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透飞寇儿木木的在思索什么,隔了半晌他道,“我不懂操琴。”

    众人正等得心急,陆澜山闻言一喜立即接话,“这个简单,雇一位吐火罗琴师即可。”

    飞寇儿摇了摇头:“普通人会慌,会怕。”

    又是一个难题,听得人直犯愁,难道还要再去寻一位深藏不露的琴师?

    左卿辞忽然笑了,光华流转的长眸高深莫测。

    飞寇儿下一句就钉在了他身上,“贵胄世家必习琴,公子可为琴师。”

    这一要求匪夷所思,白陌怔了,反应过来险些气结,“放肆,你竟想让公子充做卖艺的琴师?!”

    摸过一只蜜柚,飞寇儿垂下眼剥开外皮,“既然心系社稷安危、天下苍生,委屈一次又如何。”

    白陌觉得此人简直不可理喻,“公子何等身份,这种事根本不需亲为。”

    飞寇儿回了一句,“不过是暂时从权,事事退避,来此何益。”

    这些话很耳熟,由飞寇儿一本正经的说出来,变得格外讽刺。白陌被噎得哑口无言,第一次发现这贼竟是如此难缠。

    飞寇儿不再说话,慢吞吞的褪去蜜柚的膜衣,吐火罗的柚子带着甜香,色如莹蜜,在他手中剥开来如晶珠满簇,鲜泽诱人。

    陆澜山在一旁头疼,纵然飞寇儿再能言,候府公子也不可能充作乐师,他在苦思措辞劝解,忽然有人动了。

    飞贼面前多了一个人,左卿辞不疾不徐的取下一瓣蜜柚,噙入齿间啃咬。漂亮的长眸隐然挑衅,染着柚汁的唇角轻扬。

    “既是如此,我愿操琴,为落兄助力。”

    第15章 琴与歌

    吐火罗城最大的寺院摩尼寺人声鼎沸,寺门外宽阔平直的狮陀大街堵得水泄不通。传说摩尼在十五这一日诞生,求祷倍加灵验,成千上万的信徒携家带眷前来上香祈愿。汹涌的人潮吸引了无数商贩,杂耍艺人云集,场面热闹非凡。

    街角一座宅院檐下立着一个年轻女子,一身卖唱女的装束。

    镶边头巾下是一把漆黑卷曲的长发,额间点着一枚鲜红的吉印。做工粗劣的刺绣上衣饰着流苏,宽松飘逸的缎裤齐踝收紧,□□的腰肢极细,可惜肌肤的颜色偏黄,顿时减了美感。

    她哼唱着吐火罗时兴的小调,身前的小碗丢着几十枚铜币,旁边一个琴师拉着乌德琴伴乐。琴师看来二十余岁,年轻甚轻,腰束镶边板带,一袭普通的白袍被他穿得俊朗飘逸,落拓中仍显英挺,他双目勒着一条苍兰色的宽布,一旁还放着一根竹仗,显然是个盲人。

    如此年轻英俊却身带残疾,见者无不悯然唏嘘,不时有或老或少的女人驻足,叹息着丢下钱币。歌女尽管容貌普通,反应十分伶俐,总会及时躬身致谢,待小碗盛满便将钱币倒进随身的布袋,举止娴熟老练。

    日头渐高,街北一辆奢华的金车缓缓驶近。

    四十名衣甲锃亮的侍卫开道,二十四名侍女簇拥左右,十六个肤色黝黑的健奴挑着香烛缀行。金车四围曼丽的薄纱后,隐约能窥见一个美人的轮廓。

    喧闹的街市更加轰嚷起来,人人都伸长了脖子,明知看不清,还是想多瞧几眼传说中的绝代艳妃。

    女歌者扫了一眼,等车驶近时足下一踢,琴师的调子悠然一变,从情歌过渡为一支柔婉的小曲,歌女的声线也变得呢喃动人,虽然声调不高,在喧闹的街市却如一根柔韧的丝,细细萦绕入耳。

    行驶的金车忽然停了,健奴和宫女伫足不前,围观的人群不明所以,轰闹声渐渐小了,尽在疑惑的张望。唯有琴师眼盲,不辨四周仍在拉琴,嘈杂一歇,歌声更为清晰,金车薄纱后的美人一动不动。直到一曲终了,丽影侧过头对车外的随侍的宫女吩咐了一句,金车再度向前行驶,一众侍从随之而去,四周恢复了热闹。

