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素看也没看一眼,又重复了一遍,“玄哥哥,我们走。”

    李玄都点了点头,道:“好。”

    不过这年轻公子还不死心,上前一步,主动开口道:“这位姑娘,有道是宝剑赠壮士,胭脂赠佳人,何故拒人千里之外?”

    秦素倒是谈不上恼怒,只是有些不耐烦,道:“你我素不相识,请让开。”

    年轻公子仍是不以为意,笑道:“正所谓相逢何必曾相识,今日在这里遇到了姑娘,就是你我的缘分。”

    若是张静沉这等强敌招惹秦素,李玄都自是不会坐视不理,可只要是秦素能应付的人,李玄都多半不会胡乱插手,而是任由秦素自己处置,毕竟秦大小姐不是李玄都的附庸,更不是半点风吹雨淋也受不得的娇弱女子,非要躲在李玄都的羽翼之下不可。

    这年轻公子在与秦素说话的时候,一直在观察李玄都,李玄都这种不在意的态度,落到他的眼中,那就是怯懦,他心中愈发有底,继续说道:“在下苏冠,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秦素淡淡道:“苏公子,我再说一遍,请你让开,否则不要怪我不客气。”

    李玄都虽然也会称呼秦素的江湖诨号“秦大小姐”,但并没有真正领教过大小姐的脾气,每次他见到秦素的时候,都是伊人浅笑,要不就是脸红微羞,便是恼羞成怒,也不过是寻常赌气罢了,可对待外人的时候,才能真正见识到了秦素的大小姐脾气,真是目中无人的意思。面对这位苏公子,从始至终,秦素既不羞恼,也不动怒,只是透着一股深深的不耐,就像遇到了扰人清静的苍蝇。这便是秦素过去不喜欢以真容示人的缘由,世上美貌女子当然不少,可如苏云媗、玉清宁这般高来高去,或是宫官出行动辄几十上百人,亦或是长在闺阁之中,也没人去招惹她们,唯独秦素喜欢孤身一人,又不显露身份,难免招惹些是非,于是她干脆遮掩了本来相貌。

    李玄都看在眼里,只觉得有趣。

    其实李玄都在秦素眼中,也差不多的。提到李玄都,江湖中有敬他的,也有怕他的,还有恨他的,在旁人眼里,李玄都是英雄人物,或是个枭雄人物,或是个伪君子,亦或是个怪人魔头,可在秦素面前,李玄都就是个不要脸皮的登徒子,至于李玄都的无情、狠辣,对于秦素来说都是很遥远的事情。

    苏冠不知道秦大小姐的脾性,倒是浑然不怕,仍旧面带微笑,轻摇折扇,好一派风流士子的做派。跟在他身旁的帮闲开口道:“这位姑娘倒是好大的口气,我倒要看看,姑娘要怎么不客气。”

    当世高手中,韩邀月和唐秦都是死于秦素的刀下,这等战绩,就算是当年的“紫府剑仙”也要相形见绌,听到这话,秦素懒得再作口舌之争,打定了主意要教训下这几个不识好歹的家伙,正所谓良言难劝该死的鬼,这几个月来,李玄都总是忙于各种大事,要么是前往金帐,一连几十天见不上一面,要么是奔波于各州府之间,两人极少有独处的时光,今天好不容易偷得浮生半日闲,能与李玄都逛一逛街市,却被这几个人扫了兴致,秦素当然不会高兴。这若是放在秦家,大小姐一般都是待人和善,并不盛气凌人,可要是不高兴了,休说是旁人,就是大老爷也得让其三分。

    秦素轻哼一声,想要一指给此人身上点个血洞,又觉得他罪不至此,不由心中感慨,跟在李玄都的身边,自己的戾气去了不少,可李玄都的戾气却是肉眼可见的增多,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身怀利器则杀心自起的缘故。

    秦素想了想,突然一挥袖,平地起风,这位苏公子和他的几个帮闲只觉得天旋地转,待到站稳时,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街道上,而那个说要领教下秦素如何不客气的家伙,则被挂在了太平钱庄的旗杆上,吓得面无人色。

    苏冠神色变化不定,知道自己这是遇到了高人,不过他也不以为奇,在府中能做到的这一点的客卿供奉也不在少数。

    就在这时,从街道另一边行来十余个骑马的年轻男女,顿时惹得整条街鸡飞狗跳,纷纷避让,好在百姓好像早已习以为常,很快就让开一条道路。这些公子小姐们转眼间就来到胭脂铺前,为首的竟是一名女子,胯下一匹来自草原的乌骓马,马匹尚且如此,这些马的主人更不必多说,身份已经不能用一个“富”字来形容,必然要在“富”后面加上一个“贵”字才行。是寻常百姓一辈子都难以触及的“大人物”,足以让一般人望而生畏,继而却步。

    她勒住马匹,先是抬头看了眼被挂在旗杆上的那个倒霉家伙,然后又望向苏冠,“谁干的?”

