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谢半鬼一前一后在屋顶上高低起落飞速追逐,谢半鬼自认为轻功不错,却始终被对手落了几步,即使两次提气急纵也没能接近对方两丈。对方单凭着一手轻功,就足以让谢半鬼小心谨慎。

    谢半鬼眼见黑影脚点房檐跃上半空,身形在空中停顿的刹那间,分解成一片如同沙粒般的虚影,扑向国子监西北角的那颗百年柏树,眨眼穿进了满是积雪的树冠。奇怪的是,百年柏不仅枝叶未动,连树冠上的积雪都没飘动半点,甚至不比不上被风吹过一下的力道。

    谢半鬼凛然停了下来,弹出绝魂爪扣住院子里一块假山石扬手甩向树冠,桌面大小的石头,携带贯耳劲风穿过枝叶直接砸中树干,震得树上枝叶积雪簌簌而下,密不透风的树冠立刻变得四周透亮,那条诡异之极,功力又深不可测的影子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谢半鬼却并没放松警惕,脚踏房檐蹲身蓄力,两只眼睛紧盯着树冠不放,凭直觉他并不相信对方会轻易退走。至少,对方不会去做一次毫无意义的狙杀,在他们眼皮底下攻击朱广通逼人有所目的。

    在目光自上而下的扫视当中,树根处的一块微微颤动浮土映入了他的眼帘,谢半鬼本能的上身微俯向下看去。

    此时,谢半鬼身后的房瓦下面,无声无息的伸出八只毛绒绒的节肢。那东西像是生怕惊动了谢半鬼一般,将肢体前锐利如刀的尖端悬在谢半鬼两肋,腰间,双腿,脚踝八处要害附近悄然不动,以肉眼难辨的速度轻轻向前靠近。

    从地面上绕过来的高胖子正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从他的角度看,就像谢半鬼背后长出了八只蜘蛛的巨腿,阴森,狰狞,杀机凛然。高胖子顿时吓得亡魂皆冒:“后面,后面……”

    高胖子这一声不仅提醒了谢半鬼,也惊到了他身后蜘蛛,八只蜘蛛腿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谢半鬼要害插落。

    谢半鬼猛一俯身,头向下翻落屋檐,左腿顺势向后至下而上倒踢而起。他与身后蜘蛛近在咫尺,不兵行险招双方都避无可避,但蜘蛛终归不是人,没有急智,也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在一击落空之后,竟不知道闪避,顿时被谢半鬼踢飞了起来。

    谢半鬼翻身落地之后,才看清那只蜘蛛的真实面目。

    那只蜘蛛足有磨盘大小,通体漆黑,肢节粗如人臂,背部长着一片骷髅形绒面,看上去就像是被放大了无数倍的人面蜘蛛。

    人面蛛虽被谢半鬼踢了一脚却似毫发未损,在空中翻了几圈,从屁股后面弹出一条丝线贴住屋顶,把自己拽了回去,八角着地的撑起身子,居高临下的看向了谢半鬼。八只眼睛里红光爆射,戾气弥生,随时可能冲下来将谢半鬼撕成碎片以报一腿之仇。

    高胖子和朱广通同时向谢半鬼围拢了过来,三个人呈犄角之势,正对房顶蜘蛛,以防对方暴起伤人。

    蓦然,国子监东南方向传来一声尖锐的呼啸,人面蛛毫不迟疑的扔下谢半鬼调头就走。

    谢半鬼和高胖子对望一眼,同时跃上了屋顶。

    朱广通却急得哇哇大叫:“我……我……还有我……我不会轻功!”

    “麻烦!”高胖子蹦了下去,抓住朱广通的衣领,提着他又跃了屋顶,就在这一上一下的功夫,房顶上情形已经起了变化。

    那只消失了人面蛛从国子监东南角的屋顶上冒了出来,身后拖着一只被蛛丝缠绕的人形丝茧,飞快的向房子另一侧爬了下去。

    “追!”谢半鬼几个起落,跃上了人面蛛消失的房顶,探头向下看去,却见蜘蛛拖着人蛹钻进了院子角落里的一间废屋子。

    房子外表破旧不堪,空空荡荡的放在那里,像是废弃了的库房,地面上却裸露着一个丈许大小的地洞。洞口直上直下,内有扶手梯蹬儿,一眼就能看出是人工开凿的东西。

    人蛹就横在地洞的入口处,人面蛛却消失的无影无踪,显然是顺着地洞逃了。谢半鬼吩咐高胖子留在门外,自己纵身跳下地道追了下去。

    地道长度不到半里,另一头是间正对闹市的民房,除了空荡荡的街道什么都没有。谢半鬼只好顺着地道又返了回去。

    国子监里早就闹翻了天,两个学丞站在库房门口暴跳如雷:“这条地道是谁挖出来的?想做什么?给我逐屋、逐人的去查,查清楚都有谁通过地道离开过国子监。立即开革……”

