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事情,都只有陆池舟点头, 纪臣才觉算是找到了主心骨。
    走之前,纪臣放下快凉的茶盏, 正要告辞,却见主座的男人突然接了个电话。
    那头不知说了什么,向来喜怒不行于色的男人倏地站起身,整个办公室气压骤然变沉,如乌云压顶般凝滞。
    没说几句,陆池舟便挂了电话, 随后直接拨通了内线电话, 让杨执通知司机备车。
    纪臣看着男人眉宇间笼着的寒霜, 怔愣了会, “陆总…您要去哪?”
    陆池舟挽起西装外套,抬步就往外走。
    “医院。”
    男人脚步很快, 很快消失在办公室门口。
    纪臣表情一凛, 脊背后知后觉地发麻。几乎是瞬间, 就想到了某种可能。
    陆老五年来, 都被陆枫安置在安山疗养院。这是家顶级的医疗康复机构,陆老出院后,转至那,一直到修养现在。
    陆老身边照顾的人, 都由陆枫一手打点,也导致这么多年来,陆池舟愣是没见着陆老一面。
    而今日,本在疗养院的病人,突然转至医院,任谁都知道,这是个不好的发展。
    纪臣眨眨眼,隐隐感觉到,这一遭过去,陆氏可能要变天了。
    他再不犹豫,跟上陆池舟已经走远的背影。
    -
    博雅私人医院。
    京城的气温陡然转凉,原本中午还能见着些太阳,到了下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寒气渗透骨髓。
    都说医院,最是能看清人情冷暖。
    陆老的手术室外,熙熙攘攘站了大片的人。
    有公司大股东,陆系旁支,但大多还是陆枫的党羽。
    远远望去,甚为壮观。便是古代皇帝,也不过这排场。
    但陆家到这一代,子孙凋零,亲缘淡薄,真正和陆老一脉相承的,也只有陆池舟。
    所以,陆老危急之时,这样一群人的出现,实在耐人寻味。说到底,情分二字早已消磨,目前在场的所有人,不过是利益驱使,各怀鬼胎。
    因为下雨的原因,天色骤暗。
    手术室外的走廊冰冷又昏黑,尽头处黑压压的人群,倒映在冰凉的地板上,宛如一道吃人的深渊。
    隔着很远的一段距离,陆池舟顿下急切的脚步,目光无甚焦距地落在手术室明亮的大门上。
    纪臣随着他的动作停下,身后的数个保镖也顺势停住脚步。
    他抬眼,看了眼陆池舟。
    他下颌绷得很紧,眼睛深如黑渊,压抑着一股极为暴戾的情绪。
    似乎感觉到这边尤其低渗的氛围,尽头处的人一个个扭头看来。
    有人很快低着头,往两边站,给中间留出了通行的过道。
    唯有陆枫,不闪不避地站在人群尽头。
    如同一触就断的丝线,二人间的氛围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
    “池舟,你来了啊。”陆枫突然嗤嗤笑出了声,表情阴鸷,带着不顾一切的癫狂:“还好,还能赶着收尸。”
    这一句话,便是丢进平静湖水中的炸药,将整个局面轰得炸开。
    而记忆里那个清隽矜贵的少年人,突然猩红了眼,一瞬间,宛如地狱里爬出来的鬼魅。
    他偏头扯了下唇,大步往前,一把拎起陆枫的领子,修长指节根根爆出青筋,一字一字异常可怖:“你找死?”
    陆池舟的动作,让周围陆枫的党羽表情一变,有几个已经蠢蠢欲动,下一秒,被男人狠厉的眼光扫过,他道:“拦住他们。”
    随后,便有成排的保镖面无表情地上前,将陆枫的所有人手压制住。
    陆枫见状,也不慌乱,似觉看他暴怒是一件极其愉悦的事。
    他用气音,一字一句在陆池舟耳边低语:“其实你爷爷原本可以多活几天的。”
    “这么好的底牌,我哪里舍得他死。”
    陆池舟眼眸微动,似想到什么,胸膛剧烈起伏。他手下力气更大,死死扼住陆枫的咽喉。
    “哈哈哈哈哈哈哈。”陆枫一边咳一边笑,眼色从癫狂到恶毒:“你爷爷呀,是、自、杀、的。”
    “你说他是为谁而死呢?!为了你啊!为了你,他要去死哈哈哈哈哈哈。”
    “你说我要把这一切告诉你那抑郁症的妈,她会不会也为你去死呢?”说到后面,陆枫声音沙哑,已经语不成调,但整个人依旧保持着诡异的兴奋,“你不是要弄死我吗?”
