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思过练完早课推开大门,外面已是天光大亮。

    风停雪住,屋顶上淡淡寒气袅袅。

    冰凌柱参差不齐挂在屋檐下,晶莹剔透,倒映着天光晨色煞是漂亮。

    院子里青芽小丫鬟穿着青色厚袄和直裙,口中呼着白气,在用铲子费力挖雪。

    “常先生,早哇。”

    小丫鬟听得声音,屈身行礼,又飞快起身道:“常先生,我做好了早膳,这就端出来。”放下铲子,沿挖出来的青砖小道往东厢房跑。

    “呃……不用,我还有事出去。”

    常思过忙叫住青芽,院子里孤男寡女的他觉着不方便。

    小丫鬟回头笑道:“老爷昨天出门前吩咐,他不在家,您尽管来家里用膳。”

    常思过看着小丫鬟跑上台阶,便慢慢放下他摆着阻止动作的手臂,罢了,吃完早饭赶紧出去溜达,明天就过节了,得去城里铺子采购一些酒水、果脯等物,到时招待上门的朋友客人。

    小丫鬟摆好热腾腾的蒸饺、馒头、稀饭和佐餐小菜,招呼一声,又出门铲雪。

    常思过慢条斯理吃完早膳,与青芽打声招呼,扶着腰间刀柄,他没有佩戴累赘的弓囊和箭壶,施施然出院门往右朝城中漫步。

    大雪后,空气格外清新冷冽。

    太阳还未出来,雾气在城内薄薄弥漫,雪地映着天空的淡蓝,显得格外静雅。

    常思过突然注意到,街道中间有一行行约五尺宽的滑痕,把雪地上踩踏出来的脚印犁得光滑平整,挤出的辙道背面,幽蓝得很明显。

    “雪橇做出来了。”

    常思过嘴角扯出一丝弧线,转而往左边街道监造署方向走。

    远处有一队队士卒奔来,每隔一段留下一队,在各自什长指挥下铲雪清理路面。

    大雪之后路面踩紧,积雪非常滑溜,而且难以融化,必须及时清理。

    正悠闲走着,街边店铺掀开厚重粗布帘子,随着腾腾热气出来几人,其中一人挥手热情招呼:“好巧啊,常兄,用过早膳了?”

    常思过偏头看去,是风度翩翩的柳致柔,比昨天相见时候气色好了许多,脸上像涂抹了粉脂般红润。

    “是柳兄啊,用过了。”

    常思过察觉对方看他的目光有些……过于炽烈,或许是他的错觉,再看时候,美男子一脸灿烂笑容,目光清澈,踩着清理出来的碎石小道跑来。

    秉着待客以热忱,又朝柳致柔身后的刘统领和另外两人拱手示意。

    刘统领仍然冷脸相对,虽然昨晚一起喝了几杯,酒桌上表示不再介意,下了桌子仍然我行我素,常思过便不再理会,倒是另外两个陌生面孔有些受宠若惊忙拱手回礼。

    “常兄这是要去监造署?”

    柳致柔看一眼不远处的街道尽头,笑眯眯没话找话,他对四荒城布局很熟悉。

    常思过往边上挪开一步,他不习惯与一个男子太接近,当然生死搏杀时候除外,点点头,问道:“柳兄回客栈吗?”

    去客栈的路和他的目的地背道而驰,与以算计而闻名的家伙走一起,他感觉不太自在,希望长得像娘们的家伙赶紧滚蛋。

    “不去客栈,呆着太无聊了。我与你走一起,去监造署玩玩。”

    去玩玩?

    常思过很想告诉这个自来熟的家伙,咱们不太熟好嘛?

