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见门外响起轻轻的脚步声,抬头瞥见一个清瘦的人影一晃,知是玉璃回来了,故意提高声音道:“我知道玉璃那日在窗外偷听,还知道她把我所做的种种都告知了淑妃娘娘。”

    如婳一惊,“那您还对她推心置腹,什么要紧事都交给她办?”

    我笑了笑,“交给她,我最放心不过。我知她是淑妃娘娘派来提点我的,我这样年轻,难免经验不足,有了她来约束,便会周全考虑,不敢轻举妄动,这样不是少走了很多弯路、错路?”

    如婳小声道:“可奴婢还是觉得怪怪的。”

    我又道:“如婳,你知我为何明里暗里偏爱你一些吗?”她默不作声,不敢应答。我便解释道:“是因为你的性子太直,这本不是什么错处,可放在宫里是要吃大亏的,我便不免要多为你操心些。玉璃比你年长,做事沉稳圆通,你该敬她如姐姐一般,凡事多向她学着些,才能早日成为我的膀臂。你个性刚强,她心思缜密,你们一刚一柔,刚柔互济,共同扶持我,我们三人才有来日。”

    如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知她心里并不太服气,但我说得慎重,事关性命将来,她一定会按我的话做。她哪里知道我这么做,也是为了救她。玉璃是何等机灵之人,怎会看不出她发现了偷听之事,一旦察觉她碍手碍脚,定会设计将她除去。以她那样单纯的心性,如何应对得了?

    我不可以失去一个对我绝对忠诚的人。然四周劲敌环伺,我尚自顾不暇,又能分出多少心力来保护她呢?想这后宫里的人哪一个是省油的灯,我每日如履薄冰,哪里还经得起内斗?索性向玉璃表明我对她的信任和倚重,将她对淑妃的效忠理解成对我的爱护,同时也警告她,她所做的一切我都知晓,她现在更是与我同坐一条船上,若她敢对我不利,无异于自掘坟墓!

    唯有如此,才能使我宫中暂得谐和,玉璃是个很好的人才,我当尽所能将其收为已用,如若不能,那就宁可毁掉她,也不能让她落到别人手里对付我。

    我把话说到这里,也就差不多了,向如婳道:“你去看看玉璃弄好了没有?”

    如婳刚应下,玉璃就走了进来,仿佛刚从库房回来的样子,向我禀告一切妥当,我让她们把礼物分别给余淑妃和陈妃送去,自己仍坐在绣架前绣经幡,听闻义母的病情一直反复,总不见好,于是想亲手为她绣制经幡祈福,祈求上苍见怜让她早日康复。

    不知怎的,今日的针涩得很,心中不宁,老觉得会有事情发生。竭力使自己静心下来,却愈加心慌,连扎了几次手,鲜红的血滴几乎落到经幡之上,很是不祥。

    忐忑中,玉璃已从长宁宫回来,一切如常,总算安心了几分。然而迟迟不见如婳回来,忙让玉璃去寻,却见如婳哭着进来了,眼睛通红,显然是哭了好久。

    “陈妃把礼物都扔出来了,奴婢没用……”她泣不成声。

    “为何?”玉璃刚问出口,便豁然明了。

    陈妃一向气量狭小,妒我得宠,把我对她的心意当成了炫耀,我尚未侍寝已是如此,若是他日侍寝晋位,她如何容得下我?心里虽急,但转念一想,倘若不祥之兆暗示的是这个,那义母岂不是能好起来,不由得一喜。我急唤玉璃道:“再去准备礼物,随我去一趟长寿宫。”

    趁玉璃准备的时候,我正要安慰如婳,忽闻到一阵恶臭,忙问她可是吃坏了肚子。她摇了摇头,不明所以,怕我误会,还一再说明自己未在陈妃驾前失仪。我知她不是那样不留心的人,便好言劝慰了两句,她渐渐收了泪,对我仍是满心歉疚。我要她坚强些,一切才刚开始,以这样的事会常有的,大可不必往心里去。

    陈妃得知我带着玉璃亲自登门,倒没有让我久等,差人将我们引到后殿。陈妃端坐上首,见了我,一扯嘴角,“本宫没瞧错吧?这得宠的顾淑女怎么有空到长寿宫来了?”

