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众人皆陷入了茫然,弄不懂吐火罗人究竟是何用意。

    雪姬不笑时如霜雪之姿,美得凛人,笑起来若霞璧生辉,艳夺心旌。此时欢颜呈露,连陆澜山都有些不敢直视。

    众人虽然依席入座,到底情势不明,均在暗自戒慎。

    唯有左卿辞从容不迫的与雪姬谈笑,一如数日前宾主尽欢的宫宴。“未想此番离别竟得夫人亲身相送,实在是惊喜。”

    雪姬未语先笑,冰蓝色的丽眸谑意宛然:“听闻各位贵使在驿馆烦虑,我王也是心下难安,几日未得安眠。此去两宽,往昔皆逝,惟愿吐火罗与贵邦永为交好。”

    左卿辞半句不提这三日兵甲森严的封禁,也不问何以情势倏转急变,“既然这是君王所愿,当如夫人所言。”

    “所需的一应行辎,我王均已备好,欢宴之后礼官亲送各位出城。”这位任性的宠姬心情极佳,掠见众人僵硬的模样,居然嗔笑调侃。“此去千里,若是过于矜持,各位恐怕要到中原才能再享盛馔了。”

    左卿辞微微一笑,当先把盏而饮:“夫人说的不错,良宴难得,自当尽欢。”之后竟似抛开一切,当真享受起华宴来。

    众人最初难免戒备拘谨,后来见左卿辞举止随意,渐渐也放松起来大块朵颐,只是默契的滴酒不沾。独有沈曼青饮食一概不碰,苍白的秀颜戒慎如一,殷长歌知她心有余悸,也不勉强。

    饮宴过半,歌乐暂歇,雪姬瞥了一眼日影:“欢时将尽,长宴终别,为答谢当日相救之情,我王为诸位备下了一份薄礼。”

    随着礼官击掌,六名宫女捧着银盘蜿蜒而入,在每个人席前跪下,银盘中满盛黄金珠玉,琳琅夺目,大厅瞬时宝光生辉。良宴与恩赏来得太离奇,众人疑惑更深,无一人去接,均看着左卿辞。

    左卿辞大方起身,优雅的行了一礼:“王上所赐,却之不恭,多谢王及夫人盛情。”

    “这是我王之礼,至于妾身——”雪姬冰蓝色的眸子一转,漾起促狭的巧笑:“唯有让宫人代为祝酒一杯,还请贵使勿弃。”

    受了命令,雪姬身边一名侍女跪地倒了一杯酒,托起银盘袅袅行来。

    或许是不便正视,左卿辞长眸一闪,倏然垂落在侍女的双足。

    那是一双套在牛皮绊鞋里的裸足,秀致娇美,足趾似小小的贝壳,足踝的银铃随着步履迸出脆响,声声撩人心弦,可惜足缘有一些紫痕,稍许破坏了美感。

    定了一瞬,左卿辞的视线缓缓上移。

    柔滑的绸裤宽绰飘逸,边侧开口,露出了光洁的小腿,莹白的腰肢幼细玲珑,脐上镶着一枚碧玉饰,紧身马甲勾出优美的线条,衬着衣上轻晃的垂缨,像一场诱人失足的心跳,可惜吐火罗的宫人在外均以薄纱掩面,无从窥见真容。

    侍女始终低着睫,直到停在左卿辞面前才抬了一瞬。

    通明的烛光映出一双安静的眼,瞳眸深处隐隐有一泓墨蓝,仿佛最幽深的湖水,唯一的缺憾是大概许久未曾休憩,蒙了一层薄薄的血丝。

    左卿辞凝视着她,接过酒缓慢的饮下去,眉间有抹奇异的神采。

    饮完他将盏置回银盘,道了两个字。

    “多谢。”

    天空蓝似一块透亮的宝石,云彩高远,四野安静而详和。

    直到离城百余里,陆澜山仍然觉得难以置信,经历的一切皆不可思议:“就这样出来了?”

