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瑛低头站在一旁,心里头很不是滋味,不是因为高太后赞扬沉樱,而是她总觉得高太后忽然现身射苍宫,是沉樱引着过来的。

    是自己小心眼了吗?慕瑛看了沉樱一眼,见她也对自己回看了一眼,笑得甜甜蜜蜜,根本没有半分心虚的表情,不由得又有些疑惑,一层心事压着另外一层,层层的压了下来,让她有些焦虑不安。

    若是在自己府中,又何必如此纠结?慕瑛微微的叹了一口气,忽然又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母亲来。尽管她恨他们,可经常的她还是会想念他们,想着府中那舒适自在的生活,想着母亲那温柔可亲的笑容。

    “慕瑛,你这是怎么了?”叹息声很轻,可高太后还是听到了,看了一眼慕瑛,十分关心的询问:“可是有什么不舒服?”

    “太后娘娘,”慕瑛忽然鼻子一酸:“慕瑛……有些想家。”

    要说这皇宫里对自己最好的人,首先是赫连毓,其次便是高太后,她虽然身份尊贵,可是对她却没有一丝架子,温和得跟自己的母亲一般,或许赫连毓正是传承了她这温柔善良的性格,才会如此纯真无暇。

    无法抵挡高太后那温柔的话语,慕瑛冲口说出了埋藏在自己心底的话,说出口以后忽然又有些后悔,赶紧低下头去,眼睛盯住地上的枯草,静静的看着一片枯萎的草叶随着北风摇摆不定。

    “唉……”良久,高太后才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哀家明白你心中的苦,不如这样,你今日回去小住一日,明日一早再进宫来,如何?”

    慕瑛的眼睛一亮,抬起头来:“太后娘娘,可以这样吗?”

    “有何不可?”高太后一脸笑容,慈祥和蔼:“你现儿就可以走。”

    灵慧公主兴致勃勃,一把抓住了慕瑛的手:“瑛妹,我跟你一块儿回府去。”

    赫连毓抬头看着慕瑛,小声的问了一句:“瑛姐姐,那我可不可以跟了去?”

    “这……”慕瑛有几分为难,看了一眼高太后,这不是她能做主的事情。

    “母后!”灵慧公主撒娇似的拉着高太后的胳膊晃了晃:“母后,我每日都被关在这皇宫里头,好歹也让我到外边去透透气儿!”

    赫连毓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望着高太后,虽然一言不发,可那眼神却已经透露出他的意思。

    “好罢,你们姐弟两人跟着出去玩玩,只不过下午申时就必须回宫。”高太后转头吩咐身边的掌事姑姑:“墨玉,你带人跟了过去,千万不能有半点闪失。”

    “老奴谨遵太后娘娘懿旨。”墨玉姑姑站了出来,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慕瑛忽然觉得心里轻松了不少,那原本黯淡的天色忽然间亮了起来——原来她依旧还是想着自己的家,想着亲人,即便她发誓不再把他们记在心里,可还是忍不住会想念。

    ☆、第 17 章 枝枝相交缠(一)

    “夫人,夫人!”一个管事婆子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打门帘的丫鬟还没来得及伸手,那婆子便一把将门帘给擎起闯了进去。

    “夫人正在歇息呢!”慕夫人身边的娇红从里边走了出来,一把拦住了那婆子:“周妈妈,你也是府中的老人了,进夫人房间怎么能大呼小叫,难道这规矩都不用守了吗?”

    “娇红,你赶紧去将夫人唤醒,大小姐回府来了,还有……”周妈妈喘了口气,一只手压着起伏不定的胸膛,老脸涨得通红:“还有太原王和灵慧公主也跟着来咱们府上了!”

    “啊?”娇红吃了一惊,赶忙转身走进了内室,伸手轻轻推了推慕夫人:“夫人,夫人,大小姐回来了。”

    “什么?”床上的慕夫人猛的睁开眼睛:“你说什么?大小姐回来了?”