    “正好,让你全家给我陪葬!”
    陆池舟脸色彻底沉下来,眼眸黑得宛若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手上力气加大,一言不发地掼起陆枫的头就往墙上砸。
    “砰砰砰。”
    一声又一声,皮肉砸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光是听着就能感知到下手的人用了多大力气。
    陆枫原本还中气十足的声音,越变越小,但陆池舟依旧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
    纪臣站在原地,心惊肉跳地看着男人的动作,背后出了一身的冷汗。他是真的毫不怀疑,陆池舟能当场把陆枫打死。
    他向来知道陆池舟狠,但却没想到,他能这么疯,似完全与理智割裂开,采用这种最暴力的方式解决问题。
    但眼下,没人敢去阻止陆池舟。
    打破僵局的,是一道低沉的嗓音。虽不大,但带着绝对的威严,俨然是上位多年才能铸就出的气势。
    “池舟,停下。”
    被吓傻了的众人扭头,看到来人,表情一变。又面面相觑,互相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和算计。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目前商界威名赫赫的裴言之。
    当初陆家家变,有人忌惮着陆池舟身后这位“岳丈”,没有很快站队。
    但后来,对陆家这一剧变,裴言之并没有插手。
    大家便放宽了心。终究是商人,拜高踩低,见利眼开,又怎么会与陆枫为敌,去扶持一个单薄少年。
    但现在这番,又是什么情况?难道陆池舟一直都有裴言之暗中支持?
    裴言之的到来,将陆池舟半失的理智拉回,他怔了下,收了手,随即像扔垃圾般将陆枫甩到了地上。
    他从杨执手中接过纸巾,一根根擦着手指,闭了闭眼,将眸中的暗色隐去。他低喊道:“裴叔叔。”
    裴言之没搭理他,看了眼半死不活的陆枫,倒也没多惊讶,闲闲吩咐远处吓傻了的护士:“抬走吧。”
    休克状态的陆枫被抬上病床,不少片刻,便被推走了。
    这是家保密性极强的私人医院,哪怕发生这样剧烈的冲突,只要当事人不主动处理,也没人会多管闲事。
    病房外重归安静。
    而刘沛和王充在内的陆枫党羽,怕祸及自己,脸色浮白地跟着陆枫的病床离开了。
    剩下的,无非都是些闻声赶来,想要分一杯羹的中立派和陆系旁支。
    陆老手段非常,至今没人知道他将遗嘱交付给了谁。
    可以确定的是,依照陆老对陆池舟的看中,一旦他离去,那位神秘的委托律师就会出现,陆池舟将会是说一不二的继承人。
    反观陆枫,这么多年也未套出半分信息,所以精神越发癫狂,好大喜功,急功近利。
    “各位干站着干什么?”裴言之瞥了眼众人各异的表情,悠悠找了个椅子坐下,“坐啊。”
    “好好好。”
    “谢谢裴董。”
    “您真是客气了。”
    陆池舟闻言,刚要落座,裴言之看他一眼,“你坐什么?”
    陆池舟:“。”他动作一顿,又起身站了回去。
    裴言之笑,目光缓缓从众人面上移过,不咸不淡道:“他们心系陆老,你是主人家,自然要让他们先坐。”
    至此,谁都明白了裴言之要替陆池舟坐镇的意思。
    这番话状似挤兑,实际无非是在向他们警告,陆家的掌权人他只认陆池舟。
    这场手术很长。
    但也只有真正关心亲人的人,才会在乎手术时间的长短。
    因为裴言之的到来,在场的人频频示好,本该肃穆的手术室门外变得一片嘈杂。
    陆池舟抱臂,冷冷看着他们。但赶人的话,不适合他开口。
    裴言之不动声色地结束话题,“看得出大家对陆老的关心,但时间不早了,我想大家应该还有事情。”他拖长了声音,赶客意味分明。
    “是是是。”
    “来这一趟,实是叨扰。”
    “只希望陆老平安。”
    送走这一帮人后,纪臣和杨执带着一帮保镖,极有眼色地腾出空间,去了走廊的另一边。
    直到这处只剩下他们二人。
    裴言之稍稍掀起眼睑,“坐。”
    陆池舟低应一声,坐到了裴言之对面。
    刚坐下,就见裴言之极其嫌弃地瞥他一眼,“蠢。”
    陆池舟:“……”
    “我不来,你真要把他打死?”
    陆池舟正色答:“不会,我有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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