    还未等苏冠说话,另一个帮闲已经指着秦素抢先说道:“是这个臭娘们,有些本事。”

    都说文人相轻,女子之间也相差不多,骑着乌骓马的女子望向秦素,皮笑肉不笑道:“是个生面孔,说说吧,从哪儿来的过将强龙?若是玄女宗的弟子,看在玉姑娘的脸面上,我可以不跟你计较,若是慈航宗的弟子,那都是一家人,我让这几个混蛋给姑娘赔罪,可如果不是这两家的弟子,那可就对不住了。”

    秦素淡淡道:“我不是玄女宗的弟子,也不是慈航宗的弟子,我从辽东而来,而是忘情宗的弟子。”

    女子嘴角翘起,“辽东?忘情宗?我记得这是邪道中人,怎么着,邪道的辽东蛮子敢跑到我们金陵府撒野来了?”

    秦素抬手摘下帷帽,露出本来面容,语气转冷,“好一个邪道中人,好一个邪道妖女。”

    从司徒玄策还在世的时候,正道各宗就开始拉拢辽东诸宗,说起邪道中人,一般是默认为西北五宗,这么多年了,上至张静修和李道虚,下至李玄都和白绣裳,还没人在秦素面前说她是邪道中人的,更没人说她是邪道妖女的。

    李玄都知道秦大小姐这是动怒了,不好继续旁观,正要开口说话,秦素却转头望了他一眼。

    李玄都只得叹息一声,又把刚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秦素抬了下手,然后就见太平钱庄的旗杆直接被拦腰斩断,旗杆上的家伙跌落下来,摔了个七荤八素,不过他也是有修为在身之人,还不至于伤筋动骨。

    马上女子脸色阴沉,一手扯着缰绳,一手握住马鞭,死死盯着秦素。

    另外一名白衣公子眯起眼,笑道:“好厉害的手段,好大的胆子,竟是折断了太平钱庄的旗杆,难道姑娘不知道如今太平宗的宗主清平先生已经驾临金陵府吗?”

    李玄都面无表情地看着那根折断的旗杆,半点没有清平先生的觉悟。

    秦素用眼角余光瞥了李玄都一眼,点了点头,“清平先生,那可真是了不起。”

    李玄都仰头看天,觉得自己好生无辜。就是逛一逛街市而已,到头来折的是自己家的旗杆,还要被旁人打着自己的旗号。听这些人的口气,应该也是江湖中人,或是与各大宗门有些关系,蛮横惯了,自尊自大。

    女子冷笑道:“怎么,你连清平先生也不放在眼中?难不成你是秦大小姐?”

    话音方落,女子放声大笑,一众年轻人也随之附和。

    秦素认真说道:“我就是秦素。”

    这句话非但没有人一众年轻人害怕,反而笑得更肆无忌惮。尤其是那名为首的女子,在马上笑得前仰后合,“你是秦素?我听说秦大小姐相貌平平无奇,难不成今日出来逛街市还特意易容了不成?”

    另外一名年轻公子捂着肚子笑道:“你是秦素,那我岂不就是清平先生了?咱们现在就喝个交杯酒如何?也省得等到大婚了。”

    话音未落,这个年轻公子就直接横飞出去,撞在对面两间铺子之间的墙壁上,脸颊红肿似被马蜂蜇过,又从嘴中吐出几颗还粘着血丝的牙齿。

    李玄都淡淡道:“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乱说。你们应该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这话若是传扬出去,拿两宗之主开玩笑,就算李宗主和秦宗主大人有大量,不和你们一般见识,君辱臣死,底下的人会不会与你们一般见识?我今天就教教你们,省得日后你们到了江湖上,闯下大祸而不自知。”

    为首女子也知道自己同伴说错了话,可不容许旁人来指指点点,寒声道:“好啊,阁下又是哪一宗的弟子?是忘情宗?还是补天宗?”

    李玄都笑了笑,横臂伸手,一气通玄。

    一瞬之间,所有人座下马匹都不得不前膝跪地,而坐在马背上的人自然被掀翻出去,狼狈不堪。

    这些人想要起身,可李玄都只是伸手往下一按,他们就感觉身上仿佛压了千钧重担,根本动弹不得分毫。

    李玄都转头望向秦素,笑问道:“太座大人可是消气了?”

    秦素白了他一眼,无奈道:“什么跟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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