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嘻嘻嘻,来了个冤大头哦。”
    姜采不与他们多说,她直接盘腿坐在一棵古树下,身后宫殿塌陷半壁墙,凹了下去,正好将姜采罩于其下。
    姜采将玉皇剑放在自己身前,玉皇剑嗡嗡而鸣,拼命向她示警,她却浑然不管。
    蓝衫铺地,女子盘膝而坐,开始施展法术。一重重明亮无比的金白色道光从她眉心间闪烁而出,另一重阴郁无比的魔气争先恐后地想要挤压掉灵气,占据先锋。
    魔疫们:“哇,她是神魔双修哎。”
    姜采厉声:“魔疫无歌何在?!”
    一重光落下,离她最近的台阶下,草木凋零,一个少年眼神古怪地看着她。二人自然早就打过交道,姜采和无歌都认得彼此。姜采肯定道:“魔子必是追随着你的踪迹,才找到了无极之弃。
    “无歌,你可愿让我先行侍养?”
    魔疫无歌口有言灵,言出法随。这一次是少有的,他用青涩的声音开口,却没有用出言灵,只是和人寻常无比地说话:
    “姜采,你真的想以身侍魔?”
    姜采含笑点头。
    无歌面无表情:“即便你是先天道体,当我们全部进入你的体内后,你也控制不住。你以身侍魔,总有一日会开始以心侍魔。想要我们进入你的体内,你得先将我们曾经的苦,全部经历一遍。
    “佛家说吃尽万苦,方能成佛。你将我们所有人的痛苦全都经历一遍,若是不死,必然早有资质可以成仙……”
    姜采打断:“尔等不灭,我不成仙。”
    无歌漆黑瞳眸盯着她,如同盯着他看过的最奇怪的怪物:“如果你能熬过不死,让我们进入你体内,从此后,你日日夜夜都要和我们的魔心对抗。你将日日夜夜听到无数声音,无数魔念;当我们恶念生起,便会刺痛你,你要不断受我们背刺。我们还会影响你,你一旦有一刻失魂,都有人捷足先登,侵蚀你的道心。
    “我们侵蚀你道心,操控你杀人,占据你的先天道体……你以身侍魔,终将沦为魔物养料,被我们分食。”
    姜采:“我以身为樊笼,必将困死尔等,让你们离不开我的身体。我若收服不了你们,是我没有本事,让你们继续去祸害世人;我若成功让你们进入我体内,要么是你们得我成功炼化,戾气消除,彻底消散;要么是我道心被你们摧毁,但是放心,我死前,一定会困住你们,拉着你们与我一道死。”
    姜采冰凉的眼睛透过无歌,看着所有的魔疫。她知道她的声音,被他们所有人听到:
    “你们不想消失么?”
    “无极之弃是天道留给你们的生机,保护了你们,却也困住了你们。你们魔气不消,只能吞噬,不能死亡……当你们最开始沦为魔疫时,你们愿意这样活着么?”
    她向无歌伸出手:“让我渡化你们。”
    无歌凝视着她,良久不语——这个姑娘,他听说过,近千年来,修真界最厉害的剑修,玉皇一出,谁与争锋。
    她满身杀气,毫无心慈手软。她眉目清雅,眼底无波,不见慈悲。
    这么多年前,姜采是唯一一个提出以身侍魔的人。想要成仙的人舍不得献出性命;舍得献出性命的人没有本事侍魔。姜采也许满足条件,也许不满足条件。但是她是唯一一个想要这么做的人。
    无歌心动了,魔疫们也心动了。他们觊觎先天道体,他们也想消失,他们还想复仇……
    无歌厉声:“你知道我经历些什么——”
    姜采:“无生皮,逆元骨!我知道。”
    姜采闭了目:“我还知道,你曾是巫家子弟。”
    无歌大脑一空。
    姜采目光直直地盯着他——是的,她前世进入过无极之弃。她知道无歌的经历。
    所以这一世,在进入芳来岛后,在雨归告诉他们无生皮与逆元骨的秘密前,姜采就知道了芳来岛堕落的缘故。她当时平静无波,不是第一次听到“无生皮”几个字,她的反应平平,还曾让张也宁怀疑过她很久。
    而她是早就知道的!