    “立刻找人把地道填上,不,召集士子让他们自己动手去填,要是外人知道国子监的天子骄子学会了挖地道逃课,国子监的脸面还不全丢光了。”

    对于他们怎么处理那些士子,谢半鬼一点兴趣都没有,绕过人群蹲到了人蛹的边上,弹出绝魂爪上的刀刃,从头开始将蛛丝划开了一个口子。裹在蛛丝里面的人,面色乌黑七窍流血,早就已经断气多时,脖子上两个拇指粗的窟窿还在往外冒着黑血,显然是被蜘蛛给咬开了脖子当场毒毙。

    谢半鬼问道:“这个人是谁?”

    朱广通压低了声音道:“这人是国子监的助教王德馨,屋子下面的地道就是他挖的!”

    谢半鬼眉头一皱:“地道的事情还有谁知道?”

    朱广通把谢半鬼拉到一边:“只有甲字房里几个够分量的人才知道,据说学丞也知道,只是一直没有点破。走一次地道得几十两银子,这里面只怕还有学丞的分润。”

    “明白了!”谢半鬼像是对死人失去了兴趣,拉着高胖子和朱广通回到了屋里:“你们两个先睡下,广通就住我这儿,我出去一趟,有人问起别忘了掩饰。”

    谢半鬼出了国子监直奔灵衙在京城的分舵,到了门口亮明身份直截了当的道:“进去通报一声,就说鬼衙谢半鬼求见蛛后。”

    门房看了谢半鬼胸前的木棺一眼,冷冷回答道:“蛛后大人不在!”

    谢半鬼从怀里取出一截晶莹剔透的丝线,挑在手指尖上:“你把这个拿给她,她就在了!”

    “游魂丝!”门房看清了谢半鬼手中的游魂丝之后,倒吸了一口凉气,马上收起了小觑之心,双手捧过丝线客气的道:“您请稍等,我这就去办!”

    没过多久,一个黑纱蒙面的婀娜少妇款款而至,虽然看不清她面孔,但是那曼妙的身材却足以让人浮想联翩。

    不过,进去通报的门房却谨小慎微的垂手站在蛛后旁边,一双眼睛紧紧看着鞋尖,不敢稍有逾越,似乎站在他面前不是绝色美女,而是一只随时可以吃人的母蜘蛛。

    可见灵衙五毒之一的“蛛后”,平日里是何其严厉的人物。

    蛛后冷然道:“你找我?”

    “侄儿谢半鬼拜见大娘金安!”谢半鬼一见面就行了大礼。

    “你叫我大娘?你是老李的弟子?”虽然看不清蛛后的表情,不过她的语气却缓和了不少。

    “是,也不是!”谢半鬼直言道:“李伯对我有授艺之恩,却没允许我拜师。”

    蛛后沉默了半晌道:“他能把游魂丝送给你,说明对你十分重视,他还好么?”

    “李伯很好!就是喜欢看着游魂丝发呆!”谢半鬼道:“我手上的这一小截游魂丝,是李伯交给我的凭证。告诉我遇到困难的时候可以拿着它找大娘求助。剩下的都缠在他的手指上,从没离身。”

    “何苦呢!”蛛后沉默半晌才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谢半鬼道:“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想问问,大娘为什么要杀国子监的助教王德馨?”

    蛛后的瞳孔微微一收,眼角中放出了两道利芒:“你怎么知道是我杀的人?”

    谢半鬼紧盯着蛛后:“天下能够御使蜘蛛杀人的人寥寥无几,况且,那只在我背后出现的人面蛛,在出手时曾经停滞了一下,虽然那一丝停顿几乎难以察觉,却没瞒过我的眼睛。我可以将这种现象理解为受到了游魂丝的影响么?”

