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说,我想为了这一百万抱你一下,你会不会觉得我特别俗气?”姜米问。

    冯斯笑了笑,张开手臂:“不会。我们都是俗人。”

    姜米轻轻抱住冯斯,把脸贴在他的胸口,眼泪浸湿了他的衣衫。冯斯感受着她温暖而柔软的身躯,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想:算了,不用说什么的。他又想:这一刻……感觉还真是好,姜米身上很香,就像盛夏的野花一样。

    “明天见。”姜米松开手臂,却忽然仰起头,在冯斯的脸上吻了一下。然后她挥挥手,走进了宾馆大门。冯斯站在原地,愣了很久。

    好久没被姑娘亲吻过了,还他妈有点不习惯呢,冯斯下意识地摸了摸似乎还在发热的面颊,突然就很希望刚才的那一幕还能重演一次。

    心里痒痒的。

    回到医院后,冯斯开始收拾东西,因为按计划第二天就可以出院了。等到把杂物收拾停当,他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老是想着姜米的那个吻。虽然只是轻轻地用嘴唇在脸上触碰了一下,但这样和女孩子的亲密接触,自从上高三那年和最后一任女朋友分手之后,就再也没有过了。

    真想好好谈一场恋爱啊,冯斯想着。他甚至在脑海里勾勒出一幅古怪的画面,他开着一辆兰博基尼来到校门口,姜米和文潇岚都从学校里走出来,在万众艳羡嫉妒的目光中一左一右地上了车。跑车发动,绝尘而去,留下一段风中的传说……

    瞎扯淡!他晃晃脑袋,又换了一幅画面。他骑着一辆每年校内车行专用来骗新生的劣质自行车,后座上搭着姜米,摇摇晃晃骑向校内的麻辣米线店。这幅画面似乎更符合现实,然而……后座上为什么坐着的是不属于这个学校的姜米呢?当臆想中的汽车能容纳两个人的时候,姜米和文潇岚的影像都出现了;而汽车换成了只能带一个人的自行车后,文潇岚的影子远去了,留下的,是姜米。

    这大概就属于幼儿园大班的女孩子犹豫着长大后该嫁吴彦祖还是古天乐吧?冯斯自嘲地想着。不过也挺好的,他又想,起码以后我不至于再去揍文潇岚的新男朋友了。

    他睡了几个小时,第二天凌晨早早起床办完出院手续,先把行李什么的扔到宾馆,然后和文潇岚一起来到银行门口。九点钟,银行门开了,顾客们陆陆续续地进去又出来。

    但等了大半个小时,何少衡依然没有现身。

    “这不大对,”冯斯说,“这个家伙虽然讨厌,但以他的性格,在涉及到赚钱的事情上,是绝对不会迟到的。”

    “我也这么想。”姜米点点头。

    冯斯拿出何少衡的名片,开始按顺序拨打印在上面的三个手机号。前两个号码都无人应答,最后一个号码响了七八声之后终于通了。

    “喂,是何先生吗?啊,什么?真的?他死了?被人杀死了?”冯斯的声调都变了。

    四、

    本地新闻对何少衡的死描述得很简略,只是说他在自己居住的别墅里被锐器割断喉咙而死,

    其他一应细节都没有交代。幸好还有王欢辰这个帮手,他照例半句话也不问,听完冯斯的要求后就着手派人去打听,总算得到了一些详细的描述。

    当天夜里,何少衡大约夜间十一点过回到别墅,半夜两点半有人报警说他被杀了。警察和法医很快赶到,尸检结果显示死亡时间大约是凌晨一点左右。如同新闻里所说,何少衡是在卧室里被割喉而死的,鲜血流了一地,身上有搏斗痕迹。别墅大门是被撬开的,现场被翻得很凌乱,何少衡的钱包、手表、随身戴着的鸡油黄蜜蜡手串和碧玺手链、以及两个高档手机都被拿走了,第三个备用手机由于不值钱而幸免于难(也就是冯斯打通的那个);保险柜也被撬开,里面被洗劫一空,所以警方初步判断这是一起抢劫杀人案。

    此外,现场有放火的痕迹,但由于没有泼洒汽油之类的助燃物,火还没有烧起来,就被人扑灭了,地板上还扔着一个灭火器。这个灭火的人,也正是向警方报警的那个人——何少衡的一个情妇。该情妇住在何少衡给她购置的住所里,当天夜里和何少衡有约会,但何少衡迟迟不到,她以为何少衡爽约,一个人喝着闷酒,喝多了之后打上门想要骂何少衡一顿,结果在门外大叫大嚷了好久才发现门没有锁。

