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慨棠看着前方路况,问:

    “窦争在明珠小区?”

    顾慨梅‘嗯’了一声。

    “今年春节他和小野怎么过节。”

    顾慨梅说:“你先想想今年春节你怎么办吧。”

    顾慨棠道:“爸不让我去见窦争,所以一会儿你去买点蔬菜、肉食、奶粉,送到明珠小区。如果春节他们不能来咱们家,让他去王太太那边吧,我听说——”

    顾慨梅踩了一脚刹车,本来车速就很慢了,这下完全停在路边,她转过头瞪着顾慨棠,问:“我为什么要送东西给一个拐跑我哥哥的人?”

    顾慨棠皱眉看着妹妹。

    顾慨梅道:“我告诉你,哥,窦争要是知道悔改,他还是我舅舅,否则他什么都不是了。”

    说完,顾慨梅松开刹车,又以龟速向前行驶。

    顾慨棠安静了一会儿,说:“他永远不会再是你舅舅了。”

    “……”

    “我也可以什么都不是。”顾慨棠声音非常平静,他道,“我……你可以选择不要我这个哥哥。”

    说完这话,顾慨棠沉默良久。他以为妹妹会朝自己愤怒的咆哮,但实际上,顾慨梅只是悄悄擦了擦眼角。

    顾慨棠是个严格守时的人,妹妹也差不多。导师规定十点钟在教室集合,顾慨棠九点左右就到了。

    顾慨梅问:“把车停你学校里?”

    “不用了,我就在这里下。”顾慨棠一边说一边松开安全带。

    顾慨梅解了安全锁,说:“放学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

    顾慨棠故意问:“你不用监视我吗?”

    “说的那么难听!”顾慨梅鼻子皱了起来,转过身,看着自己的哥哥,顿了顿,她哽咽道,“……哥,你对象是男是女都无所谓,我只是希望你幸福。”

    “……”

    顾慨梅继续说:“但你跟窦争在一起,我看不到你的未来。我担心你,跟爸妈一样,我们不想让你吃亏。”

    顾慨棠难得见妹妹严肃一回,他沉默了一会儿,揉揉顾慨梅的头,打开车门,朝校门口走去。

    因为还在放假,学校南门人烟稀少,顾慨棠看着时间很充裕,便慢慢朝教学楼走去。

    天上偶尔有细小的雪花飘下来,顾慨棠摘下手套,用手心接了几朵雪花,看着它迅速在手中融化成水。看了一会儿,又觉得无趣,顾慨棠重新戴上了手套。

    家里压抑的气氛让他喘不过气,顾慨棠呼吸着冰冷的空气,希望能够振奋精神。

    很快,顾慨棠看到了教学楼的一角。给研究生授课的教学楼年久失修,外表来看十分破败。时间还早,按理说这里应该没有人,可在门口已经站了一位穿得并不是那么厚的人。那人带着帽子,帽子上落了不少雪,不知他在那里站了多久。

    顾慨棠看见那人的身影时,身体突然一震,他缓慢的步伐逐渐加快,有些犹豫地朝那边看了看。

    双手插兜站在门口的人看见顾慨棠后,‘啊!’的一声,迅速从台阶上跳下来,他三步并两步朝他这边冲,兴高采烈的模样,让人觉得那人身后好像有尾巴在晃。

    顾慨棠问:“窦争,你怎么来了?”

    窦争浑身是雪,眼睛很亮地看着顾慨棠,看了两三秒中,才说:“我记得你说今天要返校,所以……”

    顾慨棠抓住窦争的手,打开教学楼的门,一边往里走一边问:“怎么不去里面等,这里那么冷。你……不能总是这样。”

    窦争道:“可我想早一点见到你。”

    早一点……能早几秒?

    顾慨棠看窦争被冻得用力抖了一下,责备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了。

    时间还早,教学楼里空无一人,顾慨棠让窦争去教室里等他,自己先灌点热水。窦争口头上答应了,可亦步亦趋跟在顾慨棠身后。

    顾慨棠任由他跟着,打水时,顾慨棠说:

    “……对不起。我爸最近不让我和你见面。”

    难得听见顾慨棠用如此沮丧的口气,好像连他这么坚定的人都看不到希望一样。

    窦争心酸苦楚难以与他人言语,却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道:“你不来见我,我就来找你呗,反正是不让你找我,我来找你,爸也管不了。有什么的。”

    顾慨棠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轻声重复着说:“对不起。”

    二月底顾慨棠将与学习其他几名民商法学的研究生代表学校,去参加全国研究生金融法律知识竞赛。这个活动由刘浩然组织参与。

    竞赛的准备时间很长,从上个学期就在陆续准备,眼看就要比赛,刘浩然通知参赛学生来拿最后一批材料,并在今天选领队队长,安排竞赛的排位。

    顾慨棠知道今天不会拖很长时间,便让窦争站在门外等自己,告诉他等刘浩然讲话结束后,可以跟窦争单独待一会儿。

    刘浩然给参赛的五名同学各自发了一本厚厚的资料,让他们回去看。顾慨棠翻开粗粗扫了一眼,发现那不仅是资料的汇总,刘浩然已经在重点内容上做了标识,需要背诵的地方也画了星号。

    发好资料后,刘浩然跟他们重申了一下这次比赛的重要性,又说了最近时事变动需要特别关注的地方,最后道:“我要在你们中选一名领队,有同学主动报名吗?”

    领队一般都是由研三的学长来担任,这是不成文的规矩。这次竞赛只有一名姓阚的学长是研三的,既然已经有了答案,就没人会主动说什么了。

    顾慨棠也知道,所以还在低头看发的资料。

    刘浩然在下面扫视一遍,见没人举手,漫不经心地提出建议,说:“小顾,你来当怎么样。”

    顾慨棠翻书的动作一停,他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导师,带着点疑问的眼神。

    刘浩然问:“有时间吗?”