    “永和宫淑女顾氏给陈妃娘娘请安,陈妃娘娘安康。” 我急忙欠身行礼,“娘娘谬赞了,娘娘是皇上心尖上的人,妾身不过是皇上解闷的玩意罢了,如何敢担得宠二字?”

    陈妃根本不理会我,绕有兴趣地与她的贴身宫女玉犀说说笑笑,似乎忘记了我的存在。我恭谨地行着礼,不敢有丝毫晃动,我倒希望陈妃这样明明白白地把怒气发出来,那她就不会再在暗里算计我,至少,暂时不会。

    不消片刻,我身上便发了一层细汗,半个时辰后,四肢酸胀难耐,身子有些支撑不住,瑟瑟颤抖。陈妃重哼了一声,我只得极力稳住身子,咬牙死死支撑。不觉已经到了用午膳的时辰,陈妃得意地瞟了我一眼,径直去内殿用膳,仿佛我并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长寿宫里的一个摆设。

    用过午膳,她便要午睡了,三个小宫婢举着托盘在一旁候着,玉犀小心地摘下贵重的首饰,放到相应的托盘中。我心里暗暗焦急,陈妃午睡要一个时辰,我的四肢已然麻木,全无半点知觉,怕是连一刻也撑不下去了。

    不知这主仆二人是存心一唱一和,还是玉犀顾念着当年在长宁宫与玉璃的姐妹情分,经她看似不经意的提示下,陈妃终于想起了我,“哎呀,顾淑女怎么还在这里?”

    清亮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她假惺惺地笑道,“瞧本宫的记性,还以为你已然请过安回去了呢。”

    “娘娘没让妾身做的事,妾身万不敢做。”我始终恭谨,不敢露出半丝不满。

    “还拘着礼干嘛,快起来吧。”陈妃一脸得色。

    “谢娘娘。”我这才起身,脚像踩在一团棉花上似的,使不出力气,骨节僵硬得仿佛不是自己的,脑袋里更是一阵轰鸣眩晕,好险一头栽倒在地。幸好最后稳住了,不然陈妃定会治我驾前失仪之罪。

    我忙进内殿说明来意,让玉璃把礼物奉上,实与先前被她扔出去的那些无什么差异。我敬她,已如敬淑妃一般,总不能再越过淑妃去。

    陈妃似笑非笑地说:“本宫就欣赏顾淑女的这份诚意。”便着人接下了。我急忙表明一番自己对她与淑妃的感激与忠心,一再强调自己只是她们的一颗棋子。

    陈妃似乎对我的回答很满意,却没有放我走的意思,问道:“顾淑女可会梳头?”

    她的发髻已经解开,一头光洁柔亮的漆黑长发,宛如一条柔亮的黑色绵缎披了下来,甚是好看,难怪弘治会钟爱之极,这样的秀发后宫中确实无人能及。

    “妾身愚顿,梳得不好。”我有意推辞,因为弘治的钟爱,令陈妃对她的秀发备加爱护,除了梳头宫婢,其他的人连碰也不给碰。

    “顾淑女不必过谦。”说着,她将镶嵌了明珠的华贵玉梳递了过来。我眼尖,认出那是前几日弘治赐给我,我再转赠给她的珠子。说实话,我是有些舍不得的。倒不想她动作如此快,这就嵌到了自己的梳子上了。

    见我略有迟疑,她脸色一沉,“怎么,不愿意?”

    “怎么会?能服侍娘娘,是妾身三生修来的福气。” 我走上前去接那梳子。不就是想让我服侍她,好教我知道在她面前我只是一个奴才吗? 我如她愿便是。

    在我就要触到那梳子时,她又把梳子撤了,交给她的梳头宫婢,道:“算了,别伤了我的头发,还是让她来吧。”

    我尴尬一笑,缩回手去,呆呆地站在那里看那宫婢梳头,极是难堪。我竟连她的一个梳头宫婢也不如。

    忽听得一声很轻微的声响,竟是陈妃的一根头发被弄断了,宫婢吓得扑通跪倒,拼命磕头,连声喊着饶命,声音抖得那样厉害,想见平时陈妃的处罚很重。

    “饶命?”陈妃将那宫婢一踹,又瞧了我一眼,“好吧,看着顾淑女的份上,本宫就饶你一命。”

    宫女急忙磕头谢恩,却又听陈妃道:“本宫饶你的命,却不能饶你一双贱手。来人啊,把她的双手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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