    “是是是,周妈妈还在外头等着回话呢。”娇红笑着将慕夫人扶了起来:“听说还有太原王与灵慧公主也跟着来咱们府上了。”

    这可是一个大惊吓,慕夫人脸色苍白:“软绿,快快快,快给我穿好衣裳,娇红,你去告诉周妈妈,赶紧打开中门迎了太原王与灵慧公主进来,千万要记得派人给老爷去送个信儿。”

    “是。”娇红应了一声,转身往外走,软绿捧了慕夫人的衣裳走了过来:“夫人,还套件大氅到外头罢,现儿天气冷得很,您这身子又不爽利……”

    慕夫人咳嗽了两声,拿着帕子捂住嘴:“去寻了我那件云锦镶金丝的斗篷出来。”

    等及软绿走开,摊开手帕子,上边有一点淡淡的红色。慕夫人披着衣裳下了床,将那帕子揉成一团,扔到了前边的火炉里,微微发蓝的火苗舔着雪白的丝帕,不一会儿便蹿出了一道黄红色的明火,屋子里头有些烧焦东西的气味。

    “夫人。”软绿捧着一件素青色水纹牙边的斗篷进来,闻到那味道有些惊慌:“夫人,什么东西烧糊了?”

    慕夫人站在那里,静静的望着软绿,脸上没有半分异样的神色:“无碍,刚刚不小心将帕子掉进火盆里了。”

    等及穿好衣裳梳妆打扮妥当,慕夫人只有脸色苍白了些,并看不出有什么生病的痕迹来,娇红与软绿搀扶着她走了出去,沿着青石小径朝前边走着,曲曲折折,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才到了垂花门边。

    “瑛儿!”对面拥拥挤挤的来了一群人,慕夫人一眼便看到了慕瑛,脸颊上出现了微微的红色,一双眼睛睁大了三分:“瑛儿,你总算是回来了!”

    母亲,那是自己一直在暗暗想念着得母亲!慕瑛站在那里,身子激动得微微发抖,她想迈步奔过去,可又觉得有些生疏,仿佛有一条看不见的鸿沟在她与慕夫人面前隔开,怎么也跨不过去。

    “慕夫人。”赫连毓很是乖巧,率先跨出了一步,朝慕夫人微微弯腰:“今日来慕府叨扰了,没有事先派人来说,还请慕夫人不要见怪。”

    “太原王言重了。”慕夫人赶紧回礼,太原王尊贵如斯,自己岂能受他的礼?哪怕是半礼自己也受不起。低头抬头之间,依旧不见慕瑛挪动脚步,慕夫人心中酸涩:“瑛儿!”

    她的瑛儿,竟然与自己这般生分了?这才进宫几个月,她便一副不认识自己的神色,只是漠然的站在那里,好像是个陌生人,昔日母女间的亲昵已经不再。

    “瑛儿……”慕夫人颤抖着喊了一声,伴着一声咳嗽,喉间腥甜,一朵红色的梅花开落在地上,殷红的几点印记。

    “母亲!”慕瑛飞奔着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慕夫人,眼泪珠子跟断了线似的落下:“母亲,你如何会这般模样?”

    娇红声音哽咽:“自从大小姐进宫以后,夫人便日日夜夜的思念,生了二小姐以后身子便越发的不好了,一直缠绵病榻,大夫诊脉只说是忧思成疾,让夫人少想写事儿,可夫人如何能少想,只要闭上眼睛就想到了大小姐……”

    “母亲,母亲!”慕瑛紧紧的抓住了慕夫人的裙裳,心中懊悔不已,难怪母亲没来看过自己,也没送东西进宫,原来是她得了重病。自己分明知道母亲疼爱自己,不可能会如父亲一般绝情,难道自己就不知道写封信给母亲不成?

    “瑛儿,你能出宫看母亲,母亲很高兴。”慕夫人伸手抚摸着慕瑛的头发,满足的叹了一口气,脸上全是笑容:“我给你做的那件衣裳,你穿了可合适?好久没见过我的瑛儿,也没机会给你量身,只能估摸着做了,有不合适的地方,让你奶娘改改便好。”

    “衣裳?”慕瑛费解的看了慕夫人一眼,母亲在说什么?那里来的什么衣裳?

    “瑛儿,你没有收到母亲给你做的衣裳?”慕夫人一脸惊骇:“去,将李管事喊过来!”

    李管事来了以后大声叫冤:“夫人,我可是回回都送到了后宫门口,还给了那公公打点的银子,让他千万送进慈宁宫去呢。”

    灵慧公主好奇的看了李管事一眼:“难道不是你这个奴才见东西好,偷着据为己有了?”

