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凛说了几句话,刷够了曲家人的好感,很快便告辞离开了。

    离开之前,他又看了一眼努力地减弱自己存在感的曲潋,朝她露出一个在曲潋看起来十分高深莫测的邪恶笑容。

    直到他的身影消息,曲潋慢慢地放松了神经,此时也才发,自己屏着气好久了。

    即便刚才进来的纪凛刻意地放缓了语气,甚至一举一动也看起来斯文谦和,可曲潋却觉得他身上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感紧紧相随,使得他此时所表现出来的一切都带着一种刻意的压抑。

    就在她失神间,便听到母亲带着高兴的声音说纪凛有心了,这种时候都不忘过来探望,不由得低首抽了下嘴角,又瞥了眼坐在旁边的姐姐。

    姐姐神色很平静,对纪凛的举动既不赞许也不否认,只是眉眼间略带有些深意,让曲潋心提了起来,很想问问姐姐,是不是她也感觉到了刚才纪凛的诡异?甚至想问她,在姐姐上辈子的记忆里,纪凛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可是等到她回了舱房后,仍是什么也没问。

    曲潋不禁伸出爪子在床沿边挠了下。

    她问不出口,怕自己若是忍不住开口问了,姐姐那么聪明,定会察觉到什么。

    就在她窝在床上种蘑菇时,碧夏端着一个红漆描金的托盘进来,笑道:“姑娘,二小姐让厨房做了安神汤,分别给太太和少爷那儿送过去了一份,让你也喝一些,好压压惊。”

    曲潋听后,很爽快地端起来喝了,她确实需要压压惊。

    喝完了安神汤,曲潋便询问碧夏,“姐姐现在在哪里?”

    碧夏收好汤碗,笑道:“二小姐在客厅里,徐管事正过来给二小姐汇报先前的事情呢,听说先前水贼竟然趁夜色潜上船,幸亏有纪公子发觉不对劲带他的侍卫过来查看,将好几个水贼都打落了水,方没有让水贼闯进船舱里。咱们船上的侍卫和船员也没有受什么伤,就是有两个船员不小心落了水,其他的都安好。”

    碧夏语气里有着对纪凛的感激以及庆幸,碧春也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

    曲潋有些心塞。

    诚然碧夏说得不错,当时多亏了纪凛赶过来,才没有让那些潜进船上的水贼摸进船舱,不然船舱里一屋子老弱妇孺,可就要遭殃了。可是想起当时站在船舷上射箭杀人像穿白菜一样简单利索的少年,仍是有些不得劲。

    曲潋默默地躺下,拉过被子蒙住脸。

    她觉得自己需要再冷静一下。

    *****

    月色有些暗淡,混乱的江面很快恢复了平静,江水向南流淌而去,很快便将浸透了鲜血的江水带往南下,一阵风吹来,空气中的血腥味渐渐淡去。

    踏着月色,纪凛回到了船舱里。

    刚进来,便见到穿着一袭染血袍子的周琅正皱着眉坐在那儿喝茶,见到他进来,一跃而起,大步走了过来。

    “暄和!”周琅走近他,眉头一直未松开过,问道:“你说奇不奇怪?哪里来的水贼这般没眼色,竟然连官船也敢打劫,莫不是想银子想疯了?”他一脸嘲讽的表情,“你说是吧?”

    纪凛冷淡地看了他一眼,越过他走了。

    周琅愣了下,然后有些气急败坏地追上去,伸手就要搭上他的肩膀,却不知那人如何动作的,只觉得眼前一花,他伸出的手便被人扭在了背后,身体朝下,双膝跪在地上时,腰也被迫弯折,然后背上传来了一股巨大的压力,反应过来时,一条长腿已经踩在他的背上。

    周琅:“……”

    然后听得那道清越的声音道:“你何必明知故问?”

    “……放开!”周琅咬牙切齿,“别又用这招,又不是我来招惹你了,难道你今晚杀得不痛快?小心吓坏了曲家两位妹妹!”

    等背后的力道松了,周琅一跃而起,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腰间,一双眼睛含怒带怨地看向面前神色冷淡中透着不耐烦的少年,那嚣张中带着狠戾的模样,哪里是那个如玉的纪暄和?差点想泪奔回京。

    特么的这家伙又变脸了。

    从小到大,只要他一变脸,周围的人都要倒霉。

    他深吸了口气,决定不和这诡异的家伙计较,等明天再和他算账,“你这次来常州府,真的只是为了探望明方大师?”

    纪凛瞥了他一眼,一副懒得回答这么弱智问题的表情。

    周琅冷笑一声,“难道就没有和漕帮有什么瓜葛?”

    “那又如何?”

    “……”

    周琅继续深吸了口气,让语气缓和一些,“那个人……仍是想要置你于死地?”

