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不是李玄都已经破境,而是“太上丹经”之妙用。

    江湖中的各种功法,有的杀伐威力巨大,但是不养生,修炼此法之人除非踏足长生境,否则多半不能长寿,如“北斗三十六剑诀”,所以清微宗中鲜少有长寿之人;有的诡秘难测,但是忧患极大,遗祸甚深,如“太阴十三剑”,李玄都体内至今有“太阴十三剑”的隐患,服用“五毒真丹”拔除一切隐患的前提是李玄都不去修炼最后一剑,若是修炼一剑,还是有被反噬的隐患。

    “太上丹经”这类法门,与人争斗未必如何厉害,但是对于体魄、神魂有种种温养之妙用,若是长年修炼,不仅仅可以延年益寿,若是练到极致,还能驻颜长春、返老还童。此时李玄都刚刚初窥门径,便能有如此立竿见影之效,待到李玄都修炼到大成之后,就算他不去故意辟谷,也能驻颜不老。

    张静修忽然问道:“紫府剑仙的归真境究竟有何不同?贫道徒儿颜飞卿的归真境,以纯阳入道,已是圆满无缺,为何仍是稍逊李先生一筹?”

    李玄都想了想,回答道:“本质上并无不同,只是我更为擅长与人争胜论短长。”

    张静修摇头道:“不是这样的,其实境界划分只是一个很笼统的概念,就像我们划分年龄,二十及冠,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六十花甲,七十古稀,六十岁是花甲之年,六十九岁也是花甲之年,其中相差近十年光阴。在贫道看来,哪怕先天境划分了谷底、山麓、山腰、山巅、昆仑、玉虚,归真境划分了九重楼,天人境划分了逍遥、无量、造化,仍是不够细致,在同样一个小境界之中,仍旧有高下之分。李先生在这一点上,已经做到了极致。”

    李玄都有些汗颜,原来张静修并非不懂请教,而是设问。

    张静修说完这些之后,又对李玄都提及了方才石无月之事。

    李玄都倒是半点也不意外,说道:“姑姑离开之前,曾特意嘱咐我小心石无月,看来姑姑对于这位当年的姐妹,还是知之甚深。不知真人有何看法?”

    张静修笑了笑:“贫道未曾娶妻,只是岁数大了,也见过许多女子,知道一二,既然李先生问了,那贫道就勉强说上一二。在贫道看来,这样的女子,算不上一个‘坏’字,却也难称得上一个‘善’字。虽说世上之事不该强分黑白,但也应有善恶之分,诸如牝女宗冷夫人这类人,目的明确,想要什么一目了然,不择手段,固然是恶人行径,却也不难揣测其目的动机。可石无月这类女子,固然聪明,也没什么为恶的事迹,却性情随性,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可能今日心情不错,便做一两件善事,明日心情恶劣,便做上一两件恶事,做事全凭兴趣使然,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旁人更是无从揣测。就拿前不久的玄女宗之事来说,冷夫人大动干戈地攻打玄女宗,必然是有所求,或是为仇,或是为了立威,或是为了得利,可石无月这种人不一样,她今日出手,未必有什么利害动机,可能只是临时起意。”

    李玄都苦笑道:“这种人岂不是极难控制把握?”

    张静修道:“猛兽关入笼中,锁紧一点是好事。”

    李玄都诚心受教道:“多谢真人指点,也多谢真人方才帮我守关。”

    张静修坦然受了这一礼,若两人是师徒,师父为弟子守关是理所当然之事,就如弟子侍奉师父一般,可李玄都并非张静修的徒弟,张静修亲自为他守关就是情分了,不能不谢。

    念及石无月的性情不定,李玄都又请张静修帮他为《玄阴真经》和《素女经》掌眼一二,堂堂大天师的眼力,自然是信得过的,张静修没有推辞,将两部真经仔细看了一遍,并没有什么错漏之处,这才让李玄都放下心来。