    “公主殿下!”李管事唬得跪在地上,全身觳觫:“老奴怎么敢将夫人托付我送给大小姐的东西贪了呢?老奴是家生子,为慕家做事已经有四十多年了,就连一分银子都未贪墨过,如何会去昧下夫人送给大小姐的东西!”

    天地良心,他要大小姐的衣裳作甚?他家里就三个孙儿,即便有孙女,他也不敢拿啊!

    慕夫人看了李管事一眼,轻声叹了一口气:“李管事,你且起来,你说你把东西送进后宫了,是哪位公公收下的,你可记得他的模样?”

    “记得记得。”李管事连连点头:“那位公公姓王,个子矮小,左脸颊上生着一个痦子。”

    跟在赫连毓身边的墨玉姑姑点了点头:“不错,确实是有这样一位王公公。”

    “待我们申时回宫,将那王公公拿下,好好审问一番。”赫连毓蹙眉:“竟然敢贪墨大司马府送给瑛姐姐的东西,真是罪该万死!”

    李管事暗暗的松了一口气,总算没把事情赖在他头上了。

    慕夫人拉着慕瑛的手往园子里头走,一边招呼着灵慧公主与赫连毓:“太原王。灵慧公主,府里简陋,没什么好看的好玩的,定然会招待不周,万望体谅包涵。”

    赫连毓兴致勃勃的朝前边走着,一边问慕夫人:“慕大公子可在府中?上回在慈宁宫见了他一次,只觉甚是投契,今日特地来寻他玩耍。”

    慕夫人吩咐婆子:“去,将大公子喊过来。”

    慕乾三岁开始,已经跟着慕华寅修习武艺,从最基本的扎马步练起,到了现在已经小有根基。慕华寅对他要求甚是严格,早晨卯正时分必须起床,习武一个半时辰,然后跟着夫子念书,下午还要习武一个半时辰。到了晚上还得练习一个时辰。

    慕夫人心疼儿子,可慕华寅却寸步不让:“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我那时候便是这般过来的,也没看见有什么不妥当,现儿乾儿还不算练得多,等着他到了七岁,我便要给他多加一个时辰,这样方才能练出真本领来。”

    好在慕乾受教,倒也不觉得累,慕夫人见他没有什么怨言,也不再抱怨,只是心中还是疼惜儿子,打定主意不让二儿子慕坤再受这般苦楚。

    慕乾被叫了过来,见到慕瑛回府,高兴得冲了上来抱住了她:“阿姐阿姐,你终于肯回府来看我们了!我带你去看妹妹,她有两个多月了,好可爱!”

    赫连毓睁大了眼睛:“你有妹妹?唉,真是好,我就没妹妹。”

    先皇有四个女儿,灵慧公主是最小的,赫连毓想要个妹妹,也只能是想想罢了。

    慕乾洋洋得意:“你跟我走,我带你去看我妹妹。”

    慕瑛对于这个新出生的妹妹,并没有慕乾那般热忱,她只是想多与慕夫人呆在一处,享受那许久没有享受到的温馨。

    “母亲,瑛儿好想你。”

    水榭的门关得严严实实,四周透不进一丝风,慕瑛坐在慕夫人腿上,伸手抱住她的脖子,贪婪的闻着她身上传来的淡淡幽香:“一直盼着母亲能进宫来看瑛儿,可一直没有等到,瑛儿以为母亲不再喜欢瑛儿,只喜欢那刚刚出生的妹妹了。”

    “傻孩子,怎么能这样想。”慕夫人搂紧了慕瑛几分,仿佛怀里是一块失而复得的瑰宝:“瑛儿,是母亲不好,母亲应该要进宫去的……”

    “不,母亲抱恙在身,如何还能去宫里看慕瑛?”慕瑛声音娇软,这一刻她无比满足,曾经伤心失望,曾经流泪埋怨,此刻都已经被抛到九霄云外,再也找不到半点影子。

    小筝侍立在一侧,眼圈子红了红,若是大小姐每日都能这般快活,那又该多好呢。

    ☆、第 18 章 枝枝相交缠(二)

    一个穿着深绿色衣裳的内侍匍匐跪在地上,身子不住的发抖,连说话都不利落了:“太、太、太后娘娘……奴才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这样的事情!”

    “不敢做这样的事?”灵慧公主气呼呼的站了起来冲到他面前,一脚踹了过去:“身形瘦小,脸颊上生着痦子,那可不就是你?人家还能冤枉了你去?”