    “……”顾慨棠回答道,“……,有。”

    “既然没人要当,就你吧。”刘浩然说,“你也算是之前有经验的。”

    刘浩然指的是顾慨棠本科生时曾经当过大学生全国竞赛的领队。顾慨棠犹豫了一下,看导师的模样不是在开玩笑,便没再多说。

    阚学长听到刘浩然指认顾慨棠当领队,愣了愣,没什么反应,散会后很自然的和其他研究生聊天。

    顾慨棠收拾好东西,出门去找窦争。

    会议简短,时间还早,顾慨棠没有给妹妹打电话,而是和窦争在校园里并肩走了起来。

    节假日的校园——尤其是寒假的校园,最是宁静,天空向下落着细小的雪渣。

    尽管顾爸爸让他不要去见窦争,可这次是窦争主动来和他见面,所以也没办法……

    顾慨棠心里这样想着,却无论如何都拂不去心里那一点歉意。无论是对窦争,还是对父亲。

    “海棠。”

    路过梅园时,窦争拉住顾慨棠的手,没头没尾、但有点焦躁地说道:“……别放弃,行吗?”

    他看着窦争的眼里有与顾慨棠相似的愧疚,以及不安。

    顾慨棠停下脚步。

    校园里安静得仿佛能听见落雪的声音。

    顾慨棠问:“万一我不得不在你们中间做出选择,窦争,你怎么办?”

    窦争说:“你要跟我分开?”

    “我说万一。”

    “万一你和我分开?”

    “……嗯。”

    窦争别开脸,故作轻松地吸了口气,然后又低下了头。

    顾慨棠说:“……我爸年纪大了,心脏不好,情绪不能太激动,你知道吗?”

    “知道。”窦争跺跺脚,吸着气说,“天太冷了,哎,咱们向前走走,换个地方吧。”

    顾慨棠点点头。

    走了两步,窦争才说:“……你人就在这里,我能怎么办?”

    “……”

    “不得不分开,我就等着你。”窦争想笑笑,但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他有些伤心地说,“虽然我没爸没妈,但我也知道做儿子应该是什么样的。将心比心,要是小野有一天敢这样,我也会生气。我懂你,真的。”

    顾慨棠张口要说什么,被窦争抢先了。

    窦争匆忙说:“不管等多久,等你七老八十……我也等,我也要和你在一起。”

    顾慨棠顿了顿,摘下手套,摸摸窦争的头。他想,虽然窦争比自己大几岁,可不知为何,看着窦争,总觉得他和少年没有什么两样。还是那么不知天高地厚,只凭一腔热血,就能无畏无惧……,就能至死不渝。

    第63章 顾慨棠低下头,用唇轻轻抿着烟,良久说不出话来。

    不知怎么的,那时候的顾慨棠有一种今后情况不会更糟的错觉。他打着日子长了家里人态度会慢慢软化的主意。岁深月长,什么都会改变,顾家其他人会像顾慨棠一样,看到窦争的好。

    因为顾慨棠成为小组的领队,所以第二天就跟导师飞往上海赛场踩点,紧接着又要帮忙做各种细致入微的准备,二月之前都处于无暇他顾的状态。

    等他回家,就快要到顾慨棠兄妹俩的生日了。

    以往这都是家里的大事,今年也不例外。顾慨棠给妹妹买了价格昂贵的礼物。他的妹妹很容易讨好,买些她日常提到过的护肤品、化妆品就能让她高兴一整年,所以顾慨棠照旧去专柜买了许多新产品。

    二月二日,顾慨棠一家四口围在沙发边,开始互相赠送礼物,顾慨棠想起前年这个时候窦争和自己还没开始交往,顾慨棠奚落窦争“连喜欢的人的生日都记不住”,那时窦争回答“下次一定会记得”。

    顾慨棠相信他会记得。可谁能想到,如今的情况是即使记得也没用,两人根本见不到面。

    似乎每次都是窦争在等顾慨棠。前年师生聚会时,窦争为了不让他丢面子,不进ktv找顾慨棠,大冬天在外面等了好几个小时,回家就生了病。

    想到这里,顾慨棠百感交集,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于是生日那天,顾家父母让顾慨棠许愿,顾慨棠无比真诚地说了“希望以后这种场合窦争能陪在我身边”这样的话。

    当时的气氛是非常好的,顾慨棠觉得说出来没问题,谁知道造成了很严重的结果,顾爸爸气得当场就倒在地上。还没出院几天,又叫了救护车。

    这次气得比上次还厉害,短时间内复发两次,顾爸爸被推进了手术室。任何一位亲人进手术室,站在门口等待的家人都跟里面的人一样难受,顾慨棠没想到自己真情表露还会把父亲惹火,他手脚冰凉地站在手术室门口,内心陷入深深的恐惧中。

    顾爸爸做了手术,元气大伤。人老了之后恢复速度就变得很慢,住院时间延续了将近一个月。从二月三号开始,顾慨棠几乎每天都去病房陪他,跟父亲交谈。其实两人现在真的没有什么可说的,就连见面都显得尴尬。这时,顾慨棠就拿着刘浩然给他的资料,一页一页地翻看。

    顾慨棠一天就能看完一遍,那本厚厚的资料被他翻了十几遍,页面仍旧整齐,好像新的一样。

    临近二月底,顾慨棠坐在父亲身边,看着病床上脸色灰败的顾爸爸,他说:“爸,明天我要去上海比赛了。”

    “……”顾爸爸迟钝地点点头。

    顾慨棠看见父亲微微张口,顿了顿,道:“不用你说,我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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