    当啷一声,一块碎金子落入女歌者面前的小碗,一个方脸宫女留在最后,倨傲的命令:“雪姬夫人要听歌,明天到王廷北门外候着,真是两个幸运的贱民。”

    整条街的人轰然开了锅,其他的卖艺人无比羡慕,嫉妒两人轻易获取了黄金和贵人垂青,扑面而来的话语挟着嘲骂与妒恶。这样的场面显然不适合再唱,两人很快收了摊,盲琴师执起身边的竹杖,由歌女牵着杖头向街外挤去。

    这两人一个是弱女,一个目盲,在汹涌的人潮中行走,不时还有各种含妒的挤撞,颇为不易。奇怪的是试图挤绊或轻薄歌女的全落了空,她身形轻巧,像泥鳅一样滑溜,可怜盲琴师被高壮的吐火罗人挤得东倒西歪,趔趄难行。

    左卿辞浑身冒汗,肩背撞得发疼,竹杖几欲折断,足下被人一绊,身不由已扑跌下去,全仗一只手及时提住肩膀才没跌成嘴啃泥。他没出声,心知这份狼狈有一半缘自同伴的刻意旁观。不等站稳他又受了一撞,身子一仰,右手空挥,忽然触握到了一抹温热的肌肤,柔滑细腻,仿佛是女子的腰。

    触感仅有极短的一刹,瞬间就被打开,隔了半晌,歌女终于垂下引导的竹杖,改扣住他的手腕。双目失明的琴师依着歌女的牵带而行,轰闹嘈杂的街市再也无人能袭近,谁也不曾发现,他轻轻弯了一下手指,无声的微笑。

    左卿辞支着竹杖踏入院门,白陌立刻迎上来扶持,将他送入房内坐下,正待解下蒙住双眼的布巾,被左卿辞制止。“不必,他似乎在眼上粘了什么东西,解去也是无用。”

    见主人被飞贼刻意折腾,白陌哽了满腔怨气,又不敢多言。“公子受苦了。”

    左卿辞不甚在意,“他扮歌女,我扮瞎子,倒也公平。”

    那个贼算什么身份,也配与公子相较?白陌心底不知将飞贼骂了几遍。

    缓缓用热巾拭手,左卿辞的神情十分奇特,似觉有趣又似在回忆。

    白陌越看越是纳闷,忍不住问出来,“公子,飞寇儿到底扮成了什么模样?吐火罗女人的衣饰□□极多,他可有被人看破?”

    什么模样?以飞寇儿一贯行事的风格,必然是平淡庸常,貌不惊人,让人过目即忘。左卿辞没有多说,微微笑起来,“怎么,你也想当瞎子?”

    白陌悻悻然道:“我就知道他不想被人看见那副怪样才硬要公子扮作目盲,还要求任何人不得跟随,真不该听他的。”

    左卿辞以指尖轻抚,宽布下的眼部仿佛涂了一层凹凸不平的厚胶,将眼皮完全覆住,不透半点光。近两三日都无法视物,这样的情形不在预想内,偶然体验倒也有趣。

    觉察到主人的心情近乎愉悦,白陌才敢多问几句,“公子今日可还顺利?”

    左卿辞垂下手,随口道,“很不错,明早去皇宫面见雪姬。”

    主人的谋划历来成算极高,白陌早已信服,但还是难免不解,“公子如何得知雪姬会因一支胡曲而垂目?”

    左卿辞起身,任白陌替他宽去外袍,换上轻便的布履才道:“传闻雪姬倍受宠爱无所不有,却罕见笑容,又定期去佛寺朝拜,必有心事。那支胡曲是焉支女子安抚婴童所用,她被献给吐火罗王时年仅十五,多年从未回返,乍闻故土之音怎会不驻足。”

    几句话让白陌心服口服:“公子果然策算如神。”

    左卿辞笑了笑,“这本在预料之内,倒是飞寇儿颇让人有几分惊喜。”

    “公子怎么知道他学会了吐火罗语。”这一疑惑白陌已经存了许久。

    左卿辞莞尔,给了提示,“还记得入城的时候有个军士要逐一查问?”

    那是至吐火罗后第一次遇险,白陌自然印象极深。“属下记得,那个队正见我们是异地商旅,想挑毛病,坚持要问讯全队,幸好隔邻商队的惊马闹出乱子,险些冲了城门,才让我们侥幸过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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