    灵慧公主年纪虽小,可那一脚踢下去,却是又快又狠,那内侍咬牙受着,根本就不敢喊痛,只是口里分辩:“公主殿下,奴才可真不敢私自昧下大司马府送进来的东西,是皇上的旨意,那些东西全送到盛乾宫去了。”

    “皇上的旨意?”高太后大惊,这事情怎么就扯到皇上那边去了?

    “太后娘娘,真是皇上的旨意,奴才只是奉旨行事。”那内侍抬起头来,一脸的委屈:“太后娘娘您想想,若不是皇上授意,就是借奴才一百个胆子,奴才也不敢这样做啊。慕大司马何许人也,奴才敢将他府里的东西昧下?”

    “唔……”高太后微微点头,端起桌子上的茶盏:“杖责三十,调去冷宫,掌管冷宫那边的门禁。”

    那内侍惊慌失措,高声喊冤:“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奴才可是遵了皇上的圣旨!奴才罪不至此!还请太后娘娘宽恕!”

    守宫门可是个肥缺,谁想捎些东西进去,谁想传话,都得乖乖的塞银子给他,去冷宫那边能捞到什么?先皇已经过世,皇上还年幼,冷宫里边空荡荡的,连阿猫阿狗都没关一只,谁来孝敬他?

    “皇上驾到!”慈宁殿外小内侍的声音又尖又细,格外卖力,跪在地上的内侍眼睛一亮,双手撑地,脑袋拧到了后边,眼巴巴的望着那大步走过来的赫连铖。

    “皇上,皇上!”内侍手脚并用爬到了赫连铖面前:“奴才照皇上吩咐将大司马府送来的东西送去了盛乾宫,太后娘娘知晓以后十分震怒,要杖责奴才,发配去看守冷宫。”

    赫连铖看都没看他一眼,声音冷冷:“朕何时让你截留大司马府送进宫的东西了?满嘴胡言乱语,真真荒唐!来人,将这欺上瞒下的奴才杖责一百,以儆效尤。”

    他一点也不想让这事情被旁人知道,才让江六去传的口谕,没想到这王公公一点骨气都没有,不知道替自己遮盖一二,反而将自己给供了出来?赫连铖只觉得自己颜面尽失,慈宁殿里众人看他的目光都是带着不屑,仿若往昔,自己受尽旁人白眼一般。

    虽然他贵为皇长子,可却没有受先皇一点恩宠,先皇没有伸手抱过他,甚至没有正眼看过他几次,就连他的母亲贺兰氏,本该母凭子贵,但也还只是被封了一个中式,连昭仪的分位都没挣上。

    这宫中住着的都是人精,捧高踩低的事情人人会做,他身边服侍的人都有些瞧不起他这个主子,有时候要盏热茶,都能推三阻四的要过大半个时辰才端上来。还是太皇太后心疼长孙,将自己身边得力的江六赐了给他,这才有所改观。

    现在他是皇上了,再也不用瞧人眼色,看到不顺眼的奴婢,一律打死便是。

    杖责一百,这可是要人命的,高太后眉头一皱,看了看瘫软在地上如一堆烂泥的内侍,心中起了怜悯之心:“皇上,他昧下大司马府的东西,这罪过不轻,可却也罪不至死,还是留他一条生路罢。”

    赫连铖不以为然:“母后,这人随口攀诬朕,这还不是死罪?江六,还愣着作甚,快些喊人将他拖了出去!”

    高太后幽幽的叹了一口气:“皇上,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对人应当宽恕些,不必太苛刻。况且太皇太后现儿病体沉重,这宫中不宜打打杀杀,以免折了她的福寿,你说呢?”

    跟着赫连铖过来的高启也在一旁规劝:“皇上,太皇太后此刻需要祈福,后宫里头打打杀杀,她老人家若是知道了也会心中难受的。”

    “皇兄!”赫连毓也奔了过来,拉住了赫连铖的手:“他好可怜,你就饶过他吧!”

    赫连铖低下头去,瞥了那已经晕死过去的内侍,轻蔑的踢了他一脚:“没用的东西,看在太后娘娘的面子上,留你一条贱命。“

    见赫连铖松口,高太后十分欢喜:“墨玉,让人将这没用的奴才拖下去,杖责三十,发配去守冷宫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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