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如今天下大局已定,您后位空缺,久不立后,恐非长久之计啊。”

    内阁一众老臣,匍匐在殿前请愿。

    “为江山之稳固,圣上应广充后宫,绵本支,睦九族。延绵子嗣,以兴社稷,请圣上立后!”

    金銮殿前,那坐在龙椅上,着玄色龙袍的男子,久默不语。在那冕冠为十二旒琉璃珠下,看不清喜怒。

    “请圣上立后!”

    金銮殿上,朝臣们如潮水般纷纷下跪,声音此起彼伏。

    那万人之上的男子,犀利的眼神扫过了那些伏地请愿的臣子们。晨曦的微光照在他的脸上,看不清他的面容,只依稀可见那凌厉的轮廓。

    他沉默了许久,在那天威的压迫下,跪地请愿的臣子们额间的冷汗已经滴落在那的金砖之上,金銮殿内一片寂然,只听得见那些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

    万人伏愿之下,那人的神情明灭不定,许久许久之后,众人听到那道冷清的声音道:“众卿之奏,朕准了。”

    短短七个字,将这些人从地狱重新拉了回来,纷纷道:“吾皇圣明。”

    此时的虞玦,像是一个过客,看着朝堂上这些御史们谏言。

    虽知这是个梦境,但他说出那七个字的时候,她的心像是被什么狠狠的揪了一下。但,随即释然……

    前世他为了走到这个位置吃了太多的苦,世人敬他为战神、又畏他杀戮过重;虽为皇子,却被东宫视为眼中钉,夹缝求生。

    当他所有的障碍都扫除,如今他君临天下,无所畏惧,也无人能束缚得了他。

    余下的人生有人陪着他也是好的。

    “着礼部拟旨,虞氏娴静温和,芳流彤史,母仪用式于家邦。命以册宝,立为皇后。”

    话音落下,众人哗然。

    “清平侯府的虞氏,不是早就已经死了吗?”

    圣上登基之日,清剿废太子余党,虞文敬与废太子合谋逼宫谋害先帝被斩,其妻女流放;豫王府九族查抄,世子妃及其母被赐鸩酒自尽。

    那是景安二十八年的冬天,太子谋害先帝逼宫,设计陷害祁王,宫中巨变,人人自危。在那一场平定叛乱中,当时的祁王也就是如今的离帝以铁血的手腕清剿余孽,京畿十里,皆是血海。

    思及昔年之事,这位的手段,纵使三年过去了,依旧不由令人胆战心惊。

    默然了半响,才有人道:“难不成……清平侯还有其他的姐妹?”

    循着声音看去,虞玦看到了虞长昭。

    那是三年后的虞长昭,虽不过弱冠之年,但却有着不符合他这个年纪的沉稳与阴郁。

    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下,虞长昭缓缓开口,垂眸也掩不去眼中的哀伤,道:“圣上,追封的是他的亡妻。”

    亡妻……

    波澜不惊的心,像是被什么狠狠的撞击了一下。她以为,这一生都不会有人承认她的身份、她的存在,在祁王府的那三年时间宛如她的一场梦。

    这个有不世之才的男子,经韬纬略的帝王,成就了她生命中的一段传奇。而她,不过是他那传奇人生中,微弱一粒的芥子。

    没想到,多年后会有人提到她,以‘亡妻’的身份。

    原本寂静的金銮殿,瞬间又变得喧哗起来。

    “一个死人,怎能立为皇后!”

    但在一众的反对声中,那个英明的天子,始终一意孤行。

    “尔其祗承景命,善保厥躬。化被蘩苹,益表徽音之嗣。荣昭玺绂,永期繁祉之绥……”

    册封的圣旨下来,凤冠霞帔,送到了门楣焕然一新的清平侯府。

    她没想到,他真的立她为后。

    那一日正是温暖和煦的三月,阖宫满城的梨花都开了,梨花树上披着红纱、挂着红灯笼,从清平侯府到昔年的祁王府,铺以红毯,满城的张灯结彩。

    梨花的白,与灯笼的红,白与红的颜色,苍凉与喜悦的交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有一种凄艳哀凉的色彩。

    生前之诺未能如约,死后他予了她一场盛世的荣华。

    几乎荒唐的册后典礼之上,那人捧着冰冷的牌位,从清平侯府到祁王府,行过十里长街,再到宗庙之前。

    虞玦没想到,一世的夙愿中,看到他着如此明艳的衣物竟是在这样的时候。

    红色喜服,上面金线绣着龙纹,本是祥瑞的象征,却因为他手中捧着的灵位而变得哀凉起来。

    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一刻,纵使知道这一切不过是梦,她看着那一道孤寂的背影,刹那间,泪如雨下。

    二十多年过去了,卧薪尝胆,终于得到了那个位置,再无人束缚你、牵绊你。你是高高在上的君王,拥有了世间的一切,为什么还要念着那个卑微的女子。

    她宁愿,在之后的人生中,他将她忘得干干净净,与别的女子一生一世一双人也好,三宫六院也罢,也不想他那样独自一人。

    值得吗?

    她心底一声轻叹,同时她似是听见有人问道。

    绕过红线千匝,许下三世之缘。

    宗庙前,站着的是一个白衣僧人,在那耀眼的阳光下虞玦依稀只看得见他的轮廓。

    是一个极其年轻、俊秀的僧人——有琴!

    那一道飘渺的声音,昔日也曾出现过在她的梦境中。

    “圣上,这些年过去了,你也该放下了。”

    是的,当日在梦境中,那一道奇怪的声音,是有琴。

    隔着朦胧的泪眼,虞玦看不清那个人的神情如何,只听得见他那坚定、缓缓的声音道:“值得。”

    她再度听到一声叹息,“世间有琴皆是孽啊……”

    离帝三年,这一年上京的梨花开的比任何一年都要早,花期更长,三月初开、四月才谢,京畿十里,梨花如雪。

    像极了那一年的大雪……

    同年,离帝册虞氏为后,将宁王幼子接入宫中以皇子之名抚养。

    “离帝英姿盖世,武定四方,有君天下之德而安万世之功者也。一生钟情于皇后虞氏,皇后夭后一生未娶,郁郁而终。”

    离帝十年春,帝于上林苑游幸归来归来后身染恶疾,于榻前立养子章怀为储君,封清平侯为清平王,辅佐章怀太子。

    是多年之后,他们也成了茶肆酒馆的说书先生一段传奇佳话,只是彼时红颜白骨,唯有年年岁岁,上林苑中梨花如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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