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氏正抹眼泪,见到她回了,哀哭道:“玉画,你又去哪里了,可把为娘担心的!”她膝下两个儿子,裴应麟还小,裴应鸿今年十六,爱好兵书,爱舞刀弄剑,年纪轻轻就已经有老侯爷当年的风范,她一腔希望都在他身上,今儿晴天霹雳,竟惹上官司,她哭得更厉害。

    “快给我闭嘴!”裴孟坚嫌她吵,妇道人家一出事就知道哭,哭能解决什么问题,“既然臻儿,统儿都去了兵马司,想必能弄清楚,应鸿也不是没脑子的,能用鸟铳打人?这不比刀剑,一枪打出去,身上一个窟窿,不死也得死了!”

    马氏不敢再出声,拿帕子掩着嘴。

    裴玉画想到华子扬说的:“祖母,原来哥哥是去巡逻的。”

    裴孟坚眉头皱了皱,朝她们一摆手:“你们都回去罢,这些事情,你们女人帮不上什么,该怎么还是怎么,玉英,你也回徐家,不必担心。”

    几人都朝太夫人看。

    太夫人点点头,也确实是这样,女人主持内务,外面的事儿还得爷们去解决,裴孟坚不喜啰嗦,也无话与她们说。

    众人便陆续告辞。

    裴玉娇在路上安慰裴玉画:“爹爹与二叔都去了,定然能把大哥接回来。”

    裴玉英也安慰几句,出了侯府。

    到得外面,轿帘被掀开,徐涵一弯腰坐了进来,问道:“老侯爷,太夫人还好罢?”

    “嗯,就是有些担心。”裴玉英看向他,“你怎么来了?”

    徐涵为人低调,只她去袁家恭贺,他不曾出面,也不曾去怀王府。

    “我怕你慌。”他一只手将她揽在怀里。

    裴玉英挑眉:“我慌什么,死生有命,贫富有时,谁也不知命,故而父亲常教导,人要临危不惧。如今只是一桩案子,还不知道是不是出自哥哥之手呢,我才不会自己吓自己。”她顿一顿,“倒是觉此案子蹊跷,历来王爷成亲,还没有出过人命案,若不是巧,那怀王也真够倒霉的。”

    好好的喜事被冲撞,谁也不会高兴。

    她侃侃而谈,巾帼不让须眉,徐涵爱极了她的聪慧,笑道:“是我小瞧你。”

    她从怀中抬起头,看着他:“你可有什么想法?”

    “能有什么,此举一来能打击火兵营,二来能离间两位王爷,一石二鸟。”徐涵一针见血。

    裴玉英微微发怔,她虽觉奇怪,可没想到还有这么大的影响!

    月黑风高,兵马司衙门里只点了一盏油灯,被门缝里灌进来的风吹得徐徐晃动,裴统担心儿子,走在屋檐下来回踱步。裴臻与司徒修坐在案台两侧,沉默无言。

    这未来岳父,女婿,上朝会时时遇见,然而私底下除了那次裴臻找上王府,二人还不曾说过话,如今为了裴应鸿的事情,不约而同来到此处,只兵马司各官员尚有事情处理,一时竟要他们稍候。

    司徒修手指轻轻弹了下桌面,恭声询问:“不知裴大人对此事有何看法?”

    裴臻淡淡道:“火兵营最近操练颇有成效?”

    “是,工部建造的这批鸟铳极为精准,三百丈飞鸟皆能击落,若用于战事,等同于如虎添翼。”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大抵是有人看不过眼,不然岂会调之来巡逻?兵马司的人还不够多吗?”裴臻有些火气,但亦忍耐住,拿起桌上凉掉的茶喝了一口,“火兵营是你统帅的,今日却在怀王大喜之日闹事,你可想好如何交代?”

    “是本王疏忽。”司徒修道,“只就此卸下此任,本王却也不愿,不知岳父有何建议?”

    突然叫他岳父,裴臻嘴角牵了牵,将茶盅顿在桌上,溅出些许茶水:“王爷的烂摊子,属下恐怕无能为力。”

    司徒修一笑:“岳父还在生本王的气?”

