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逃了。
    那些白袍子在我面前窜动,我将腿迭在一起,将目光投向那个中年的男人。他的眼神在躲闪,躲着我,最后盯着我小声问了句:“你……你要不先止止血。”
    我用手覆上锁骨,血混着汗,掌心里一片潮湿的红:“不用。”
    “不疼。”
    我记得这个男人。在医院很多年了,那时还很年轻。
    “我妈呢。”
    “你们把她锁成这样,为什么还能跑?”
    我问得很慢。
    他终于忍不住,彻底将头沉下去。曾经黑浓的头发,现在白的白,灰的灰;明明不该这么老,那年轻的,鲜活的东西却好像全部淹灭,最后只剩下一层老柴皮。面色发黄,灰溜溜的皮,皱在一起——他仍动着,却像行尸走肉。
    男人们的身上,总有一种酸涩的味道,就像藏在柜子里,常年被遗忘的衣服。汗臭,混着陈年的东西,闻到时总是浓得人掩鼻。
    我们常年混在一起,身上都是一样的腥,一样浑浊。
    他不说话,我看着他。
    我将手指交错,手肘顶在膝盖上,把腰弯下。肉在疼,不知道是哪里疼,总觉得似乎哪里都疼。
    我一直在等他。
    可他不敢回答。
    很久以后我才说:“报警了吗?”
    “有没有通知我爸?”
    “几天前发生的?”
    他终于抬头说话:“萧欠……你不要太担心。”
    “已经都在处理了,也通知过你父亲了。”
    “事发突然……我们也没有想到她居然会偷袭护工……”
    “几天前发生的。”我突然打断他。
    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掐住,最后发出微弱的呼喊:“五天前。”
    “那么为什么,我今天才知道?”我直直看着他。
    他又不说话了。
    心里没由来的一股火,从心底开始煎,我觉得烦闷,可却无处泄火。伤口隐晦地疼起来,血淋淋的,从锁骨滑到身下,有些被印到衣服上。
    男人小心问:“你的伤怎么来的?”
    “打架。”
    “怎么打架?!”他面色有些惊恐,似乎想凑近看我身上的地方。
    “因为他们想上我。”我一只手托着脸,朝他笑着,“所以我把他们打了。”
    “你!”男人微弱地叹了口气,“你和你妈妈……真的很像。”
    “你要小心你的戾气。”
    他说我妈也是这样,看着人瘦瘦小小,却有很重的戾气。打人特别狠,就像个怪物,不像人,也不是人该有的戾气。她趁着护工放松警惕时把人弄晕用床单绑了,抢了她的衣服,混去仓库抢了镇定剂和手术刀。
    这些年她装得太好了,好到人差点忘记,她当初剥我的皮,也曾将人碾着,就像碾死一只蝼蚁。
    “我认识你妈妈很多年了。”男人在我面前蹲下,仰头看着我,“她……一直很自责。”
    “很自责,没有给你一个好的童年。”
    “她想你原谅她。”
    我没有再说话。
    只是将头仰高,很长的叹息。
    她其实没有做错什么,我的的确确很脏。
    血也脏。皮也脏。
    有时候想,要是那时她将我弄死就好了。
    可能就不会这么疲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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