    纪凛这回终于笑了,他笑得颇为张扬,双眸阴翳含煞,声音冷酷,“谁死还不一定!”

    听到他的话,周琅吞咽了口唾沫,小声地道:“你千万别冲动啊,若是……到时候你会身败名裂,为天下人所不耻的。”不过想起现在这变脸的家伙啥坏事都干得出来,指不定人家根本不在乎那么点名声呢?

    周琅头皮发麻,欲言又止。

    纪凛弹了弹先前被他碰过的衣袖,仿佛拂去了什么脏东西,在周琅憋红着脸想揍他一顿的愤怒中,转身施施然地走了。

    *****

    翌日,天朗气清,阳光明媚。

    两艘大船平稳地行驶在江面上。

    曲潋将做了一半的绣帕放下,揉了揉眼睛,又伸了个懒腰,透过窗棂,可以看到外面两岸青山如黛,阳光下的江水波光粼粼,偶尔可以看到跃出江面的鱼,还有飞过江面的鸟,一切看起来是如此的宁静安逸,仿佛昨夜的杀戮血腥不过是一场不真实的梦。

    正失神间,便见碧春一脸忐忑地捧了一个小黑漆绘玉簪花的匣子进来。

    “这是什么?”曲潋奇怪地问道。

    碧春小声地道:“这是纪公子让人送来的东西,说是送给姑娘用的。”然后又瞥了她一眼,补充道:“送过来的是宫心姑娘,她正在外面候着。”

    想来是在祝家时体会到宫心的厉害,碧春对她有些发悚,声音里也有几分敬畏,觉得宫心这种丫鬟才是个合格的丫鬟,她远远不及的。

    曲潋脸色微凝,然后深吸了口气,让碧春将那小黑漆绘玉簪花的匣子呈过来,她亲自打开匣子,等看到里面的东西时,脸色难看地用力合上。

    那啪的声音,惊得碧春缩了缩脑袋,觉得今天的姑娘火气似乎很大。

    或许是因为不待见纪公子?

    曲潋捧起那小匣子,就想推开窗棂将之丢到江里,尔后想到了什么,又坐了回来,只是看也不看那小匣子的东西,将它推过去给碧春,说道:“你将它还给宫心姑娘,就说我用不上这东西。”

    等碧春领命而去后,曲潋从鼻腔哼了一声。

    她还记得昨晚纪凛变态的行为,将她嗅了个遍,然后竟然说她用劣质的香料、气味难闻什么的……这是该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做的事情、说的话么?未免太轻浮了,指不定平时他那种如玉君子的模样是装出来的,昨晚那个出手狠辣的纪凛才是他的真面目。

    正在气愤中,碧春又回来了,只是手里仍捧着那只匣子,有些忐忑地道:“姑娘,宫心姑娘说了,若是姑娘您不收,她不好回去和纪公子交待,届时纪公子会亲自送过来……”瞅着曲潋,小声地说,“姑娘,这是京城秘香阁的制香大师亲手所制的顶级香料,听说五十两银子才得一小盒,有钱也买不到呢。”

    曲潋:“……”

    意思是说,这小匣子里的香料,已经顶个几百两了。真是让人羡慕嫉妒恨的有钱人、败家子!果然世人的仇富心理就是这么来的。

    她深吸了口气,半晌才道,“先收着吧。”

    碧春松了口气,忙找地方将这匣子香收了。不过鉴于曲潋现在心情不好,碧春也不敢惹她的眼,将之远远地放着。

    等放好后,碧春便出去给宫心回话,将她送走。

    经这么一遭,曲潋心情有些烦躁,没办法再安心下来做事,索性站起身,走出了船舱。

    只是刚出去,便遇到从对面船走来的少年。

    他走在两艘船相搭的踏板上,施施然而来,阳光洒落在他身上,干净而透澈,仿佛连日光都为之失色。特别是那双温润柔和的墨玉色眸子凝望而来,被那样的双眸凝望,只教人心情也跟着愉悦柔和起来。

    如此的润泽美好的少年,干净透澈,阳光为之失格。

    当看到她时,那双墨眸瞬间绽放出明亮欢喜的色彩,整个人都洋溢着一种喜悦欢快,连气息都变得欢快起来,然后默默地看着她,一副求关注的模样。

    曲潋瞬间不知道摆什么表情好。

    ☆、第 29 章

    纪凛看到曲潋确实很愉悦,这种愉悦形无外,使得他身上的气息越发的隽秀和煦,如清风明月,拂过心头,泛起丝丝涟漪。

    连看着都让人跟着心情愉快起来,生不起丝毫的恶感。

    曲潋亦是如此。

    她明知道纪凛昨晚像是精分一样变成了个手段狠辣果决的杀人狂魔,可是今天看到这般阳光润泽的少年,还有他看向自己时明亮纯粹的目光,依然受到了盅惑一样,竟然生不起丝毫的厌恶之心。

    “潋妹妹,你这是要去伯母那儿么?”纪凛走过来,站在距离她五步远之处温和地问道,神色愉悦,看起来和平常无异。

    这样的纪凛没有丝毫的威胁性,曲潋感觉不到昨晚面对纪凛时带给她的那种无形而紧迫的压力,可越是这样,越是让她心生诧异,直觉很不对劲。

    她慢吞吞地道:“是啊,纪公子是来寻湙弟的?”

