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就是她了,王公公伸手摸了摸屁股,满脸愁容。

    肯定是为了这慕大司马府送东西进来的事情——他是将真相说出去来还是隐瞒着?

    皇上也太不仁义了,分明是他要自己将慕家送进来的东西截留,可没想到东窗事发就全推到自己身上了,幸得太后娘娘仁义,否则现儿自己这条老命早就不保了。

    王公公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声音凄凉:“慕大小姐,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东西呢,我们家夫人送进来的东西都去哪里了?”小筝紧追不舍:“你拿着我们家大小姐的东西有什么用?还不快快拿出来!”

    “你自己都说我拿着没用了,我还拿着,这不是傻吗?”王公公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就是这些没用的东西,让他丢了一个肥缺,现在想来都是恨、恨啊!

    “王公公,我就想知道,我们家送进宫的东西都去了哪里?你能告诉我吗?”慕瑛静静的盯着王公公,眼里流露出乞求的神色:“王公公,这些东西对我来说,十分珍贵,还希望你能告诉我。”

    这眼神明亮清澈,仿若山泉,静静流淌,没有一丝杂质,全是一个小女孩对父母关爱的热切盼望。王公公看得有些羞愧,脸慢慢的红了,好一阵子才低声道:“全送去盛乾宫了。”

    果然是他。

    慕瑛的心一沉,今日下午还想着要去盛乾宫里边找找,可没想到赫连铖回来得那样快,她没得到机会,现儿听着王公公这般说,完全可以确定,自己的东西就在赫连铖那里。

    她该怎么才能将母亲做的东西拿回来呢?

    “阿瑛,我们走罢,别打扰王公公歇息。”高启扔了一块银子到王公公床上:“王公公,你且拿着好好养伤。”

    “多谢高大公子,高大公子真是仁义。”王公公感激得痛哭流涕。

    高启没有再搭理他,只是护着慕瑛往外边走,心里头跟压了块大石头一般,他知道皇上讨厌慕华寅,可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是连他的女儿都给恨上了,而且是恨到了这种地步:“阿瑛,我尽量帮你到盛乾宫找找,有可能找得到,也有可能一无所获。”

    “阿启。”慕瑛感激的看了他一眼,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你放心,我会尽力。”高启伸出手来牵住慕瑛朝前走,轻声细语:“那是你家里的一片心意,对你来说意义非凡,我知道你的感受。”

    慕瑛低头,默默无言,看着自己的影子与高启的影子重叠,两人一高一矮,影子也是一长一短,有时似乎连在一处,有时又分开,可他们的手却依然还是牵在一起。

    高欢怜惜的握着慕瑛的手往前走,没多久便遥遥望到慈宁宫的宫墙,心中惆怅。

    这人世间,又有多少次能如这般的牵手行走,等他们年纪稍长,或许便是一个相望的眼神都不能够。

    ☆、第 24 章 何处不可怜(四)

    “皇上,今日已是十二月十八。”

    南安王弯腰站在文英殿中,一脸的无奈神色。

    生母皇太后停在普照庵已经两年了,再不迁入皇陵,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会说他这个宗正失职!皇上是小孩子心性,可满朝文武谁又会因着皇上年纪小就会不计较这事?天下百姓又会如何看待皇上呢?

    这是不孝,大大的不孝啊!

    大虞虽是胡族,但入主中原也有一百多年,朝堂里逐渐有不少汉人为官,慢慢的,大家也开始对于汉人的那习俗礼仪礼节有所接纳,现儿人家都讲究入土为安,早就不是胡族以前那种观念了,皇上又如何能让生母皇太后孤零零躺在普照庵,而不安排她的下葬之事呢!

    “十八又如何?”赫连铖半靠在椅子里,瞟了一眼桌子上放得满满登登得奏折,嘴角浮现起一丝笑容:“宗正是来催朕将这些折子全扔到炭火盆子里去吗?”

    南安王弯了弯腰:“非也,老臣只是来提醒皇上,请皇上让生母皇太后早些入了皇陵。”

    赫连铖猛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几步跑到了南安王面前,怒气冲冲的瞪着他:“你说,你说,是谁让你来的!”

    肯定是那慕华寅!只要是他想要做的事情,他就一定会要做成,就连自己母亲下葬的事情,他也想插一手!

    南安王战战兢兢回了一句:“皇上,没有谁让老臣来,确实是老臣自己要来的,现在朝野里已经有议论了,皇上难道没有听闻?”