    监造署也不是随便能玩的地方,里面机密众多。

    除了本城修者,城外破贼军的修者想要进去,必须得有统领大人开具的手令,以常思过目前的身份,还带不了人进监造署。

    昨天老单热情招待,是另有目的,而且目的已经达到。

    可是眼见柳致柔没事人一样往前面去,还招呼他一起的时候,常思过便不再多嘴。

    走着瞧吧,进不去监造署他可帮不上忙,只能安静地看个笑话。

    最多厚道的不当面笑出声就是。

    然而到了监造署,柳致柔对门房出示一块杯口大雕刻纹饰墨色木牌,门房小吏查验后很客气地双手奉还,示意守卒放行,连同陪着后面的三个跟班,没有多问一并让进去。

    柳致柔收了令牌,迈步进门,笑着解释:“柳某对格物器械,略有研究,在京城监造总署呆过半年。”

    常思过“哦”了一声,了然点头。

    这家伙真是什么都懂一点,在监造总署也能混一官半职。

    监造署的中庭院子内搭着竹棚架子,棚子上面蒙着深色粗布,用以遮风挡雪,有十组简陋木工台子井然有序在竹棚下摆开,每一组又分为开木方出粗料的,刨木制板的,组拼榫卯合缝的,等等,竟然形成一条条简单的作坊流水线,每组头顶上方挂着马灯。

    无数工匠帮工忙得热火朝天,每个台子附近还有烤火炉子,地面的积雪踩成泥浆,左边一片露天雪地上,堆放着数十个做好的雪橇成品。

    常思过小小地吃了一惊,这效率太高了。

    再看到好些工匠、帮工额头上的刺印,随即心中恍然,破贼军大营的工匠们也加入了,难怪有如此效率,人多力量大啊。

    有马车从侧门络绎不绝运送进来新鲜木材。

    常思过再不懂木匠活,也暗自摇摇头,为了抢时间赶进度,眼前没有晾晒干透木材制作出来的这批雪橇,算是一次性产品,用不了第二回,天气稍热便会开裂。

    雪橇式样简单粗狂,形式各异,有双格舱和三格舱,头部皆往上翘起,与雪地相连接部位,铆着打磨锃亮的铜片。

    “咦……这这是雪舟?”

    柳致柔这个京城监造总署挂名的卫监使,瞪大一双丹凤眼,指着造型式样独特别具一格的雪舟,吃惊得不知说什么。

    他是识货的行家,一眼便能看出眼前的雪舟牺牲美观外形,大大提升了速度性能。

    没想到这蛮荒边野的监造署,竟有如此人才,还以为雪舟是他的独创。

    打脸啊,但是眼前这玩意似乎不能称之为雪舟吧?

    撇下只懂杀人不懂格物的粗人常思过,柳致柔迫不及待快步跑进院子,淌着泥浆,踩着木屑刨花,只几步,精美靴子和白袍下摆就沾满泥水,他跑到左边雪地,一点都不讲究地提衣跨坐进一个两尺高双格舱雪橇,俯身在里面敲敲打打,仔细研究。

    刘统领三位自然是轻飘飘在后面跟着,他们对式样简陋的雪舟没兴趣。

    只常思过没动,他通过棚子中间留出的通道,看向没有遮挡的对面。

    单立文陪着视察监造署的方将军,后面跟着几名作监工匠,正从后院走出来。

    方将军一眼便看到对面台阶上站着的黑大个,招手笑道:“常思过,你这脑瓜好使啊,构想出来的雪舟又立下大功,说说该怎么赏你?”

    常思过撇一眼白裘服上蹭着木屑白灰朝他看来的柳致柔,那眼眸充满震惊不信等神色,他心中暗笑,脚下几乎不沾地,飘然穿过中庭青石通道,立在台阶下对着方将军拱手:“将军谬赞,属下不过是拾人牙慧,略加心得改进,当不得什么大功劳。”

    单立文也看到了柳致柔,与面露疑惑的将军大人低语几句。

    黑娃不贪功、不居功的磊落心怀,很是让他佩服。

    若不是昨夜他也在场,亲眼见到黑娃用墨炭勾勒雪舟,化繁为简,步步精炼,与老工匠商议改进的场景,恐怕他也不信,此雪舟与彼雪舟是一脉相承。

    两者相差实在太大。

    换做是他,顺着将军大人的口气,顺势认了这份功劳也是应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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