    裴臻不答,只他知道,若不是两家结亲,裴应鸿定不会被牵扯进来,如今便是裴家识趣,只怕旁人也不会放过他们。

    这一切,身边的人便是始作俑者。

    见岳父脸色阴沉,司徒修道:“请岳父放心,鸣志定然无事,”鸣志是裴应鸿的字,“只火兵营就此转于旁人之手,两浙便要受难。本王亲手创下的兵营,作为敌手,必定不会让它立功,只怕会想尽办法摧毁,本王决不能坐视不理!”

    裴臻眉头挑了挑,沉吟片刻道:“你既知是谁,不妨以退为进。”

    “拱手相让?”

    “是。”

    毫不犹豫的一句是,叫屋内再次陷入沉寂,过得会儿,司徒修亲手给裴臻倒了一盏茶:“岳父,请。”

    裴臻瞧他面上恭敬之色,嘴角微微浮起笑意,将茶盅拿起来。

    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周绎过来了。

    ?

    ☆、第070章

    ?  那二人并没有站起来。

    周绎虽是副指挥使,可裴臻是左都督,司徒修乃王爷,而哪怕裴统领着点个卯就能放班的闲职,那也是三品官。他上前行礼,微微笑道:“有事耽搁,叫王爷,两位裴大人久等了。如今裴公子尚且不能放出来,还请见谅。”

    他们还未开口提,他就已经拒绝了。

    什么叫小人得志,这就是,只他们要人,还用得着求他周绎?

    司徒修挑眉道:“本王前来,是让你好好彻查,此案牵涉甚广,不过经周大人之手,想必能将凶手绳之以法罢”

    裴统听得大惊,他可是来求情的。

    往前一步想要挽回,裴臻却一摆手,示意他别说话,他向来听大哥的,心中千言万语也只能咽下肚子。

    周绎飞快的看了裴家人一眼,见他们没有反对,当下脸色也不免尴尬起来,他原想着,裴应鸿是裴家嫡长孙,如今惹了事,裴家定然着急,岂会不想着疏通?而司徒修是裴家未来姑爷,当然也要助一臂之力,谁想到,他们三人过来,竟要他彻查!

    都不知为何回应了,他轻咳一声,垂下头道:“是,属下必定会尽全力。”

    司徒修淡淡道:“既然要彻查,便不得不追究本王之责,只本王当时陪同五哥去迎亲,并不知是何人调用人手,又是因何事,想必你来龙去脉都知,不凡在此与本王,裴大人详说一遍。本王稍后去回禀父皇,也能知个大概。”

    不用猜,他都知,一定会惊动司徒恒成。

    周绎忙道:“是刘指挥使,当时街上动乱,调用了兵马司的大部分官兵,又因火兵营新设立,离此最近,他使人去说,张统领立时派了一支火兵前来,途中被刘公子挑衅,不知谁先放了枪。”

    司徒修与裴臻互相看一眼,刘指挥使曾是朱大将军麾下,至于这张统领,当初设立火兵营,名单虽是司徒修拟定,然而除了满足些许私心,放几员亲戚好友在其中,他不可能真得控制全营,不然整个军营都是他的人,掌这军权,不是想造反是想作甚!是以当然会掺杂别的势力进来。

    如今就在发挥作用了。

    二人心知肚明,裴臻此时道:“周副指挥使。”

    清冷的声音像冬日夜风般掠过去,激得他心头一沉,要不是许家,只怕这时自己该叫他一声岳父了,周绎心想,然而因裴玉英,他与裴臻也结下了不解之怨,虽然早年,自己也曾很敬仰他,好像裴应鸿两兄弟一样,时常说起他立下的赫赫战功。

    他沉声道:“不知裴大人有何指教?”

    “五城兵马司自设立以来,便只为防盗,安民,巡城,向来不管查案之事,今日事出突然,兵马司行抓捕之责,得以查案,然于法令并不规范,本官已使人去请大理寺卿陈大人。”他目光落在周绎脸上,一双眼眸光芒慑人,“想必你不会介意。”

    周绎实没料到他有这一招,此事本是他全权负责,陈大人一来,还有他立锥之地?

    大理寺向来执掌公案,与刑部齐名,他道:“不知此举,裴大人可上禀皇上?”

