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婚嫁就那么结束了。郭有珍想着自己从未有嫁人的打算,可跨过一回花轿后便觉得这种事也不怎么有趣,然而更无味的便是还没煮成熟米,自己又被八抬大轿送回了家。

    “我这是被扫地出门了。”她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你喜欢上官桀?”

    “我有没毛病,喜欢一个老头子。”

    “你不喜欢他,可不仅仅是因为他年纪大。”

    “那是自然,能入我眼里的男人,还没出娘胎。”

    “郭大姐,此事还要感谢你。”大小姐骑着马与花轿里的新娘子你一言我一语闲搭着。

    “甭谢我了。”郭有珍没好气道:“那可是我自己的亲妹子,就算有些人不疼不爱,我这做姐姐的怎么能坐视不理,看着她跳火坑。”

    大小姐笑笑,神情悠然,可眼里有带着让人读不懂的复杂之色:“你是个好姐姐。”

    “那是自然。”郭有珍毫不谦逊。

    “你与左相不是一路人,根本合不到一起。你可以为亲人牺牲自己,可他却做不到。我这次算是帮了你。”

    “怎么?刚才还是声称感谢我,这回又想做我的恩公了?”

    “那声感谢是为了娉婷,可归根结底来说,我可是帮了你,不然你这个场面可难以挽救了。”倘若大小姐不出现,那么今夜左相的洞房花烛夜必然会热闹。

    “为何要做这样的事?冒这种风险?”大小姐忽而郑重了起来,口气也变得严肃。

    “我,我也只能想到这个法子了。”郭有珍躲在花轿里,心里忐忑不安,她也不是第一次说谎,可没有比这回来得紧张。

    “你这个法子做得不妥。根本掩饰不了多久,很快暴露身份,还会惹祸,既连累自己又不能解决难题。”大小姐垂下了眼睫,淡淡道:“不管出于怎样的心情,要三思而后行,不仅要想到身边人,也要想到自己。若是不能全身而退,那一切牺牲都是白费。”

    “娉婷的事,我会处理。你把她交给我罢。”

    “你说什么……”郭有珍楞了,对方这番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有深意。

    “我说请你把她交给我罢。日后我来照顾她。”

    “你这是真心的?”

    “我说到做到。”

    “你可知她为何要嫁左相?”

    “便是知道这个缘由,我才决定了这件事。”

    “你是怎么知道的?”郭有珍问道。

    “凤麟寨虽是受了重创,可根深蒂固,想要拔除所有的势力可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做得到的。我手上仍旧人脉也部署,想要知道一些秘密,易如反掌。”大小姐卷着马鞭挂在了腰上,牵了牵缰绳,停在了郭家门口。

    “你如今受制于人,身不由己,当真能承担得起这句话?”郭有珍心里沉重,愧疚之情更甚。

    “这世上哪有人真正的自由,我多了层束缚罢了。但我命够硬,可不会死的。”

    “可你擅长的是近战,以伤打伤,以攻为守,当真能够自保么?”

    “郭大姐,眼光真深远,看出了我的本质。是啊,我保护自己的方式与他人不太一样,想要存活下去,我只能去主动攻击。”

    “我怕你有一日会被一群仇家踩死。”

    “这倒是不必担忧,我仇家多,可朋友也多。”

    “可若是他们都不见了,你不是要孤军作战?”

    “我不会再让他们离开我的身边。”

    “可我要如何相信你这句话?”郭有珍没听到大小姐信誓旦旦的语气,终究放心不下。

    “时候不会很长,你静静看着。”大小姐抬头看了郭家大门,目光幽深:“夜深了,你们好生休息,我先回去了。有些事明日我们再细说,我便送你到此了。”

    她毫不留念的调转马头,与周小龙快马加鞭出了城门。

    “诶……”郭有珍扶着花轿的木桩,遥遥望着远去的背影,摇头道:“原本以为会大闹一场,想不到你竟然能迎刃而解,做得不费吹灰之力。可你为何要如此厉害?招惹了那么多仇家,真是不省心。要是把小妹交给你,也得跟着你遭到那些人的嫉妒。”

    “抱歉……”夜风凉凉,这声叹息犹如秋日的霜白,凄凉苍白。

    “老大,我们去哪里?凤麟寨都被铲平了。”周小龙还是第一回来京城,就像个土包子一般看什么都好奇,就算深夜周围都没甚么人,他还是停不下东张西望的脑袋。

    “先去郊外的民舍里暂住几日。”

    “诶?老大,你不是在京中有家么?”而且还不小,都是豪门大户才能住的府邸。

    “我这几日心绪不定,想要一个人安静修养,任何人都不想见。”大小姐眉眼染上了困倦。从扬州到京城,她费了十日,彻夜奔波,风餐露宿,还未好好的睡过一个觉,这对重伤未愈的病人来说,更是雪上加霜。

