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想什么?”蘅溪慢慢走来自己的跟前,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玉满堂竟毫无察觉,以往她绝不会犯这样的错误,而蘅溪此人本就多疑,她用猫一样的眼睛,看着玉满堂。

    玉满堂知道蘅溪才见过刘瑾,便随意寻了个话题:“姑娘,你真的要和刘公公合作?”

    蘅溪忍不住笑了笑,似乎是她问了个很好笑的问题一般:“刘公公对我们有用,为什么不合作?”

    玉满堂道:“刘公公在外头多方敛财,只怕迟早会有杀头之罪,不是可以长久信任的人。”

    蘅溪仍旧是看着玉满堂,可眼光中已经多了另一层阴影:“能用就用,不能用就弃,谁说我要一直用他?”

    玉满堂怔了一怔,随即便觉得自己问的问题实在是过于蠢了些,蘅溪是什么人,她是凤族的圣女,一路走到这里,不知活了几个朝代了,怎会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

    或许就连自己,也不是蘅溪可以长久信任的对象, 可自己与蘅溪不同,或许十年,百年之后,自己尸身入了土,但蘅溪却仍旧能活着,玉满堂忽然觉得,蘅溪活了这么久,对于这世上的许多问题定然看得通透,便将自己心中所惑问了出来。

    “姑娘,你觉得……造反一事,可是正途?”

    蘅溪神色定了两秒,似乎是不明白玉满堂怎会忽然问这样的话题,但是玉满堂从来不是喜欢开玩笑的人,便先行反问道:“我问你,在你看来,何谓正途,何谓歪道?”

    “我曾有一挚友,他和他师父都极为反对造反一事,说造反之事不容天道,不容纲常,既然天下有皇帝,皇帝便是万乘之尊,谋仕途也好,谋权位也好,都应通过正途去夺取,无论是造反还是前朝复国,都是凡夫俗子的痴心妄想。”

    蘅溪摇摇头:“你说的与先生所说倒是很像,可惜我却不认同。”

    玉满堂看着蘅溪,不知她如何说。

    “我问你,当初东汉末年,群雄并起,天下大乱,武皇帝挟持天子令诸侯,除奸臣宦官,这也是造反,可这错了么?这天下从来不属于哪一个人,皇帝是万乘之尊不错,但若皇帝无德,欺压天下百姓,放纵声色不理朝政,这等皇帝,有何脸面称得上万乘之尊。”

    蘅溪后面这几句话,明显是在嘲讽当今的皇上,她自是信任自己,才如此说,否则若是这话被哪个朝臣听见,定然要落了把柄,受人非议。

    “若是走仕途,去一手打造一个太平盛世,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见成效,几千年改朝换代,这皇帝的位置,自然都是有德有能之人坐的,若是此人无德,自有人取而代之,所谓正途,所谓纲常,在一个没有希望的朝代,是最没用的。”

    只是,如何的朝代称得上有希望的朝代呢?

    朱谓翕说过一样的话,弘治皇帝在位时,政治清明,海内太平,可当今皇帝却不过是捡了个漏子,一无德行,二无治国的能力,只怕不久后,宦官当道的乱世局面便又要出现,与其如此看着一个朝代衰落下去,倒不如选有德之人取而代之。

    宁王或许是这个天下最有这个实力的人。

    朱谓翕说与其等着天下大乱,不如趁早取而代之,可时翊温所说的却完全不同,那日在妓院,他和自己并排而坐,看着面前呼呼大睡的唐伯虎,他说道:“这个天下于我眼中,来日可期。”

    “于我眼中,来日可期。”玉满堂对蘅溪说这句话时,竟觉得心下释然了许多。

    按理说,时翊温的师父唐伯虎遭受这等不公的对待,应该是恨透了官场,恨透了朝廷,可时翊温却说,这话正是师父告诉他的。

    蘅溪没有反驳,却是露出笑容来:“你若这么想,便一直坚持下去,历朝历代的更迭与变化,皆是将士们从沙场上浴血奋战出来的,朝代更迭,天道却始终不变,这么多年,有些东西的根源的确是不变的,甚至还得到长足发展,你说来日可期并无错处。”

    玉满堂时常会觉得,当自己还是那个叫灵隐的少女时,对于主子说的话皆是全力以赴,可时翊温常常对她说,朱谓翕那小子时常满口胡言,不必全部都听他的,他们要做的事是造反,是去颠覆一个时代,可听闻蘅溪所说,玉满堂知道,朱谓翕所说之事,是去打破可打破的,维持可维持的,这世上,有些东西是一定会变的,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

    男人们常说世道如何,天下如何,一切该变的总是会变的,万古不易的,是凡人腔子里一颗流着热血的心。

    朱谓翕和时翊温,明明是两个好友,一个选择冒险,一个选择看着这个天下如何走下去,灵隐还是要帮朱谓翕,时翊温在得知她的想法后,只是一脸空落落却不虚浮的神情说道:“我会在身后看着他,我不认可他的做法,不认可宁王之心,可朱谓翕仍是我的挚友。”

    他所说和灵隐想的一样,争夺天下通常不是像她这样的人考虑的事情,她只知道她一生只作为朱谓翕的杀手和护卫,可能皇帝宝座之上的人会变,可能江山的主人会变,可能这个天下都会变,可他仍然是他。