    “不愧是老李看中的人,不仅心思细腻,连他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都继承来了。”蛛后笑道:“人是我杀的。而且我可以告诉你,这是我接的一个私活儿,至于雇主是谁,就不是你该问的了。”

    “这就足够了,侄儿告辞!”谢半鬼转身走到门口又停下道:“大娘有空的时候去看看李伯吧!这些年他一直都很孤独。”

    蛛后的身躯明显颤动了一下:“这不是你该管的。”

    谢半鬼一言不发的转身而去,蛛后却忽然伸出手来扣住了门房的脖子,轻轻一拧将他格杀当场。

    蛛后杀人之后看着自己芊芊玉指,苦笑着喃喃自语道:“他不喜欢我杀人的,说女人的手不该沾血,呵呵……,这一次杀人,他能谅解我吧!”

    谢半鬼回到国子监之后,也不告诉高胖子自己出去做了什么,拉过被子蒙头就睡,睡到日上三竿才爬起来。从那之后,就再没出过甲字房的院子。不是拉着高胖子和朱广通喝酒,就是找两个人玩骰子,后来干脆找人弄了几个火锅进来,天天喝的昏天黑地。

    助教王博古跑来劝过几次,结果朱广通眼睛一瞪:“国子监都死了三个人了,你还叫我去上课?老子不去,要么让我蹲这儿继续保命,要么你现在就开革了我。老子还想留着命风流快活呢!”

    王博古被他噎得半天没说出话来,“开革”这种事情吓唬吓唬丙字、丁字房里平头百姓出身的士子百试不爽,拿到甲字房根本就是一句空话,甲字房里除了死掉了两个人之外,最差也是侯爵嫡子,你能断了他功名,还能断了他爵位么?说不定,他们还巴不得你把他开革了呢!

    王博古“你”了半天没说出第二个字来,干脆一甩袖子走了,打那以后就再没来过。不过,甲子房里的公侯子弟却来了不少。最后就连甲字房的领头大哥,福王嫡孙都跑来混酒喝,把整个甲字房弄得乌烟瘴气。

    这天,谢半鬼的屋子好不容易就剩下他和高胖子,胖子才开口问道:“老弟,我们看你这几天的做派有点不对啊?以前让你查案,你连后脑勺都跟着乐,这回怎么甩手不管了呢?”

    谢半鬼懒洋洋的道:“我这不是正在查案呢么?”

    高胖子眼睛瞪得溜圆:“查案?我怎么没看出来?”

    “我也一样没看出来!”门外忽然溜进一个人来,等他掩上房门摘了帽子,高胖子才看出他是李成森。

    “李哥,你怎么弄得跟个仆役似的?”

    高胖子拉过椅子倒上了杯酒:“先喝一口暖暖身子。”

    “我没那心思!上面安排你们两个查案子,这都十几天了,你们不但连一点动静都没有,还把国子监弄得乌烟瘴气。指挥使大人很不满意。”李成森绝不是什么脾气的人,换成是自己部下他早就开口大骂了。

    谢半鬼笑道:“李哥,想必也办过不少案子吧?换成是你,你会怎么去查这种没头没尾的案子?”

    “这个……”李成森还真被谢半鬼给问住了,案子走到今天这步,等于什么线索都断了。换成是他一样束手无策。

    李成森眼珠一转道:“那也不能在国子监里胡闹,万一被国子监开革出去,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大好机会?”

    谢半鬼掰着手指道:“说到这,我还得请李哥转告指挥使大人一声,最近我查案办案一共花了三百多两银子,请他先给报销一下,另外再拨个三五千两银子供我们办案。”

    “什么?”李成森差点没跳了起来:“你喝多了吧?你在这花天酒地,还让镇抚司给你拨银子?我看你是不知道锦衣卫家法的厉害!”

    谢半鬼慢悠悠的道:“杜宇峰、赵思远与甲字房公侯子弟素来交好,想要线索就得从他们身上去挖。与那帮公侯子弟打交道没银子行么?三百两还是没出国子监大门的价儿,就这么一点银子,放在外面请他们喝一顿花酒都不够!”

    “这个……”李成森也知道谢半鬼说的是实话,只是拉不下脸来把话往回拽,只好硬邦邦的来了一句:“那你查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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