夜祈祷这位大小姐一辈子别再出现在赤昀城的大街上,连做乞丐都不可以。

    “可别高兴得太早了,人还没找到,你怎知道人家不会再杀回来?这事与凤麟寨有干系,与皇宫里的那位更有瓜葛,你还是不要再插一脚了,这趟浑水可不是你能淌的。”卫雨蓁见这几日卫夫人眉开眼笑,精神百倍的模样,忍不住打击对方的自信,让自己的母亲清醒些,别太得意忘形反而自招祸患。

    “你这丫头,净是说让为娘扫兴的话。”就不能让我高兴几日?

    “还不是扬眉吐气的时候,你再忍一忍。”卫雨蓁比卫夫人沉得住气,遇到大小姐的事尤其会留个心眼,有句老话她不得不防范: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这世上最难征服的并非是绝壁悬崖,而是大小姐的意志。

    卫雨蓁不相信她会死,在她看来,宝剑如今只是归鞘,收敛了锋芒,但她仍旧感觉到这世间还有一股正义凛然的剑气。

    这是大小姐的心剑。赤霄还在凤麟寨的密室里存放着,仍旧绚丽如霞。只要剑在一日,其主必然不死不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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