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啦。”顾妈妈说,“他还要工作。”

    顾慨棠心不在焉的洗漱后,吃着早点,没看顾妈妈的眼睛,低声问:“我舅舅昨晚找您什么事?”

    “他啊,问我是不是想请他照顾你。”顾妈妈感叹道,“不知怎么的,让窦争知道了。我还以为他会好好跟你说说。慨棠,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顾妈妈也不说话。她的儿子,她最清楚,刀子嘴,豆腐心,说得再绝,做事都是有转圜余地。

    所以昨晚她临走时朝顾慨棠眨眼睛,意思是说,给你舅舅点面子。他愿意照顾你,你就不要那么强硬啦。

    谁知顾慨棠的回答让人大跌眼镜。

    顾慨棠把碗筷向前一推,道:

    “随便吧,我不管了。”

    “……”顾妈妈愣了好一会儿,问,“什么叫你不管了?”

    家里的事,什么不是他管?这个极富责任心、不辞辛苦的大儿子,突然说这样的话,让人以为他被驴子踢坏了脑子。

    顾慨棠垂下眼,顿了顿,道:

    “他说要回老家,让小野去乡下上幼儿园。”

    “……”

    “您说如果窦争有钱,肯定会给小野买鞋。”顾慨棠回忆着当时顾妈妈和他说的话,继续道,“但是实际上是,他能用大量的积蓄给我买鞋,不是小野。”

    顾妈妈看着顾慨棠。

    顾慨棠坦白说了自己的想法:“他也许是爱着自己的孩子,但远远不配成为一名父亲。”

    顾妈妈张了张口,犹豫了一会儿:

    “……慨棠啊。”

    “……”

    “你不能用自己的条件来评定别人,这一点你以前一直做得很好的。我知道,窦争他跟你不亲,做不到血浓于水,也要多多体谅。”

    顾慨棠沉默了。

    顾妈妈还是说了出来:“他是真的想走吗?两个星期前,他跟同事借了两百块钱,现在也没还,这是我知道的,还有我不知道的。”顾妈妈道,“他怎么回老家?连买车票的钱都没有,走路回去吗?小野的学费他负担不起,又不想欠你的钱,这才……”

    窦争宁可和同事借钱,也不会跟顾家人开口。

    这多少有点掩耳盗铃,然而没有类似经历的人永远也不会明白。

    顾妈妈深情的看着顾慨棠,拉住他的手,说:“你舅舅来北京前,曾经告诉我。如果他只剩下回程的车票钱,那么就会回去,攒钱,然后再过来。”

    “……”

    “他这个人,要面子,又好强。不想给你添麻烦。我说让他来照顾你,除了帮帮他以外,也是想让小野受到更好的教育。不过,你要是真不愿意,我也就不把你当幌子了,我去跟他直说吧。”

    北京的物价飞涨,连顾慨棠都会想,日后毕业,自己究竟要找什么工作。

    经济实力不代表一切,但有时候能让人有底气,窦争当然也会害怕。怪不得窦争搬到这边第二天就急急忙忙找工作。

    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让自己的孩子接受最好的教育,给小野最好的。

    前提是能做得到。

    顾慨棠沉默着,想到小野和他说,如果可以的话,还是想要妈妈。

    顾慨棠摸了摸眉间,过了一会儿,说:

    “可是我舅舅已经下定决心。”

    “慨棠……”

    “不管他想怎么样,”顾慨棠淡淡的说,“都听他的。”

    顾妈妈见顾慨棠肯如此让步,非常高兴。

    顾慨棠以为窦争不会愿意留下来。他那么要面子的人,很可能因为之前顾慨棠拒绝过他一次而记仇,更何况他昨晚求欢不成,还在顾慨棠面前哭了鼻子。

    两天过后,顾慨棠出院,在妹妹和顾妈妈的帮助下,坐车被送回明珠小区。

    顾慨梅一边开车一边说:

    “哥,你说句留舅舅在这边的话会怎么样?求求你!我想留小野陪我。你不知道,小野的手指头长得和我一模一样,简直就是我儿子……”

    顾慨棠本来就心烦意乱,听了只是敷衍的‘嗯’一声,没深想。

    车开到明珠小区,窦争早已经在楼下等待。顾慨棠走路不便,他担心,所以在这边守候。

    十月底的北京,天气很凉了,窦争看见顾慨棠还有些别扭,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仔细看的话,他的手指都在颤抖。

    顾慨棠用拐杖单腿走进电梯,窦争几次想扶,又不好意思,他别扭的问顾妈妈:“怎么不用代步车?”

    顾妈妈道:“慨棠说不用。”

    一进家门,就看见客厅的角落堆着一个军绿色的行李袋。两个月前顾慨棠接窦争时见过这个袋子,这会儿又被拿出来了,唤醒了他的记忆。

    窦争定了明天的火车票,说是想看见顾慨棠出院了再走。现在东西都收拾的差不多了。

    顾慨梅一进房间就问:“小野在家吗?”