    殷长歌也是一般茫然:“竟然没有陷阱,吐火罗王在搞什么鬼?”

    行囊中食水俱全,验过全无问题,白陌望着辎重齐全的驼队发呆,怀疑自己在几日忧心中产生了幻觉。

    商晚缓下紧绷的戒备,难抑死里逃生的兴奋:“管他怎样,我们出来了。”

    “飞寇儿他——”白陌说了半句又咽下去了,想不通那个飞贼用了什么办法扭转乾坤。

    不单是他,几人都在疑惑,殷长歌猜想,“或许是他说动了雪姬。”

    陆澜山赞同一半,点点头又摇头:“即使如此,让一国之君改换心意也非易事,不知他是如何斡旋。”

    白陌满脑子困惑,喃喃道,“他怎么一直没露面,我们已经出城了,他还是不见踪影。”

    所有人皆在猜测,殷长歌不语,剑眉多了一线隐忧。

    陆澜山拍了拍跨下的骆驼,不甚担心:“那家伙懂吐火罗语,又有一手妙术,换个形貌,偷张文牒出城易如反掌,一时未至,想是有什么耽搁了。”

    好容易脱身,商晚一心想离吐火罗越远越好,不耐烦久候:“现在要如何,难道一直在这里,等到吐火罗王派出追兵?”

    “商兄要走,尽可先行。”殷长歌瞧都没瞧他一眼,语气淡漠,“我等他出来,毕竟是为我们才滞留城内,真有追兵还能接应一二。”

    眼见两个人又呛起来,陆澜山也不好说什么,不等不妥,久等又不知要到何时,两厢为难。

    左卿辞见天色将暗,沉吟片刻,望了一眼远方的吐火罗城郭:“若是未猜错,落兄在城中还有事要办,我们先去车木措,离吐火罗不远不近,也方便通过暗谍打听,或许落兄会把讯息传到那里。”

    车木措是个小城,虽不如吐火罗繁盛,也有几千居民,城中与吐火罗人往来颇多,很快即有讯息回传。

    对于飞寇儿究竟在王廷做了什么,人人都满腹好奇,私下也有各种猜议,终是难以确定。所以当白陌拿着密报冲进左卿辞的房间,殷长歌先跟过来,接着是陆澜山、商晚,沈曼青犹豫了片刻,也随之跟了进来。

    济济一堂一个不少,左卿辞掠了一眼,拆开了密信。

    使者来宣读吐火罗王的谕旨后,吐火罗城出了一桩异事。三名吐火罗高官在自家宅邸醒来,均发现枕边钉了一把短刀,刀身深入床板,几乎直贴颈项,刀旁还留了一枚中原才有的结络,其中一人当场就吓晕过去。第二日吐火罗朝中议论纷纷,无不惶然。

    第二日夜里,这个数字变成了七名。

    从高官到皇亲贵戚,恐惧扩散了十倍。谣言疯一般蔓延,全城兵卫被支得左巡右守,第三日晚间,满朝王公大臣无人敢于安睡,城中灯火彻夜通明。

    吐火罗王被烦虑弄得难以安眠,直到晓星将沉才朦胧合眼,不到半个时辰就被雪姬慌张的推醒,侧头望去,他惊恐的发现颈边多了一把雪刃冰寒的短刀。

    谁也不清楚刺客是如何进了戒备空前的深宫,将刀投在吐火罗王枕侧,更不懂究竟有多少中原人潜在王城。

    被急召来的群臣噤若寒蝉,人人悚恐,满殿无一开言。

    吐火罗王徘徊良久,终于决意将惹不起的瘟神礼送出城。王令颁下,甚至没有一个高官敢于领命,还是雪姬主动请缨代为送行,才有了那一场华宴。

    密信叙述详尽,读来惊心动魄,左卿辞看完后众人一一传阅,好一阵无人开口。

    陆澜山一目十行的看完,回忆了一刻,突然大笑起来:“我说怎么礼官一直青着脸,动不动就发抖,原来是被吓破了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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