    姜采喃声:“若我此次不进入无极之弃,你当是要杀了巫家家主的。”
    巫家家主以身为祭,要封印无极之弃。巫家家主事后身死,姜采知道,最想巫家人死的,便是无歌。
    无歌喃喃自语:“你真是奇怪的人,你怎么知道我……算了。”
    无歌嘲讽道:“我们便是众生,我们被逼到神魔皆弃的苦,你要全部体会一遍,才能让我们进入你体内。我相信这世间大部分人,承受一二,便要道体毁灭而死……你若要找死,谁会拦你!”
    姜采道法打出,无歌一声冷笑,毫不犹豫地穿梭而来,进入姜采的神海。姜采神海中记忆瞬间被抹除,她化身成了当年的无歌,去经历他曾经历过的事。
    --
    五千年前,神魔之战开启之际,为提升芳来岛的战力,修真门派安排许多年少男子,去与芳来岛的女修们结为姻缘。
    那时候,芳来岛的岛主,还是傲明君。芳来岛的女修们换了又换,身为男修的岛主傲明君,却从上古至今,活了整整五千年,让人惊叹。但是众人也知道,傲明君快要陨落了。
    他成不了仙,本领再高,寿命也到了尽头。他苦熬着,不过是想和剑元宫那位天龙君撑着气——玉无涯不死,他岂能先死?
    从上古活到现在的人,只有已经是仙的永秋君,还有傲明君、天龙君三人。傲明君自然活不过永秋君,他却不愿死在天龙君之前。
    无歌当时是巫家的优秀子弟,他本不叫无歌,他的真名是,巫歌。
    他被派去芳来岛结亲,也是开心满满。他当时自以为他会娶一个漂亮的芳来岛女修,会恩爱无比地带着新婚妻子回家。
    他其实是巫家送给芳来岛的礼物。他进入芳来岛,就成为了“无生皮”,供养“逆元骨”。挑中他的那位女修,凶悍可怖,不光抽取他的修道生机,还日日夜夜用身体之刑折磨他。
    日日夜夜,不休不止。动辄打骂,重则魂罚。
    他求助傲明君,傲明君却闭关,说他身为男子,不方便插手女修之事。他逃跑出芳来岛,却被抓回来。他供养的逆元骨,折磨他折磨得更厉害。
    他便学乖顺,学听话。当他好不容易能够出岛见到巫家家主,他以为巫家家主可以救他,但是巫家家主告诉他——神魔之战即将开启,为了芳来岛女修们的战力,必要的牺牲是值得的。
    巫家家主说,只要他能够辅助芳来岛,等到神魔之战结束后,巫家就将他接回来。
    无歌相信了。
    但这是新的谎言。
    他供养的那位芳来岛女修好不容易在战争中死了,他靠秘法藏了一手,在其他无生皮都死了后,他还留有一口气。他等着巫家家主接他回去,巫家家主却说——
    “沦为他人身下玩物,辱没门楣。自你离开巫家第一日起,你就被除名了。”
    魔子找到无歌,要他入魔,他仇视这些害他落到今日的魔,他不堕魔;修真界追杀他,怕他说出芳来岛的秘密,要除掉他这个修真界的耻辱。
    无歌供养的逆元骨死后,无歌的生机早被抽得差不多了。他无法再修行,时日无多。他既恨修真界,又恨魔域。所有人都是他的敌人,他杀红了眼。
    他死后也不愿堕魔,他死后诅咒所有人——他要所有人受折磨,要所有人给他陪葬!
    他怨气深重,却不肯入魔。也许是怨气太强,天道为他这样的存在,开辟了一条路——魔疫。
    他无差别的攻击,不只对修士,也对魔族。魔子利用了芳来岛这种方式诞生的魔,利用无歌对芳来岛的恨意,利用魔疫去杀芳来岛。就是在那场神魔之战中,魔疫第一次现世,从此后开始数量越来越多。
    但是魔疫无歌,是世间第一个魔疫。
    他杀死了傲明君,杀死了巫家家主,毁灭当时的芳来岛。他看着芳来岛女修们逃亡,看芳来岛被魔疫吞噬,心里觉得痛快万分。他看到一个小女孩被那里的人送出去,他要去杀尽芳来岛的每个人……
    那些女修,却用秘法开启时光长河。女修们齐齐丧命,用道元之光将那坐在船筏上哭泣的幼女,推入了时光长河,在魔疫无歌面前消失了……无歌好恨,恨没有杀掉所有人!