    她借着酒意走了进去,发现从何少衡的卧室里传出一股浓烟。

    她来不及多想,从走廊里取下灭火器进去把火扑灭了,这才发现了何少衡的尸体。这一下吓得不轻,她赶忙逃走了,回头想想这事儿要是不报警,肯定说不清楚,思前想后还是拨打了110。经过警方调查,她的到达时间的确在何少衡死后将近一个小时,杀人的并不是她,死者指甲里留下的凶手的血迹和皮屑比对确认了这一点。

    何少衡死了。虽然现场做得很像是抢劫杀人,但冯斯和姜米都很清楚,何少衡刚刚和他们接触,几小时后就被杀了,世间没有那么巧合的事情。

    这已经是因为这起事件而死去的第四个知情者了。从詹莹到袁志何,再到杨谨,再到何少衡,冯斯有四次机会弄明白真相,但四次都被人抢先一步。那种郁闷着实难以用语言形容。

    “他妈的,老子想花钱还花不出去了!”冯斯狠狠地一拳砸在桌子上。

    两个人愁眉不展地坐在宾馆里,都觉得有些茫然。姜米叹了口气:“好家伙,我在万恶的美帝也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短短一个月时间里,死了四个人——这还不包括摩天轮下死的那一堆。”

    “不止四个,袁志何可是全家被杀。”冯斯说。

    “这个凶手下手也真是太狠了,”姜米摇着头,“而且花样百出,每一桩案子的死法都不一样。”

    “是啊,你妈妈是被冻在冰块里冻死的,袁志何是一家人煤气中毒而死,你的生父是变成了白骨——和摩天轮下那帮死者一样。”冯斯掰着手指头,“到了何少衡,就变成割喉了……”

    说到这一句,他忽然住了口,紧皱起眉头,目光闪烁不定。姜米有些奇怪地看着他:“你怎么了?”

    “别说话!让我想想!”冯斯近乎粗鲁地吼了一声。姜米猛然醒悟,冯斯一定是想到了点什么,于是赶忙住口,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过了好几分钟,冯斯才长出了一口气:“我有一个猜测。”

    “什么猜测?”姜米忙问。

    冯斯抓过水杯,咕嘟咕嘟喝下去半杯,喘了口气说:“我觉得,杀你父母还有杀袁志何的人,和杀何少衡的,不是同一人。”

    “为什么?”姜米已经顾不上去在意“父母”这个用词了。

    “因为杀你父母和杀袁志何的,并没有刻意去掩饰他们的杀人目的。”冯斯说,“你妈是被封冻在冰块里冻死的,你生父是被啃噬干净血肉而死的,这两种死法对普通人来说根本闻所未闻,只能出现在恐怖电影里。而袁志何,表面看起来是一家人死于煤气中毒,但死得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你可以理解为杀人者小心地消除了犯罪证据,也可以理解为某种炫技。”

    “炫技……”姜米也陷入了沉思。

    “但杀何少衡就不一样了。”冯斯接着说,“这个杀手似乎是故意要做成抢劫杀人的模样,以此引开警方的视线,和北京那三起杀人案的公然炫技根本就是两回事,不太像是同一人所为。如果还是先前那个杀手,他才不屑于去伪装成抢劫杀人呢,而且撬锁、撬保险柜这种暴力手法,也不像他的风格,更别提何少衡还和他搏斗过了——要真是北京那位,杀人至于那么费劲么?”

    “说得有道理,”姜米点点头,“这下子可好,又冒出来一股势力。”

    “而且我还有一种想法,”冯斯说,“我不敢确定,但可以照着这个方向去猜一猜——那个凶犯并没有找到何少衡留下的资料。”

    “没有找到?”姜米精神一振。

    “这个案子里有一个细节,现场起了火,却没有泼洒汽油。这一点很重要,说明他放火可能是临时起意的!”冯斯说,“如果是早就计划好了杀人后放火焚尸,肯定会事先准备好汽油的吧?”

