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昀城近来发生了很多事,有始料未及的灾祸,也有猝不及防的喜庆。这本只关乎少数人的悲伤喜乐,却弄得满天下皆知。

    先头是凤麟寨被袭,其寨主下落不明,后来又是李尚书家里发生了凶案牵涉到了李小公子,再则也有婺女兵队长与西域舞姬的离奇爱恋,其中有奇闻异事,也有阴谋角斗,这复杂的世情,要是写成一本书,还真要费上不少笔墨。

    前事倒也一笔告终,有些阴谋终究烟消云散,可当真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么?这还真有待估量。

    前面的事大都不怎么让人欢喜,而眼前倒是有桩喜事,但是也不是那么尽人如意。左相上官桀要续弦,这个消息都传遍了街角巷坊,百姓们都是怀着看好戏的心态围坐在茶楼里议论纷纷,有人指指点点,有人哗众取宠,闹腾个不休。

    “好歹也是一同办过差的同僚,既然人家有了喜事,你也该手办点礼物送上。”

    “我已让白阳送去了一盆玛瑙珊瑚。”

    “那你本人不去么?”

    “我近来已先上辞假半年,声称身体抱恙,无力办公。一切相关事务我已办妥了,接下去我便要准备出行的事宜。”

    “阿澈,你当真觉得这桩事妥么?”子佩神色淡淡,谈及别人的事倒也事不关己,无意间说道:“这对叶姑娘来说,算是好事么?”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我也阻拦不住。”淳于澈的确担忧过对方,可他的一番好意却不被娉婷接受。

    “一个男人爱慕了一个女子数十年,为了她抛妻弃女,说起来还真有些情谊。”子佩目光悠悠,望着水榭外头的日光。多年不见天日,她的肌肤通透白皙,即便不受日光的照耀,仍旧发着动人的莹光。

    “这是人的贪欲。”淳于澈看得很明白。

    “那他会珍惜么?”

    “这我也不知道。”

    “看来你不会是那样忘情负义,喜新厌旧之人了。你不了解左相,缘由便是你不是他那样的人,如何也不能切身的想到对方的心思。”子佩对他颔首,似乎带着某种好感,随后浅笑道:“我不妨替你想想这桩事。”

    淳于澈心里不解她为何要谈论这桩事,可也有些想听她说说这左相的心思。

    “上官桀爱慕叶姑娘,为她独守数十年,甚至抛妻弃子,怕是真的喜欢她。”

    “阿澈,这一点你可能做到?”子佩忽而问道。

    “若是为了喜欢的人,我想自己有那个耐心等下去。”淳于澈深思熟虑后,觉得自己做得到,便应下了。

    “这便是好事。”子佩微笑道:“阿澈,你可是个好男儿,要有情有义,这样才会受人喜爱。”她眼里带着一抹骄傲,仿佛在为什么事欢喜。

    “我有兄弟朋友还有家人,即便是不为自己也要为他们着想,不然当真会好空虚。”施与者会比被施与者更幸福。

    “可这世上刻薄自私的人又何其多?如你这般慷慨大方的还真是少见。”子佩为淳于澈忧虑道:“为他人着想本是应该,可你也得做好被辜负的准备,否则会很伤心。”

    “我知道了。”

    “阿澈,其实换做我,决不会活成你这样子,可我终究与你有别,我们有着不同的处事方式,必然会有矛盾,可我不想与你争论,只能包容理解你的一切。”子佩叹息,有着无可奈何:“你该知道被辜负的感受罢。”

    “我……”淳于澈凝滞了下,神色有些暗淡。

    “那你知道一个女人为别人生儿育女,到头来却因另一个女子而被抛弃,她会怎么想?”子佩端坐在窗台边上,双手有意无意的划着一尘不染的窗框。门窗何其小,而她的目光总是穿过着狭隘的地方,望着无边无际的天空。

    “应是会怨恨。”

    “怨恨只是弱者无力的反抗,若是我的话,可不会如此便罢手了事。”子佩挂着戏谑的笑容,似乎在谈笑:“要是我被男人抛弃了,还是因为另一个比我美丽的女人,我会给自己披上一层画皮,让自己变得无与伦比,成为万众瞩目的人。我会在高峰之上,看着他们。”

    淳于澈心思微沉,犹豫了会,忍不住问道:“那你的孩子该如何看待?”

    “我的孩儿……”子佩偏头思索,春水般的眸子脉脉流淌着温情:“我的孩儿怎可输人一截,即便做不了第一,那也不能落在我情敌的孩子后头。”

    “要是他们不争气,你会失望么?”

