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风雨如晦,朱厚照一个人在寝宫批阅奏章,每天都会有新的奏章, 若是一日不批,那么奏章就会越积越多,积到最后,就会成一座山,像是朱厚照这样的皇帝,历来都是等到奏章堆积如山之后再行批阅,所以一些有识之士的进言就会被压在下头,永远石沉大海。

    这天朱厚照依旧是点着灯在批阅奏章,看似勤勉,实则是几天来拖延症的后果,窗外风雨阵阵,实在是个睡觉的好天气,但是这么多奏章积压在此处,令人看了实在是烦不胜烦。

    门外的太监忽然报道:“皇后娘娘驾到!”

    朱厚照如遇救星,赶忙起身:“皇后,快来帮朕批阅奏章!”

    皇后一如从前,每次见到自己都是一张笑盈盈的脸,今天也是一样,只见她款款走来,一边笑道:“皇上这时又积压了几天的奏章啊?”

    朱厚照红着脸道:“七日。”

    自从夏惠然进了宫之后,她和朱厚照的相处模式便一直都是如此,表面上看来是普普通通的以礼相待,可实际上,两人的感情早就不像在江南时初见那样了,这么长的时间来,朱厚照甚至没有问上一句,她当初为什么女扮男装,接近自己可是有什么企图,所有的一切,似乎都被时间埋藏了起来,朱厚照不问,夏惠然也就不说。

    两人最为亲密的时光,便是像现在一样,夏惠然坐在这张摆满了奏章的桌前,帮着朱厚照看奏章,朱厚照虽然心中无聊,可人家毕竟还是在帮自己看奏章,自己自然也就不好意思先行离开,只有在旁白百无聊赖地坐着,等着夏惠然给自己批阅奏章。

    在当皇后之前,这些事情姑姑也曾教导过自己,是以夏惠然懂得如何帮助皇帝批奏章,一开始只是表面上的“指点迷津”,后来某一次,经夏惠然之手批阅的公文得到了当朝大学士李梦阳的夸赞,李梦阳拿着奏章,看了一遍又一遍,遍遍都感动至深,称赞朱厚照有一颗仁德之心,就差没有痛哭流涕地拍着他的肩膀道:“你可算是有些出息了……”

    朱厚照至今不知道那本奏折上有些什么英明神武的判决,但是那之后,朱厚照知道了,夏惠然远比自己有批阅奏章的才能,于是这便形成了他和夏惠然独特的相处模式,两人见面,并不是像其他嫔妃一样侍寝,而是共同批阅奏章。

    皇后来到案前坐下,借着烛光,看着桌上的一本奏折,上头说的是赈灾之事,对于这类事情,朱厚照最为头疼,这些官员们隔三差五就上奏说快穷死了,百姓已经饿殍遍地了,最为头疼的也正是如此。

    若是批了,给他们放了灾粮以赈灾,又怕这些官员贪得无厌,不发吧,又怕得罪了哪个要员,说不定这些地方就是某个要员管辖的,朱厚照就算是皇帝,终究还是做不到一手遮天,再说自己的大臣班子大部分都是父亲弘治留下来的,自己哪敢造次?再说了,就算是发了赈灾粮饷,也难保就不会被哪个无耻官员中途私吞,最后根本不会到百姓的手上。

    明明是这么难以决断的事情,可朱厚照却只看见皇后简单地写了几笔,便带着微笑将这本奏折摆在了一旁。

    平常夏惠然和自己相处便是如此,高高兴兴地批完了奏折,高高兴兴地各回各家,但是今天却不同,只见夏惠然看着奏折,一本一本地看,一本一本地批,然而神色之中,却明明是有话要说的样子。

    夏惠然见朱厚照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也微微一笑,不言不语,朱厚照最终还是忍不住了,那么长时间,两人毕竟也是老夫老妻了,这种时候还藏着掖着干什么?当即便问:“你想说什么?”

    朱厚照令人喜欢的地方就在这里,看似是一个没心没肺的土财主儿子,可实际上他的心思比谁都要细腻,有的人聪明却不显锋芒,便是这样的了。

    夏惠然停下手中的笔,抬眼看着朱厚照:“皇上,你要臣妾给你批奏折,就不怕臣妾给你乱批?”

    这话一说,朱厚照一颗温暖的心灵顿时凉了下来,本以为夏惠然会说一些“今日良辰美景”之类的话,可现在一看,显然朱厚照是想错了方向,只觉自己面皮发紫,背后的虚汗流了下来,杨廷和身为自己的老师,总是不放心自己,是以自己批阅的奏章,有时候会迎来他的“抽查”,难道皇后真的在帮自己乱批?

    虽然心中顿时翻了天,但是多年与女人周旋的经验让此时的朱厚照显得很是淡定。

    “乱批又如何?乱批也是皇后批的。”朱厚照想了想,补上一句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朕既然让皇后批阅奏章,那么自然有朕的考量。”

    这话说得大气磅礴,可夏惠然依旧不依不饶,两人成亲后就一直这样相敬如宾,她知道,若是不扯起旧事来,只怕两人只能一直这么僵硬冰冷下去。

    “皇上当年为何执意娶臣妾?”

