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儿,儿子是……不是要接机?”马亮问。

    “嗯,怕咱们开山里去了。”孙问渠说。

    “是么?还是想早,早点儿……”车颠了一下,马亮这话没说完,骂了一句,“我操。”

    孙问渠笑笑没说话。

    “叫他出,出来吧,快,到了。”马亮说。

    方驰站在天台上,点了根烟叼着。

    二叔和姑姑明后天都要回了,这会儿正整理东西,爷爷奶奶给准备了一大堆土地特产让带着。

    方辉在他屋里躺床上跟同学打电话,抱怨乡下没什么好玩的,顺带又发表了一些关于乡村建设的虚无缥缈的见解。

    其实方驰挺烦躁的,就冲方辉穿着昨天就在外面晃了一天的外套就那么滚在他床上,搁平时他就得进去把方辉揍一顿。

    但今天没什么心情。

    每年过年一开始都很热闹,但热闹过后就是突然的空荡荡。

    大家都走了之后,爷爷奶奶又回到两个人和小子守着这套房子的日子里,虽然看不出他俩有什么不开心的,但方驰却很心疼。

    手机在响,方驰一边掏手机一边跑下了楼梯,接起电话的时候他已经出了后院。

    “我们到路口了,就有个大养鸡场的那个路口,”孙问渠在电话里说,“大概二十分钟到你们村那条路。”

    “嗯,我现在出去。”方驰挂了电话,吹了声口哨,很响亮。

    几秒钟之后小子从后院里冲了出来,叫着跟上了他。

    方驰带着小子一路跑出去,到路口看了看,车还没到,他从路边捡了块石头远远扔了出去。

    小子叫着跑过去把石头叼了回来。

    他接过石头再扔出去,小子再欢叫着跑出去捡。

    以前他等人的时候要是带着小子,这个游戏就是他俩消磨时间的最好方式。

    扔了一会儿石头,路那边开过来一辆车。

    是马亮的那辆破面包,门关上了得踹了才能打开的那辆。

    方驰吹了声口哨,小子跑回他腿边站下了。

    车开到他跟前儿停下,副驾的窗户放了下来,一个挺漂亮的女人冲他笑了笑:“方驰吧?你好。”

    “您好。”方驰估计这是马亮的媳妇儿,但没想到会是她第一个打招呼,有些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我叫胡媛媛,我是你婶儿。”胡媛媛从窗口伸出手。

    “……哦。”方驰跟她握了握手,真不愧是马亮的媳妇儿。

    车后门打开了,孙问渠跳了下来:“我靠冻死我了这破车。”

    这声音让方驰心里一阵舒坦,以前也没觉得孙问渠声音好听,就觉得这人说话总是带着几分懒洋洋,当然,训自己的时候除外,可这会儿猛地一听,却突然发现孙问渠声音听着挺舒服的。

    “你走进去啊?”胡媛媛问。

    “嗯,”孙问渠拍拍车门,“你们自己先开进去吧。”

    “行。”马亮笑着点点头。

    看着马亮开着车轻车熟路地拐进了回村的小路,方驰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感觉很不好意思,这样的“接人”也太……那什么了。

    “小子真乖。”孙问渠抓着一直在旁边摇尾巴的小子的脑袋揉了揉。

    “他那车没暖气吧。”方驰看着他,好半天才说了一句。

    “我三年前进山的时候就坏了,现在也没修,”孙问渠搓搓手,原地蹦了蹦,“我手套都冷透了。”

    “我的……”方驰摘下了自己的手套,犹豫了一下递到他面前,“我的是暖的。”

    孙问渠笑了笑,看着他没说话也没接手套。

    方驰看了他一眼,手往回收了收。

    孙问渠一把抓过了手套,戴在了手上:“你还挺会照顾人的。”

    “啊。”方驰应了一声,手揣进了兜里。

    “走吧。”孙问渠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

    回村的这条小路不算长,不过俩人都走得挺慢的,跟散步似的,孙问渠用围脖遮掉了半张脸,只露出眼睛,也不喊冷了。

    “县城好玩么?”方驰问。

    “你说呢,”孙问渠笑笑,“你在那儿待好几年呢。”

    “没什么意思,没有村里好玩。”方驰也笑了笑。

    “昨天走亲戚好玩吗?”孙问渠偏过头看着他。

    “就那样吧,是去我二爷爷家,就是……”方驰揉揉鼻子,“就方影她爷爷。”

    “见着方影了?”孙问渠问。

    “嗯,”方驰想想皱皱眉,“奶奶跟献宝似的说我家来了个水渠,对联写得可好了什么的,她知道你在我家了。”

    “知道知道呗,”孙问渠笑着蹦了蹦,“没事儿。”

    “我怕这两天可能会过来,她跟我爷爷奶奶关系还成,”方驰有些担心,“你要是不想见她……”

    “放心,她不敢来,”孙问渠啧了一声,“我要不是看你面子,就她那样,早找人收拾她了。”

    “怎么……收拾?”方驰问。

    “你猜?我这种纨绔子弟收拾个送上门儿来的骗子还能怎么收拾,”孙问渠笑了起来,“你是表现好,要不连你一块儿收拾……是说我今天有芝麻糊吃对吗?”