    “是啊,这说明……他事先可能并没有计划杀人!”姜米眼前一亮,“杀人放火,是不得已的选择。”

    “没错!他一开始根本没想杀人!”冯斯一挥拳头,“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个人其实是想用刀挟持何少衡,逼迫他交出那份棺材板里的资料,没想到何少衡激烈反抗,他不得已杀死了对方。人死了,东翻西找一阵后,东西也没找着,这时候何少衡的情妇在外面叫骂,他仓促间只好放了一把火然后匆匆逃离。”

    “也就是说,那样东西如果落在他手里固然好;要是他得不到,宁可一把火烧掉,也不留给……我们。”姜米推测着。

    “是的,他的根本目的不是自己得到它,而是让我们得不到。”冯斯点点头,“我倒是突然有了另外一种想法。”

    “我们自己去把那件东西找出来,对吗?”姜米望着他。

    “真是心有灵犀!”冯斯顺手捏捏她的鼻子,随即又觉得这个动作似乎过于亲昵——过去好像即便是对着文潇岚,他也最多只是胡噜一下脑袋。不知不觉中,姜米似乎成为了他身边最为亲近的女性。

    姜米却浑然不在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这可有点麻烦了,那个地方刚刚发生了凶案,警察肯定要监控现场,说不定我们要找的东西也可能夹杂在证物里被带走,那就糟糕了……”

    “那些资料可能不在别墅里。”冯斯忽然说。

    “什么?”姜米一愣,“为什么不在?”

    “想想看,第二天早上就是一笔一百万金额的大额交易,在这种情况下,一个爱财如命的人还真的能有心思去和情妇幽会么?”冯斯说。

    “这个……我可不知道男人是怎么想的,”姜米愣了愣,“那你说是为什么?”

    “照我看,这个何少衡成天在江湖上打滚,是个相当谨慎的人,懂得狡兔三窟的道理,”冯斯说,“何少衡给她买房子,大概目的就是利用那所房子藏一些东西。”

    “我明白了!你是说东西可能藏在那个情妇家里!”姜米大声说,“何少衡晚上去他家,其实就是为了取东西给我们!”

    “我不敢确定,如同你刚才说的,我也没当过这种腰缠万贯四处包二奶的有钱人。不过如果现在一定要碰碰运气的话,我会先去找那个情妇。但在此之前,我得先找王欢辰帮忙做点准备。”

    “行,听你的。”姜米说。

    两天后。

    张梓濛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任由坐在对面的胖女人聒噪不休。虽然她已经更改了自己“在外面用”的名字,但这个女人显然很清楚她身份证上那个不够小资不够清新的名字是什么。

    “这套房子是我老公的,房产证上写的不是你的名字,张雪梅!”女人怒吼着,浑身上下的每一块肥肉都在因此而颤动,“所以你必须得搬出去!法律是保护不到你这种贱货头上的!”

    “我并没有说过我不搬出去,”张梓濛低声说,“但是请你给我一点时间,我需要收拾收拾东西。”

    “收拾个屁!”女人的声调足以把玻璃震裂,“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是用我老公的钱买的!算我发慈悲,你身上的衣服留下,别的什么都不许碰,赶紧滚蛋!”

    “有的,有一些随身物品是我带过来的,”张梓濛仍旧用恳求的语调说,“请给我十五分钟时间,让我收拾一下。别的东西我都不会碰。”

    “一分钟也不行!就算真有你的东西,我老公给了你那么多钱,早就抵回去几十倍了!”女人的双目圆睁,“老娘就是一分钟也不想再见到你站在我家的地板上,空气都被你弄臭了,快滚!滚!”

    她越说火气越大,站起身来,就想要揪住张梓濛把她直接推出门外。但手还没有碰到对方的衣角,她就立刻停住了动作,并且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那是因为张梓濛的手里握住了一把水果刀,抵在了她的咽喉上。她大概是立刻想起了自己的丈夫到底是怎么死的,半分也不敢动弹了。

    “我只想要十五分钟,十五分钟你都不给我。”张梓濛咬着牙,“既然这样,我干脆要了你的命,你也去阴间陪你丈夫好了!”