    “我的孩儿怎会没出息?”子佩失笑道:“纵然顽劣,调教一番也会成器。我会告诉他们一个道理:这世上无人会真正的安慰同情你,想要得到真挚的感情,那就要成为强者。人只要力争上游,积极进取,又何愁无人喜爱?”

    “可那样也只是锦上添花。”淳于澈不怎么相信这种感情。

    “荣耀的时候,万众瞩目,落寞的时候,猪狗不如。这本是世情,阿澈,我们不是生活在梦中,公平善良真实美丽都是一种梦幻,事实上都不存在。我们会变老会说谎会伪装会有欲望,有时候为了私心而偏颇了公义……”

    子佩看得很通透,对世上的情爱倒也不怎么留恋,只是当做儿戏般戏谑道:“动真心的人往往是输家,你看那些上位者,哪个不是老奸巨猾,两面三刀?”

    淳于澈也知道世情,可从子佩口中再听到这些话,心里颇为不是滋味。

    “阿澈,你是个很干净的人,就像你的名字一样清澈,不带一丝杂质。我有时候很担心你会被人伤害,吃大亏。可又想着,这就是你可爱所在,要是改了,那就不是我喜欢的那个阿澈了。”

    “我还能活很多年,你也可以放心,有我在你面前,不会让你做艰难的抉择。”子佩起身,拍拍他的肩膀,而后便悠哉哉的往内室走去。

    淳于澈楞了很久,有些迷茫,他们这是在谈上官桀与叶娉婷的事,怎地说到了他身上?

    “上官桀会真心对待叶姑娘,这点你可以安心,他虽对自己的前妻冷酷无情,可对自己心爱之人不会差的。毕竟这是他求之不得的东西,而且还是独一无二的,错失了一个便寻不到第二个了。”子佩的声音从内室里传来,音色清透干净,就像清水过石泠泠作响。

    “不过你该担忧的是那位叶姑娘。强扭的瓜不甜,她在上官桀的嘴里也就是一块苦瓜。那上官桀自讨苦吃,日子久了也会受不了。”

    子佩最后的话,还真让人禁不住担忧。这才是她的答案:上官桀不是个可靠的丈夫。

    丞相府,外面张灯结彩,锣鼓喧天,喧闹声不绝于耳。内院里庭宴歌舞,觥筹交错,也是热闹至极。

    上官桀今日人逢喜事精神爽,数十年的夙愿终于得偿如愿,这发福的脸也有了神采,看似年轻了十年。

    已快天黑,新娘子也进了门,拜了天地回了婚房。上官桀与同僚敬完最后一杯酒,便醉醺醺的要去洞房了。

    “老爷,外头有人送贺礼来了。”官家一溜烟小跑到他身边,打着通报。

    “你不会看时候么?”上官桀反问一句,眼里带着厉色。这官家今日是不是变笨了,不会看主人脸色了。

    “那个,咳咳……老爷,这人有些来头,你去看看罢。”管家咳嗽几声,有些不自然,眼里还带着惊恐。

    “到底是什么人?”上官桀心里头冒出个不安的想法。

    该不会是……

    “上官大人,好久不见了。想不到我才离开一月多,这赤昀城的风貌变化得如此之大,让我大开了眼界。”这从正门大摇大摆进入内堂的人,不就是那个失踪多日,下落不明的凤麟寨寨主卫初晴么?

    这妖女竟然没死?还活得好好的。上官桀皱眉,而后再仔细看着大小姐红润的脸颊,暗气:不是说她这次必死无疑了?既然有去有回,看来今日的好事又得生出枝节。

    “原来是卫大当家,幸会幸会,好些日子不见你了,不知近来在何处逍遥?”

    “左相大人好生客气,怎么若是我在的话,你会如何?”大小姐看上官桀堆着笑脸上来客套,也挂上了笑容,与对方寒暄:“我出门太久,一时还不知道大人的喜事,匆匆赶来,忘备礼物,失礼之处,还请大人海涵。”

    “哪里哪里,卫大当家太客气了,我们一同为圣上效力,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哪还需如此客套。说实在的我也有不周之处,忘了给大当家请帖了。既然今夜客人远至,不如留下喝杯水酒再走可否?”上官桀万般不愿,仍旧违心说着体面话。

    “客气客气,左相大人盛意拳拳,我哪能不承接?”大小姐今日精神焕发,穿得红红的,可比左相要喜庆多了。

    他们在大庭广众之下,相互虚伪客套,惺惺作态,给旁人的感觉便是:哇!原来左相与这鼎鼎大名的女土匪有交情,这还得了?

    “这个骚里骚气,花里胡哨的女人就是凤麟寨的寨主?怎么一身风尘味?”桌席里有一个壮硕的中年富商,看着大小姐直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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