    “啊?”方驰愣了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孙问渠已经换了话题,“哦,是。”

    “好吃吗?”孙问渠说,“能不能给加点儿牛奶。”

    “能。”方驰说。

    孙问渠没再说话,方驰也没出声,四周挺静的,这会儿也没有鞭炮声,能听到他们和小子的脚步声,还有呼吸。

    “你屋里……”方驰低头走着,“那个盒子,是二胡吗?”

    “哪个盒子?”孙问渠问。

    “就那个看着跟武林秘笈包装盒一样的长条大木盒子。”方驰说。

    孙问渠一听就笑了,好半天都停不下来。

    “怎么了。”方驰啧了一声。

    “是,”孙问渠点点头,“李博文送我的。”

    “他送的啊,”方驰拧着眉,“他送的东西你还带着呢?不嫌硌应啊。”

    “琴是好琴,估计李叔挑的,”孙问渠笑着搓搓脸,“扔了多可惜,我心情好了没准儿还扛着上李博文家拉去呢。”

    “神经,”方驰叹了口气,说起来其实他很多时候并不太能弄清孙问渠的真实想法,就算知道了他神经病的外表下面有另一副面孔,却也还是摸不透,“你说给我拉琴,就是用这把吗?”

    “嗯,让你听听好琴的声音。”孙问渠点点头。

    走到村口的时候,马亮已经停好了车,和胡媛媛俩人拎了一大堆东西。

    方驰一看就愣了:“干嘛呢这是?”

    “拜年啊。”马亮说。

    “这也太多了,”方驰看了看,各种吃的和酒,还有几大盒老人的营养品,爷爷奶奶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高级的营养品,“能开个店了吧。”

    “开呗。”马亮笑着说。

    家里人都爱热闹,马亮两口子一进家,就受到了热烈欢迎,爷爷奶奶立马就开始张罗做饭做菜,还顺带感叹了一下方驰的朋友都是“大人”。

    马亮虽然结巴,但是比孙问渠能说,孙问渠很多时候只是沉默地坐着听,马亮很快就二叔几个聊上了,再加上胡媛媛,家里一下变得非常热闹。

    老妈把方驰叫到了院子里:“这都是你的朋友?”

    “嗯。”方驰点点头。

    “你上哪儿认识的这么些人?”老妈看上去有些不放心,“孙问渠一看就是个公子哥儿,这个马亮出手也大方,这都是做什么的?”

    “做陶,”方驰说,“孙问渠他爸好像挺牛的。”

    “陶?”老妈对这个不太了解,也问不出别的,只是又说了一句,“这些人跟我们普通老百姓不是一路人,你交这些朋友自己要留心点儿啊。”

    “……哦。”方驰点点头。

    今天的午饭挺丰盛的,按以往都是晚饭更丰盛些,但因为马亮两口子晚上还要回县城,所以爷爷奶奶把拿手菜都在中午这顿招呼上了。

    方驰照例是埋头吃,孙问渠也话不多,马亮和二叔老爸他们倒是喝得很愉快。

    老妈的话让方驰有些恍惚。

    不是一路人。

    这话方驰觉得并不准确,但孙问渠认真做陶时那种强大的气场和完全不一样的状态,给他带来的那种距离感却是清清楚楚能体会到的。

    他转头看了孙问渠一眼,孙问渠正拿着个鸡腿在啃,也偏过头,跟他目光对上了。

    “好吃么?”方驰问。

    “嗯,”孙问渠应了一声,“你奶奶说你们家小孩儿都不吃鸡腿。”

    “反正我不爱吃,我喜欢吃鸡翅。”方驰说。

    “那你吃啊,”孙问看着他,“你今天看着有点儿食欲不振。”

    “没。”方驰笑了笑,低头扒拉了两口菜。

    吃完饭大家又是麻将,胡媛媛去了厨房跟爷爷讨教做扣肉的秘方,孙问渠和马亮上了楼,估计是谈事儿。

    方驰也没什么打麻将的心情,就坐在沙发上看着院子里跟自己影子逗着玩的小子。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孙问渠和马亮又下来了。

    “我跟亮子出去转转,”孙问渠走到他跟前儿说了一句,又伸手捏了他脑袋顶上的头发搓了搓,“你一块儿去么?”

    “不了,”方驰摇摇头,他看得出马亮跟孙问渠有正事儿,他不想跟着,“你们别走远了,别走小路,当心被狼叼走。”

    “……知道了。”孙问渠从兜里拿了颗奶糖放到了他手里,转身跟马亮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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