    玉满堂恳求蘅溪,让自己出宫去,谁知蘅溪只是摇摇头:“进了宫门,再要出去谈何容易?再说要出这宫门,从来不是我可以决定的。”

    蘅溪在宫中虽无位份,可当见到她的第一眼起,玉满堂便知道她定然是带着自己向前走的人,皇上曾说要给蘅溪封淑女的位份,最终却也被蘅溪拒绝了,玉满堂知道,蘅溪同自己一样,进宫不是求取荣华富贵的,有更重要的东西在等着她往前走,玉满堂也不是什么拘于礼法之人,便对蘅溪心怀尊敬,称她为“姑娘”。

    玉满堂面上却丝毫不露惊惶之色,若是换了别人,少不得要恳求一番,玉满堂却素来性子沉静,可心思却很是坚定,但凡自己认定的事情,绝对不会更改,她仍旧在蘅溪的面前,等着蘅溪说话,可蘅溪却是真的爱莫能助。

    良久,她站了起来:“姑娘说过,世界上的任何事情,都不论对错,只凭自己的良心,所谓对错,不过在人心罢了,如今姑娘可还是如此作想?”

    听闻玉满堂如此说道,蘅溪微笑着点点头,如今的她大着肚子,颇有身为人母的风范,行事作风,越发向沈妃靠拢,玉满堂知道,蘅溪进宫来的目的不简单,对所有人都声称是被皇上的人绑进来的,可是真实的原因为何,没有人知道,就连玉满堂自己,对于蘅溪,所知也并没有多少。

    蘅溪的确说过,这世间有千百人,便有千百种思想,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一生而活,没有所谓的谁对谁错,对与错,不过是人们所定下的虚浮之物罢了。

    玉满堂如今这么一问,蘅溪便知道她要做什么,玉满堂是刺客出身,在宁王府上学习这等功夫学了近十年,有最好的老师,这宫门大内,岂能拦得住她?若是得到首肯,她自是规规矩矩地出宫去,若是得不到允许,她为人话虽不多,却心智坚定,想要做到的事情便一定要做到。

    蘅溪叹了口气:“你可是无论如何都要出宫去瞧朱谓翕?”

    玉满堂眼神清澈,却无故透着凌厉之色,蘅溪看见她的眼神,便知道问这话,实属是多余的,她招了招手,让玉她自己近一些,玉满堂起身过来,蘅溪在她耳边小声道:“那你这一走,可还回来不回来?”

    这一问,原本眉目不惊的玉满堂眼里登时放出惊异之光,她看着蘅溪,不知蘅溪何以如此问,自己是皇上的女人,这宫里自然是要回来的,岂有不回来的道理?可是转念一想,思绪竟有不自觉地翻飞漂浮起来。

    若是这么一去,永远不回来了,何尝不是另一条可行之路?

    可面对蘅溪,她还是道:“我会回来。”

    蘅溪却笑了笑:“真想见见那个朱谓翕,沈妃娘娘被他迷得七荤八素,就连你也一样。”

    玉满堂镇静地摇摇头:“不,我对他并无别的情谊,不过是昔年得他相救,欠他恩情罢了。”

    蘅溪的目光忽然变得悲伤起来,那时玉满堂从来未曾见过的一种表情,一种无以言状的表情:“你这一去,便不会再回来了。”

    玉满堂不知蘅溪何以如此确定,正待要问,宫门外忽然想起了脚步声,来的人不少,脚步匆匆,玉满堂依稀听得有十几人朝这边过来,却不知都是些什么人。

    一对太监拥着两个身穿华美锦衣的老宫女来到了储秀宫门口,这两个宫女光看穿着发饰,便知是宫里有点资历的,玉满堂知道是皇上来了圣旨,便跪下接旨。

    一个太监小步上前来,起初还是弓着身子小步跑来,到了玉满堂和蘅溪面前,便忽地从手中展开一道黄色的圣旨来。

    “圣旨到,玉浣衣接旨!”

    玉满堂跪下接旨,不知这时候皇上是要做些什么。

    “玉浣衣蕙质兰心,貌美无双,今夜着其至乾清宫侍寝,不得有违,钦此!”

    太监的声音拖得很长,玉满堂接了旨,内心却很是煎熬,本是决意今晚便要远走,可皇上偏偏在这种时候召自己侍寝,不知安的是何居心。可想来想去,这无非也就是皇上一时之兴罢了,再说只过一晚也不碍事,今夜就去陪陪那皇帝也无妨。

    敬事房的人走了,蘅溪却捂嘴而笑:“你今晚是走不掉了。”

    玉满堂眉头怎么都舒展不开,侍寝这种事情纵然是万千后宫娘娘们都喜欢的,可自己却是极度厌恶,之前皇上也来找过自己几次,若是光表面上谈谈心还好,可是脱光了衣服侍寝,她便觉得浑身难受。

    蘅溪看出了玉满堂的心思,笑道:“怎么这后宫佳丽们都喜欢的事情,你却是一脸触了霉头的模样?”

    玉满堂咬咬嘴唇:“姑娘你明知我心事,又何必来挖苦我?”

    才说完这句话,她忽然顿了顿,或许,这是一个机会。

    她的目光阴鸷下来,仿佛从一片碧蓝的湖海进入了一片阴森森的密林之中,蘅溪看着,却也是微微含笑不言语,她知道玉满堂心中打的是什么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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