    无歌并不知道,那个被推入时光长河、逆流而走的女童,叫盛知微。
    彼时只有七岁。
    --
    姜采单膝跪在地上,手指间尽是血,眉目间染满杀气。她手上的血一滴滴向下流,她喘着气,每次呼吸,都觉得痛。
    她从无歌的经历中抽出神魂,哪怕这是第二次经历,心神中满腔愤恨,仍让她心神剧痛。
    她抬起眼,周围的魔疫们都看到姜采眼中的凌厉杀气。
    无歌依附着她,已进入她的道体。他幽幽而笑:“还敢继续么,不群君?”
    姜采站起来,她身上的血迹,自经历中出来后,一点点消失。血能是假的,堕落之心、仇恨之心,却不是假的。她已经让无歌进入了自己的体内,她望向其他魔疫,道:
    “谁第二个来?”
    无歌道:“你真的要这样?无数魔疫日日夜夜在你神魂中打架,吞噬你的想法,让你入魔……没有人可以克制得住心中不平。”
    姜采道:“我尽力。”
    她向前走,额上渗汗,眼神疲惫。她却微微笑:“不过是——吵一些罢了。”
    ——不过是每日每夜的镇压,每日每夜的心魂一刻不敢放松。
    每日每夜不能再修行,只顾着镇压他们。
    时不时被他们占先机,被他们诱着杀人……
    她前世没有控制好自己,曾被他们诱过。她杀的魔疫里混入了无辜者,她知道自己无罪,但道心认为自己有罪。她的心堕了魔,失去了回头的机会。心一旦堕魔,就没有再修仙的可能。魔念羁绊她前行的脚步,剑上的血告诉她她道心已毁,再无路可走。
    但是她如今有了经验了。
    她可以。她失败了一次,她的道元是别人用性命穿越三千念增强的,她可以做的比前世更好。
    她可以控制住他们!
    姜采衣袍扬起,目中光锐,厉声:“来——”
    --
    北荒之渊中,张也宁正在施法。
    他针对的方位一直是那片已经被封印住的魔穴。但他坚信那里一定还有东西没有被发现。他便小心操纵着道法,不断变换符咒去实验。终于,一张空间裂缝被打开,丝丝缕缕的魔气渗出。
    这魔气,才与堕仙梦中看到的魔气一样。
    张也宁试图沾染一点,立刻感觉到这魔气与寻常魔气不同,侵蚀道心速度快疾。若非他事先警惕,魔气一入身他就开始炼化,此时道心也要受到伤。
    张也宁拧起眉——这是什么魔?
    魔气争先恐后地出来,张也宁意识到他们的强大,自然要将他们重新关回去。他在此地施法时,身后一道气息落下。
    赵长陵:“张师兄,我师父说……这是魔疫?!师兄快后退,不要被它们沾身!”
    张也宁周身已经被魔疫们笼罩,他在炼化并关闭那裂缝。这魔气厉害无比,他吃力无比时,听到赵长陵的话,微侧头向后看了一眼:
    “魔疫?”
    他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赵长陵本来对这位厉害的师兄有心结,总是不愿来找张也宁。被这位师兄看一眼,他都觉得自己卑微。但是此刻,赵长陵顾不上自己的小心思,如临大敌摆开阵势,阻挡魔疫们侵蚀他,他还抓紧时间回答张也宁:
    “我受师父所托,来告诉师兄一个卦象。师兄你在此地不知,北域一片山谷,此时到处是魔疫,就是您面前这些怪物……大家以为魔疫都在那山谷里,巫家家主已经赶去了,叮嘱修士们不要靠近魔疫。
    “我本想留在那里,但是想到师父的叮嘱,自然还是要来寻师兄你……该死!这里怎么也会有魔疫!”
    赵长陵三言两语,张也宁便意识到情况的危机了。同在北域,他身在北荒之渊,这里与赵长陵所说的山谷中一起出现魔疫……
    张也宁问:“有人进入你所谓的无极之弃?”
    赵长陵迟疑下:“我不是很清楚,过去时只听到修士们在大骂不群君,好像说不群君进去了。师兄,既然那里可以进去,那里是生门吗?”
    按照老师教授道法课上的学问,能够进出的地方是生门。一个空间不可能存在两个生门,张也宁面对的北荒之渊上空的这个裂缝,必然不是生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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