    “老大,你好好修养,其它事都可以交待给我去做。不会让你失望的。”小龙察言观色,看出大小姐情致低迷,知道老大有心事,可又不想去问个彻底。

    老大心里有苦,可她并不喜欢在人前怯懦,还是不要下她的面子的好。

    大小姐修养期间,倒是无人来打扰。她过着平民般的日子,每日吃着粗茶淡饭,看着周遭百姓们务农,也学着种桑养蚕。

    “这个蚕可不能让它破茧而出,不然这丝就乱成麻了。”

    “那要如何做?”大小姐看着竹篓里又圆又白的蚕茧,露出一丝懵懂。她灵巧的手法此刻派不上用场,显得很是笨拙。

    “那要怎么做?”

    “这个蚕茧要放到沸水里煮过,等它化开后,把丝挑出来,晾干便可以了,所以不能让里面的蚕破茧。”

    “不能让蚕破茧,那还真有些残忍。”辛苦的作茧自缚,到头来却是连天光都见不到。

    大小姐顿感无聊,没了绞丝的兴致,看着眼前不断转动的轱辘,不着边际的想着,过了很久也不知道自己刚才的想法。

    “老大这是怎么了?这几日闷闷不乐。”周小龙服侍在大小姐身边,目睹她的一言一行,心里颇为不是滋味。

    其实大小姐确实有太多事要做了,活成她那样的还真累。身为寨主,她要安抚部署重建据地,身为当家,她要处理商务外出应酬,身为朋友,她又要照料身边的亲友。

    “你这几日怎地不说话了?”

    “我能说什么?”

    “当真无话可说?”

    “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让你坦白一下,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小姐躺在床上,手上握着一块龙形玉佩,眼光带着寒意。

    “你不放我回去,到底想要什么?”

    “我替你吃了那么多苦,也不是要你一声感谢。可我也不做平白无故的牺牲,你再给我点时日。”

    “那要多长时日?”

    “等我接受你这个好消息为止。”此刻的大小姐仍旧不是本尊,还是那个叫月玦的孤魂。

    “你把我锁在玉玦里,要是这玉玦碎了,我岂不是要烟消云散?”

    “傻瓜,这是保护你的方法。”月玦笑了笑,无奈道:“你别怕,虽然你做了件让我生气的事,可我怎会伤害你?”

    “那你想要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

    “其实我有很多事要做。”玉佩在手里的感觉很温润,与里面发出的声音颇为契合。

    “你乖乖躺在里面,余下的事交给我来做罢。”

    “这样我不是要无聊死?”

    “你太傻,我不放心让你受人摆布利用。”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卫初晴,你怎么活到这样地步了?”月玦唏嘘道:“即便脱胎换骨,仍旧解不开灵蛊的牵制,还要受某个神秘人的操控。你这样真的好没意思。”

    “你到底怎么了?怎么最近说话都阴阳怪气的?”

    “没事,只是觉得你这个人真可怜,连自己都要同情自己了。”月玦绕着玉佩下方的红穗子,心不在焉道:“虽是失忆,可你的性情仍旧不变,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还真说对了。卫初晴,你究竟有几个相好?”

    “你……你发觉了?”躲在玉佩里面的大小姐口气有些冉弱,仿佛在心虚。

    “那你可以给我一个解释么?”月玦捏着玉佩,放在心口,滑下了身子把脸埋入了棉被里。受过日光熏烤过的棉花透着一股懒洋洋的意味,让人舒适得骨头都酥了,这要比冰滑的丝绸要多一点温馨。

    “我,我也不是很懂那个……”大小姐期期艾艾道:“也只是尝试了一回……”

    月玦合上了眼转了个身面对着床内侧,唇角挂着淡淡的笑意:“那你是自愿的了。”

    “嗯……那人待我很好,虽然也有人待我好,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便觉得很开心,就是……连我自己也不清楚这种感觉……我不相信一见钟情,可她便是给了我这样一个错觉……月儿,你说当真有这样一种人么?不需要说一句话,就看一眼便想靠近她……”

    月玦唇角的笑容逐渐消失,听着大小姐迷茫的语气,她缓缓睁开了眼。漆黑的星眸泛上了水光,犹如西湖凌波,美得让人心碎。

    “大概是有的,我们生来残缺,想要圆满,必然要找一个与自己身心契合的人。有些人遇不到,那是最凄凉的事。幸而我们都遇上了,想来吃再多的苦,也是值得的。卫初晴,你虽然可怜,却也是令人艳羡。”

    “那你为什么看起来很难过?”

    “我无妨的。”

    “那你什么时候让我回去?”

    “我说过要替你做点事,如今事情太多,你精神力根本撑不下去,便由我来罢。”

    “这不大好……”

    “别犹豫了,便当我献祭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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