    她这话问得有套路,为什么娶她,难道不是刘健李梦阳那帮先朝元老逼着自己滚进了洞房?要不是自己当了皇帝,只怕风流的日子还真不是个头。

    但这件事情,夏惠然不可能不知道,既然知道,那么问的便是另一种答案。

    窗外月影初上,屋内烛火微弱,就和两人洞房花烛那晚一样,原以为君王的洞房花烛便是要做到相敬如宾,以礼相待,什么情趣根本甭提,谁知那晚上却很是出乎朱厚照的意外。

    看来看去,被自己压在身下的,怎么看都是自己在江南认识的小兄弟,卡了壳的脑子半天才转过了弯来,自己纵然没有遇到那风流的山精水怪,却也遇到了女扮男装的俊俏小姐,若是以美女的标准来讨论夏惠然的话,她自然不算是绝世美女,可是这几个月的训练让她独有一份沉稳的气质。

    夏惠然就这么看着自己,不抵抗,不说话,她身上的味道很香,那自然不是熏出来的,而是自带的体香,这么说来,两个人的相遇其实也算缘分,有着惊为天人的会面,标准话本小说男女的会见,但是正当情浓时,错过了彼此,再见时,已经不是当初的少年心性。

    春宵苦短,本来两人情意正浓,正要风花雪月,遨游天地,谁知朱厚照心里不知怎么就浮上来一个念头,面前这个女子高贵典雅,生来就是做皇后,要高高在上的,而不是陪自己寻欢作乐的,他心中的夏惠然,还是江南烟雨中那个与自己争唐寅字画的人。

    朱厚照翻身而下,躺在了床上另一侧,看着床顶的帐子,自己不缺女人,却正好缺一个皇后,而她正好。

    夏惠然就这么惊异地看着朱厚照这等转变,要知道,箭在弦上,还能悬崖勒马,对一个男人来说真不是容易的事情,更令人伤心的是她觉得,自己勾不起他的兴趣来。

    那晚两人和衣而睡,什么都没发生。

    可“好景不长”,但凡是男女成亲,外头自然要有“听房”的小宫女,皇上与皇后新婚之夜竟然没有做大家都想看的事,在这些被礼教熏心的姑姑眼中,自然是不合天数的。

    没多日,皇上和皇后二人就被囚禁在了一间大屋子里,奴才们日日送来有春药的饭菜,等着两人就范,谁知皇后铁骨铮铮,硬是躲进帐中,帘子一拉,不吃不喝三日,等第三日断水绝粮昏死了过去,宫女们才纷纷闯了进来,看皇上和皇后一个倒在一边,只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两个人都是铁打的骨头,没有丝毫风情。

    全部奏章批阅完毕,夏惠然将桌子整理好。

    “如何?皇上当年为何娶本宫,可想好了?”她像逗小孩子一样,笑着看朱厚照。

    “娶自己倾慕之人,还需要什么理由?”

    “倾慕”这个词用得很好,从某种程度上说明了什么,也从某种程度上隐瞒了什么。

    气氛烘到这里刚好,一句话就够了,夏惠然才不管他想隐藏什么,说明什么,起身便朝着他走去,使出全身的蛮力一拽,便将他死死地按在了床上,夏惠然本就很瘦,即便是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总的来说也就是那么点威力,绝对不可能如此将朱厚照按倒,唯一的解释,大概只是因为朱厚照本来也有一点这种意思。

    自己嫖娼无数,这次可终于嫖到了自己的皇后,一到柔软的床垫之上,朱厚照便又回到了自己的沙场,马上反客为主起来。

    今晚这事,既不合情理,却又在情理之中,很长一段时间,夏惠然都在审视自己的内心,假如自己没有进宫,假如自己不是什么皇后,与朱厚照还是一样的相见,那么自己会爱他吗?

    后来她得出了答案:如果总是在考虑自己爱不爱一个人,只能说明你在乎他,但未必就爱他。

    朱厚照那么多的女人,同样,自己也不见得就是最特别的那个,那次两人一起被关在屋子里三天三夜,拼了命培养出来的不是感情,却是惊人的意志力,那件事让朱厚照更为肯定,有如此惊人意志力的女子,定然会是一个好皇后。

    但她也紧紧只是一个好皇后,如此而已。

    后来,朱厚照打趣似的说道:“你太一本正经了。”

    说完这句话的第二天,吴妃进宫了,那阵子,全天下的大臣都知道了“从此天子不早朝”是怎样一种体验。

    而现在,夏惠然紧紧地扣住朱厚照的脖子,轻轻地在他耳边说道:“你不是说我太正经?所以刚才你的那些奏章,我全是乱批的!”

    朱厚照这次却是坦然而道:“早就说啦,乱批就乱批,乱批你也是朕的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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