    “不要啊!”胖女人发出一阵阵杀猪般的叫唤。张梓濛的脸上时而痛苦时而迷惘,却始终紧紧握住刀,没有分毫放松。看上去,她的情绪波动很大,也许真的什么时候忍不住了就会手一抖抹了胖女人的脖子。

    “放过她吧,其实她也和你一样,无非是想找到点儿尊严而已。”门口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张梓濛转头看去,一对青年男女走了进来。

    “她也是个很可怜的人,”冯斯说,“你别看她在你面前好像很嚣张的样子,其实在家里,在何少衡的面前,她连大气也不敢出。她早就知道你和何少衡的关系,却从来不敢吱一声,一直只能忍气吞声。现在她来找你的麻烦,与其说是要向你泄愤,不如说是发泄对死去的丈夫的愤怒。丈夫活着的时候她不敢,只有丈夫死了,血流干了,她才能找到一点发泄的出口。”

    张梓濛默默地听完冯斯所说,缓缓地移开了水果刀。胖女人腿一软,坐在地上,突然开始嚎啕大哭。她再也没有了几分钟前的嚣张跋扈,此刻哭得肝肠寸断,似乎是真的被冯斯刚刚说出的那番话触动了心事。

    “这套房子,她一定会还给你们的,你丈夫留在这里的财产也是这样,”冯斯在她面前蹲下,温和地说,“就算是各自退一步,你给她一天的时间收拾,明天再来收回房子,可以吗?”

    胖女人抽抽搭搭地哭泣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点了点头。姜米费力地把她庞大的身躯扶起来,把她送了出去,重新走回来时,看见冯斯和张梓濛都已经坐在了沙发上。

    “你的纹身很有意思。”张梓濛指着冯斯的手臂。

    “贴纸印花的,几天时间就能洗掉。”冯斯微微一笑。他现在穿着一身街头小混混常穿的无袖牛仔衫,胳膊上露出醒目的骷髅纹身,头发打理得像愤怒的小鸟。这副扮相早上差点让姜米笑得断了气。

    “也就是说,你们今天来,本来是想好好吓唬我一顿?”张梓濛也忍不住笑了,“不过你文雅起来的时候的确像一个学生,但如果摆出一张狠脸,还真有点黑社会的感觉呢。”

    “因为我真的很能打架啊。会打架的人,气场是不一样的,那种狠劲不是虚张声势。”冯斯说。

    “好吧,会打架的人……既然你已经做好了假冒黑帮威胁我的准备,为什么到了这里又改变主意了?”张梓濛问。

    “因为我在外面听到了你说的话,”冯斯说,“我觉得,不管你的身份如何,在你的内心深处……还有做人的尊严。我希望能用同样有尊严的方式请求你帮忙。”

    “请求我帮忙……”张梓濛看着冯斯,两行眼泪慢慢地顺着面颊流了下来,“已经很久都没有人用这样的方式和我说话了。”

    冯斯果然是个聪明人,姜米站在门口悄悄地想,他真的是个很了解人心的家伙。怪不得能在微博上编段子骗钱呢。

    第八章、暗流涌动

    一、

    “李校长,你真是一次又一次地让我失望啊。”电话里的女人的声音带点小娇嗔,但这样的娇嗔每次都能让李济汗流浃背血压急升。

    “这次真的不能怪我啊,你听我解释!”李济十分惶急,“我这次原本死死盯着他们的,而且有希望把他们手里的东西抢到手,可是我没有想到,我竟然被人偷袭了!”

    “偷袭?”女人的语气也略略带上了一点惊奇。

    “是的,你得知道,我虽然被你强制移植了附脑,但体魄还只是普通人啊!”李济急急地辩解着,“在附脑产生作用之前,我并不比任何人强壮。那个人从背后把我打晕,把我捆了起来。等到我醒来挣脱出去,那两个学生已经离开川东了。这真的不是我能掌控的啊!”

    “这么说起来,倒是不能怪你,当初给你移植附脑的时候,的确没有考虑到增强你本身的体魄。”女人说。

    “照这么说,你肯原谅我了?”李济惊喜交加。

    “是的,原谅你了。”女人肯定地说。

    “那么,这次的‘酒’还是可以按期给我,对吗?”李济紧张地发问。

    “不对。”对方的回答十分干脆,“以后也不会给你酒了。”

    李济只觉得自己快要晕厥过去了,被打伤的脑袋又开始发痛:“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啊?你不是已经同意了这不是我的错,而且说了原谅我了吗?”

    “原谅你的意思,是指我不必专门派人去杀你,”女人说,“而不给你酒的意思,是你已经没用了。他们离开了川东,你也就没有利用价值了,你的死活,我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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