    张静修说道:“如今你已经将‘太上丹经’练到入门地步,正所谓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以后便与贫道无关了。以你的资质,仅仅练到小成境界还是不难的,至于你是否愿意精进至大成境界,乃至圆满,就看你自己是否愿意付出长达几十年的时间去修炼了。”

    李玄都点了点头,心中自有计较。

    年轻道人再度举起手中缺了一角的面饼,说道:“再有就是,李先生莫要忘了今日给出的这个答案,来日我们也许道同可谋。”

    李玄都的脸色一肃,郑重地点了点头。

    张静修将这块面饼递到李玄都的手中,笑言道:“若是李先生日后见到了值得去扶持之人,不妨将这块面饼送于他的手中,请他食之。”

    李玄都苦笑道:“一人独吞天下?”

    张静修反问道:“不然呢,自古以来,哪朝那代,不是一人独掌天下?”

    李玄都收好面饼,轻叹一声。

    张静修不再多言,当着李玄都的面,随手打开一道火链勾结的门户,举步走入其中,然后门户急速缩小,化为一点火星,彻底消失不见。

    另外一边,颜飞卿带着“纯阳丹”去见了宋辅臣的居处。

    颜飞卿不是喜欢作伪之人,当着宫官与宋辅臣的面,直接拿出大天师交给他的“纯阳丹”,并且明言此丹的利弊所在。

    之所以请宫官过来,也是想要让宫官做一个见证的意思,毕竟两人身处正邪两道,虽然现在暂时合作,但以后如何尚不可知,所以最好还是现在把账算得明白一些,免得日后再去扯皮。

    宫官有些犹豫不决,这种事情很是棘手,若是一个不好,让宋辅臣的根基受损,日后再难有所进益,谁来承担这个责任?人心难测,如果她同意了此事,就算现在的宋辅臣事急从权,并没有什么怨言,日后呢?人总是会变的,如果宋辅臣日后迁怒于她,她又该如何自处?毕竟两人同是澹台云的心腹,日后还是要一起共事,若是因此而结仇,未免太不值得。

    正在宫官犹豫不决的时候,宋辅臣缓缓开口道:“这次白帝城之行,归根究底是为了本宗之事,诸位身为外宗之人,皆是不辞辛劳、不顾艰险,我这个无道宗之人,又岂好因为自己之故而使诸位数月之辛劳付诸于东流?”

    宫官微微色变,忍不住开口道:“宋法王不再想想?”

    颜飞卿亦是出声道:“此丹服下之后,固然能恢复伤势,但从长远来说,未必是好事,还望慎之。”

    宋辅臣沉声道:“多谢两位好意,我心意已决。”

    说罢,宋辅臣取过盛放“纯阳丹”的葫芦,将其中的丹丸倒入掌心之中。丹丸火红,如同一颗凤眼,刚刚脱离葫芦,周围的温度便骤然升高,不愧是纯阳之名。相较于“紫阳丹”,“纯阳丹”的药效更为猛烈,不过后患也更为巨大,故而颜飞卿平时只是随身携带“紫阳丹”,很少使用“纯阳丹”。

    宋辅臣道:“还要请两位为我护法。”

    宫官和颜飞卿对视一眼,点头应下。

    宋辅臣将丹丸送入口中,转入内室,开始闭关疗伤。

    外室只剩下颜飞卿和宫官二人,两人相对而坐,沉默了片刻,颜飞卿开口道:“按照‘纯阳丹’的效力,最迟两天之后我们就能动身离开石门县,最快一日工夫就够。”

    宫官忍不住叹息道:“细细算来,从我们离开桃源开始算起,已经过去了半月的时间,那时候还是五月下旬,现在都已经进入六月中旬,我记得颜真人与苏仙子的婚期便定在六月,如此会不会延误婚期?”

    颜飞卿平静道:“无妨,师尊对此早有预料,所以在贫道动身前往芦州以前,已经推迟婚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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