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婴丢下她们,蹬蹬跑进屋,爬到炕上,坐在小窗台看着巴掌大的天,发起呆来。

    如果说孤独分十个等级,那上一世的宋玉婴就是特级。

    什么一个人过节一个人看电影一个人看病,就是她生活的常态。

    没有人爱过她,她也不敢去爱。

    爱是要有能力的,她的凉薄是保护色,从三个月的她被抱进孤儿院,她就没有能力爱人了。

    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除了工作就是工作,业绩可圈可点,可是到三十岁还是个大龄圣斗士。

    以至于中秋节时,医院都冷冷清清的,她还要硬撑着眼皮看着药水瓶,怕滴光了不知道。

    她不知道这孤独的人生哪里是尽头,只是在心里默默祈祷,下辈子一定给她一个幸福的家。

    有父母疼爱,还有国家欠她的哥哥,越多越好。

    一眨眼间,她就实现愿望了。

    只是有点跑偏。

    她努力回忆着书里的情节。

    宋玉婴是个宋家的宝贝女儿,有五个视她为生命的哥哥,有把她捧在手心里的父母。

    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

    可是到了中秋节那天,命运转了一个弯。

    邻居家的女孩严丽丽,一直嫉妒她,有机会就欺负她,那天把她骗进菜窖。

    被关了一夜的玉婴又惊又吓,突然失声,从此就再也不能说话了。家人并没有因此嫌弃她,反倒都自责没保护好她,对她更加爱护。

    可命运却不肯放过她。

    宋父英勇救人被人冒领了功劳,抑郁而终。宋母摔倒中风,玉婴被关在屋子里,没有办法呼救,眼睁睁看着母亲离世。

    五个哥哥,做生意被陷害,劳动成果被抢,妻离子散。虽然他们尽心呵护这个妹妹,可最后都没得善终。

    作者就不是亲妈,这是有多大仇?

    当时她还骂了一句,“脑残文。”

    现在她穿进脑残文,似乎就是天意,她要怎么做?

    就是从刚孟巧莲全力守护她的一刻起,她找到了答案。

    既然老天给她机会,那就让她做个幸福的团宠吧?

    谁说宋家一定不幸?她一定会哑?

    她明明可以改变一切,谁让她是个小福星的?

    你们只管宠着我就好了,剩下的我来做。发财致富虐渣,她终于拿对剧本了。

    胡同里传来一阵阵自行车铃响,是机床厂下班了。

    八十年代初,机床厂还是中央直属企业,计划经济下,有干不完的活儿。

    他们住在机床厂宿舍,下班时间差不多,各家的男人都往回赶,自行车铃声阵阵,还夹杂着粗鄙的玩笑。火辣处,爆发出一阵大笑,像要把天轰个洞出来。

    宋老蔫儿慢性子,干活又仔细,总是最后一个离开车间,所以他不在这第一波儿人中。

    孟巧莲手忙脚乱帮玉婴换上衣服,宝蓝色灯芯绒娃娃上衣,镶着白花边的假领,这个最村气的颜色被玉婴的粉嫩拿捏得死死的,竟然不刺眼了。

    家里六个孩子,只有宋老蔫儿一个赚工资并不富裕,可是亏谁也不能亏了玉婴,这是唯一的宝贝女儿,那五个都是臭小子。

    晚上吃的是玉米面饼子萝卜汤,孟巧莲摆桌子。平时玉婴都是抢着帮忙,今天坐在炕边发呆,目光落到哪儿都是愣愣的,好像不认识了一般。

    孟巧莲只当她受了惊吓,等着晚上给招招魂儿就好了。

    宋老蔫儿和大儿子宋玉桥前后脚进屋。

    宋老蔫儿可是生了一张好面孔,当年那也是玉面小生来着。

    一双欧式眼,眼窝深陷,配上一张方方正正的脸,再加上挺阔的鼻子,方方正正的嘴,跟那黑白电影里的老牌明星一样帅。

    可惜他的身高不够,只有一米七出头。跟一群关里大汉的后人站一起,略显得不够雄气。再加上性格内向,更显得窝囊了。

    他一辈子困在车间里,做电焊工,每天薰得满面灰尘烤得糊黝黝的,把那如玉的颜给糟蹋了。

    他每天下班进屋先洗脸,水是孟巧莲打好的,放在铁丝弯的架子上,水不凉不热,毛巾搭在旁边,还有一块琉璜皂。

    宋老蔫儿把头和脸埋在盆里,扑里扑噜一通洗。

    宋玉桥在技工学校上学,17岁已经一米八开外,比宋老蔫儿高大半头,用变了声的憨嗓子,挤出了两个字,“爹,娘。”就进了里屋。

    这一片住户多半是奉天迁厂过来的,是当年关里来闯关东的后人,所以称呼上守着老家关里的旧俗。

    这宋玉桥会长,一张脸就是父亲的翻版。

    玉婴像第一次见到大哥一般,瞪大眼睛认真打量他。

    乖乖,这张脸好像赞赞啊,怎么可以帅得令人发指?

    宋玉桥把绿色布书包放在炕上,过去捧起玉婴的脸蛋,吧唧亲了一口。

    哇哦!宋玉婴心头又是一阵悸动,这是我哥!我亲哥!

    她想昭告天下。

    “玉婴,怎么不理爹了?看爹给你带啥了?”宋老蔫儿把脸擦干,站在门口向里面看。

    没等到玉婴的欢迎,有些奇怪,往日不等他到门口,玉婴就从门口飞奔迎上去了。

    他从藏蓝色工作服口袋中掏出一块水果糖。

    糖不知揣了多久,已经快要化了,粘在糖纸上。

    玉婴挪了一下,从炕上蹦下来,迈着小碎步到了宋老蔫儿面前,并没有像往日那么欢喜。

    她默默接过糖去,也不急着往嘴里放,伸手向上够,宋老蔫儿忙俯下身,让女儿揽住自己的脖子。

    玉婴用毛绒绒的头在宋老蔫儿的脖子上拱了一下,含泪说了一句,“爹,我想你了。”

    她怎么有种失散多年流落在外,被接回家的感觉?

    又是委屈又是欣喜。

    “这孩子咋了?受委屈了?”宋老蔫儿不算是细心人,也察觉出异样。

    “摔泥坑里了,唉。”孟巧莲把打架一段抹去了,两家不睦,不能再添矛盾了,妻贤夫祸少,她得压事儿。

    “玉婴掉泥坑了?是不是丽丽干的?”外面冲进两个半大小伙子,比宋玉桥矮一点,已经超过宋老蔫儿了。

    他们的嘴上刚有淡淡的毛,长得一模一样,都随了孟巧莲,团团脸,圆眼睛,亮晶晶的透着机灵。

    这是宋玉婴的二哥三哥,是双胞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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