    窦争回答道:“他还在幼儿园。”

    因为顾慨棠右腿做了手术,不能久站,顾妈妈把顾慨棠扶进房间,顾慨棠摸摸自己明显被晒过、还有滚烫温度的被子,耳边听到回到客厅的顾妈妈问窦争:“你不用上班?”

    窦争好像不在乎地说:“辞了。”

    顾妈妈有些遗憾地问:“为什么?在这里住不好吗?”

    窦争连忙说:“很好,我……”

    话没说完,窦争就沉默了。

    把顾慨棠送回这里,顾家母女的使命就完成了,但她们没想离开,打算住在这里。卧室的分配还是按照之前的那样,小房间让顾慨棠和窦争住。

    顾妈妈潜意识里还是愿意给顾慨棠和窦争留下单独谈话的机会,希望临走前顾慨棠心里软一些。既然窦争愿意再次回来,说明事情还有余地。

    窦争洗完澡已经是晚上十点钟了,小野在另一个房间睡觉,他想到要单独面对顾慨棠就忍不住紧张,担心……,担心顾慨棠记得那天的事,不愿意和自己相处。

    如果是那样的话,窦争宁愿不要顾慨棠拒绝,自己现在抱被子去睡沙发也好。

    窦争有些忐忑的敲了敲门,过了一会儿,没听到顾慨棠的回应。

    他的心一沉,有些愤怒的推开门。见到顾慨棠后,窦争的动作又变轻了。

    他看见顾慨棠手里的书搭在床沿上,顾慨棠眼帘微闭,好像睡着了。

    窦争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喊:“海棠?”

    没有回应。

    他整个人都放松了,顿了顿,坐在地上,直视顾慨棠的侧脸。

    明天就要离开了,这一走,不知道有多长时间不能再见到顾慨棠。来北京一次,窦争就知道自己到底多缺钱。即使是在花费少的乡下,养一个孩子,窦争也过得并不轻松,可再困难他也要咬牙攒钱,买车票来北京。

    他不来见顾慨棠的话,顾慨棠是不会来找他的吧。

    窦争眨眨眼,身体微微向前倾,想亲亲顾慨棠的脸。可也许是近乡情怯,抑或是知道自己这样不过是饮鸩止渴,窦争终究还是没亲下去。

    他把顾慨棠手中的书挪走,然后站起身,手指颤抖地关上灯。

    怎么办?还没走,他就开始想顾慨棠。他想留在顾慨棠身边。

    窦争说了谎。其实他并没有辞去车行的工作,也没买离开的车票。

    因为经历过独自一人时的寂寞,所以再也不想那样。

    窦争紧咬牙关,努力克制自己激动的情绪。他带着一丝自暴自弃的幻想,也许明天顾慨棠就会开口挽留自己,会让他留下来,说不定,说不定顾慨棠也爱上了他……

    窦争用手背遮住了脸。

    第二天清晨,顾慨梅顶着一头乱发,闻到厨房的香味,没先去洗漱,而是来到顾慨棠的卧室,关上门后,问:“怎么样?舅舅还走吗?”

    顾慨棠‘嗯’了一声。

    顾慨梅瞪大眼睛:“怎么回事?你你你,你不是说……”

    顾慨棠说:“我说什么了?我说听舅舅的。他没说要留下来,你也看到了,他在整理行李,意思表示很清楚。所以,就这样。”

    “这样你个脚丫,”顾慨梅急道,“你就不能留留他吗?”

    顾慨棠刚要说话,就听到有人走近的声音,他只好闭上嘴,警告的盯着顾慨梅。

    很快,顾慨棠听到了敲门声,他说:“请进。”

    窦争打开门。

    顾慨梅有些担心窦争听到刚刚的话,她尴尬地走出房间,说:“我去刷牙……”

    窦争在门口磨蹭了一会儿,嘀咕着说:

    “我来看看这里有没有我忘带的东西……”

    顾慨棠一愣,随后点点头,摊开手做出‘请’的姿势,示意自便。

    实际上,这里哪有窦争的东西?窦争进这间房间的次数都寥寥无几。

    窦争装模作样地四处看看,背对着顾慨棠时,他压低声音说:“……这段时间给你留下了不好的印象,不好意思。我知道你不想看见我。但是你的腿受了伤,还是因为小野,我很想照顾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昨晚他想了一晚上,明白顾慨棠不会主动挽留自己。现在这种情况,窦争太渴望能听到顾慨棠的回应。……拒绝也好,起码和他说句话。

    顾慨棠张张口,道:“我不需要照顾。”

    “可如果我见不到你,和在老家有什么区别?”

    “你还有小野。”

    窦争忍不住微微弯腰,把手撑在阳台的护栏上,故作若无其事地说,“……没办法,你说得对,是我养儿子,小野的学费不能总让你付。果然还是回去吧。”

    “如果我让你照顾我,就不用回去?”顾慨棠声音冷静,“可你照样付不起学费。”

    窦争颤抖地说道:“这种时候你就不能不嘲笑我吗?”

    窦争的脸都因为情绪激动而发烫。

    非常难堪,他这样,实在是太难看了。

    窦争用右手捂住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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