    纪凛笑着点头,“刚才收到下属送来的消息,昨晚捕捉到的那些水贼,俱已交由官府处置了,官府也探查出了些东西,正是为此事而来。”然后看着曲潋,声音越发的和煦了,“昨晚的事情让潋妹妹受惊了,若是当时我做了什么失礼的事情,还望潋妹妹见谅。为表歉意,我先前让宫心给你送的那安息香是秘香阁制香大师今年新制的,有安神宁心之效,还望潋妹妹莫要嫌弃。”

    这话说得十分光明磊落,他坦荡无伪的举动让曲潋先前的愤怒轻易地化为无形,突然觉得这少年若是要讨人欢心,真是轻而易举。只是,见识过他昨晚展现出来的另一面,虽不知道他怎么能一下子精分得那般彻底,纵使此时这个少年温暖雅治、清澈纯粹,依然心里有些忐忑怀疑的。

    只是虽然怀疑,毕竟才刚认识不久,不宜交浅言深,曲潋只能将那种怀疑和忐忑压在心中,感谢了纪凛赠的安息香,然后忙不迭地告辞离开了。

    纪凛看着曲潋离开的背影,忍不住抿嘴一笑,可惜因婚约之事现在不宜挑明,纪凛不敢做出什么失礼之事,只能克制着收回视线,便见曲湙亲自迎了过来。

    “纪大哥,您怎么来了?”曲湙笑着问道,忙将他迎进船舱的客厅。

    纪凛笑道:“自是为了昨晚的事情而来,昨晚之事让你们受惊了,我们已经查明了那些水贼的身份,如今过来正是想同你们说一声,让你们心里有个数。”

    曲湙感激地道:“昨晚纪大哥来去匆匆,我们还未来得及好生感谢你呢,若非纪大哥赶过来帮忙击杀水贼,若让他们潜进船舱,后果不堪设想。”

    他素来敬佩纪凛,不仅因为纪凛风彩过人、学识丰富,更因为纪凛这人出色得让人生不起嫉妒之心,反而渴望能与之相交,每每与他说话,收益颇大,对他这个自幼无亲近长辈指点的人来说,是十分难能可贵的。他甚至能感觉到纪凛对他如师如友般的指点,是他过去几年都未曾得到过的,让他心里越发的感激。

    除了这些原因外,纪凛本人也足够优秀,家世与才华皆不缺,难得的还没有那些勋贵子弟养成的坏毛病。若非他们父辈有交情,以曲湙现在的年纪,曲家三房与他根本无交集,更何况让纪凛如此费心地指点于他。

    而昨晚的事情,更让他看明白了纪凛的手段能力,原以为他性子温和、有一股书生意气,却不想关健时候,无论是智谋或武力,都让人无法忽略。

    所以,曲湙对纪凛极为感激,感激中又夹杂着敬重,已然将之当成师长来看待。

    纪凛见男孩沉稳中闪烁着晶亮眸芒的眼睛,唇角微微勾起。

    *****

    匆匆忙忙地缩回了自己的舱房后,曲潋才猛然忆起先前她对纪凛撒谎说是要去母亲那儿的,可是都没去就跑了,不是摆明着自己心中有鬼,让人笑话么?

    曲潋恼得又伸爪子挠了下桌面。

    这下子,她更沮丧了,恹恹地趴在美人榻上,将自己缩成一团。

    碧春见状,虽然不知道曲潋为什么沮丧,但联想刚才的事情,心里却觉得曲潋反应过大了,不禁劝道:“姑娘,那位纪公子其实也算是个明理之人,以前的事……莫不是有什么误会不成?”

    曲潋没吭声。

    碧春见状,知道她需要静一静,便不开口了。

    曲沁进来时,见到美人榻上缩成一团的妹妹,不禁有些黑线。

    她看了碧春一眼,碧春被看得心惊胆颤,忙不迭在摇头,表示姑娘身体没什么事,只是心情不好罢了。

    曲潋心情一不好,就喜欢窝在角落里将自己团成团,像只尚未断奶的幼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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