    “你五城兵马司此举,可也曾上禀皇上?”裴臻冷声反问。

    周绎一下子被噎住。

    此事发生的突然,若依据约定成俗的老规矩,几大衙门,谁抓人谁审讯,若非出人命,扰乱秩序,那么这桩事确实是兵马司来管,可出了人命,就不一样了,裴臻位高权重,自然能开口说这话,闹到皇上那儿,他根本无法反驳。

    额头上出了冷汗,他哑口无言。

    司徒修斜睨裴臻一眼,暗想姜还是老的辣,原本他凭着与司徒璟的关系,便算周绎有心暗算,司徒璟也不准他出手,现如今,大理寺插手,更是不容易了。此举保证了周绎不能只手遮天。

    裴统也松了口气。

    他都不知裴臻何时使人去请陈大人的。

    周绎好一会儿才道:“既然陈大人要共审,属下自当尽力配合。”

    裴臻唔了一声,瞧瞧天色:“兴许要晚一些才来,纪成。”他喊弟弟,“不如你陪王爷先行回去。”

    裴统应声。

    司徒修向裴臻告辞,二人离开兵马司衙门。

    裴应鸿出事的事情,很快也传到林家,陆氏拍着胸口与林泰道:“相公,你是不是去看看?”

    原本天凉,林泰都已经坐床上,捂着脚休息了,闻言连忙起来,套着裤子:“自然要去的,不过你不用去了,女人家也帮不上忙,只怕裴家也人仰马翻的,人多去了更添乱,我一个人便成。”

    陆氏跟着起来,给他穿外衣:“小心些,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太夫人待咱们这般好,能帮的,老爷一定得想想法子!”

    林泰一边点头,一边套着鞋就出门了。

    园子里有动静,林初雪听见,过来问陆氏:“爹爹怎么会那么晚出去呢,去哪儿?”

    陆氏叹口气:“是你裴家表哥!”

    “应鸿表哥?”林初雪一惊,“他怎么了?”

    “听说用鸟铳杀了人。”

    “怎么会?”林初雪惊叫,“这不可能!”

    她这女儿向来冷静,从不这样咋咋呼呼的,陆氏都被她吓一跳,连忙道:“是他们一群人,不知哪个杀了人。”

    林初雪才镇定些,轻声道:“定然不是他,他给我看鸟铳,说了好几句小心,说不小心碰到扳机,会误伤到人,他那样细心的,怎么会杀人呢,定然不会。”她连连摇头,但心里仍然很担心他。

    陆氏瞧她这样子有些奇怪,但一想,到底在裴家住了一阵子,表兄表妹经常见面,关心也是正常的,她道:“你莫担心,等你爹爹回来就知道了,快些回去。”

    “我在这儿陪着娘。”林初雪不走,“娘不是还要等爹爹吗?咱们能说说话。”

    她挽着母亲的胳膊,陆氏便没让她走。

    林泰赶到裴家的时候,都已经是戌时了,见过裴孟坚,太夫人,只见蒋承安也在,两人寒暄两句,林泰道:“如今到底如何了?若有我出力的地方,你们千万莫客气!娘子在家中也担心的很,是我叫她不要来的。”

    一家出事儿,亲戚四处来援助,太夫人欣慰道:“谢谢你们过来,只臻儿已有法子了,应鸿不会有事,再者,这鸟铳也不是他放的。”

    因前有戴夫人,后有蒋琳丢脸,蒋承安最近都不太好意思见太夫人,今儿也是想着弥补,闻言忙道:“哪怕是跑腿的事儿,也分一份给侄儿。”

    “你好歹也是官员,哪里要你做这些。”太夫人道,“你们莫操心了。”

    二人才不强求。

    太夫人瞧一眼蒋承安,问起蒋琳:“可寻到好人家了?”

    “还未曾,这丫头不听话。”蒋承安叹口气,蒋夫人倒是挑了好几个,只蒋琳死活不肯,蒋夫人一生气便不管了,告诉他,他一个男人管得了什么?到时只能瞧着合适的儿郎,将她硬嫁了出去,省得在家里惹是生非。

    太夫人皱一皱眉,又想起林初雪,陆氏为挑个好姑爷,也是寻了几个月,还不曾定下。

    她叹口气:“晚了,你们都回去罢。”

    看她有些疲累,那二人告辞声走了。

    司徒修与裴统到路口分道扬镳,他去了怀王府。

    袁妙惠正在发脾气,好好的婚宴弄成这样,没有哪位王妃有她这样晦气的,司徒璟挑了她的红盖头小声哄她:“除了这桩事,别的也没什么,你莫往心里去。惠儿,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的!比起你,本王更不好受,可不管如何,娶到你,便是经历这些,又有什么?”他低下头,亲她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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