    赫连铖年纪尚小,字还认不全,他看奏折,都是江六给他念,最近不少奏折都或明或暗的提到了生母皇太后下葬之事,不消说,肯定又是慕华寅那厮弄出来的阵仗,也只有他才又这般能耐。

    “朕就是不想办这事,你们为何个个度要逼朕去做!”赫连铖冲南安王吼出了一句话,眼睛里头都红了,甚是可怕,江六赶紧捧着茶上前来:“皇上消消气,且喝口茶暖暖身子,这事情还得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有什么好从长计议的!”赫连铖一扬手,茶盏便飞了起来,落到了地上,摔得粉碎,茶汤溅了出来,一地湿漉漉的痕迹,几片茶叶粘在水墨青砖上,歪七竖八,不成形状。

    “皇上!”江六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您可别气坏了身子!”

    赫连铖没有出声,盯着南安王看了一阵子,转身蹬蹬蹬的跑了出去。

    “南安王,生母皇太后是该下葬了,可你们这么跟皇上提甚是不妥。”江六爬了起来,出了个主意:“你们得去找太皇太后,皇上是她老人家一力扶上来的,她说的话,皇上会听的。”

    南安王连连点头:“江公公说得对,一语惊醒梦中人。”

    “哎呀呀,你就快去找太皇太后罢,我得去伺候皇上了。”江六匆匆说了一句,提起常服下摆系在腰间,拔腿跑了出去:“皇上,皇上,你等等老奴!”

    赫连铖去了射苍宫。

    他知道她应该会在这里。

    这些日子灵慧公主迷上了射箭,每日未时都会过来练习一阵,作为灵慧公主的伴读,她自然是要跟着过来的。

    演武场上竖起了几个稻草人,身上挂着木板,中间划了个圈,意为靶心,因着灵慧公主年纪小,臂力不够,那个圈划了挺大,好让灵慧公主能一箭中的。

    灵慧公主一身骑装,英姿勃勃,身边的慕瑛穿的依旧是一件掐腰小袄,下边是弹墨撒花裙子,外边披了一件玉黄色羽纱斗篷,兜帽上镶了一圈白色的绒毛,衬得肌肤水嫩,就如刚刚洗干净的红桃。

    除了灵慧公主与慕微,高启与赫连毓也在,见着赫连铖过来,赫连毓蹦蹦跳跳的迎上前来:“皇兄,你的奏折就批完了?”

    赫连铖一言不发,紧紧的绷着脸走到了灵慧公主面前,一伸手将她的弓拿了过来:“怎么才用这么轻巧的弓。”

    高启笑着道:“公主年纪尚小,你要她拉三石弓怎么可能?我现儿都只拉三石弓呢。”

    赫连铖瞥了灵慧公主旁边的慕瑛一眼,见她面容娇媚,实在是好看,心中那种说不出的情绪上下翻腾了起来。纵然她生得好看,可她却是慕华寅的女儿,她如何能打扮得这般光光鲜鲜站在自己面前,一副开心快乐的神色!

    她必须惊恐万分,哀哀求饶,这方才能让他快活起来,见着她难过,就等于见着她父亲慕华寅被自己折磨一般——自己年纪小,现儿只能虐虐慕华寅老贼的女儿,等他长大了,就能虐慕华寅了!

    “灵慧,你射这不动的靶子有什么意思?”赫连铖从香兰捧着的箭壶里抽出了一支白羽箭,“嗖”的一声射了出去,正中圆圈:“这样太容易了罢?”

    灵慧公主撅了撅嘴:“皇兄,人家才学着射箭没几日,你就到我面前露脸了,那你说我该射什么才好?难道射那天上飞的鸟?”她抬头看了看,天空灰蒙蒙的一片,别说鸟儿,就是一片羽毛都没看见。

    “不射鸟,那就射人。”赫连铖冷冷说了一声,伸手指了指慕瑛:“你,站到那边去。”

    “皇上!”高启大吃了一惊,冲口而出:“万万不可!”

    赫连毓吓得脸都白了,拉住赫连铖的胳膊连声喊着:“不要,皇兄,你不要这样!瑛姐姐没做错事情,你为何要如此惩罚她?”

    灵慧公主攥住慕瑛的手,有些发抖:“阿瑛,你别去,别去。”

    一群人都在死命护住慕瑛,这让赫连铖更是不爽,他的两道眉毛皱成了一个“川”字,脸色沉沉:“朕又不一定能射中她,你们这般着急作甚?慕瑛,朕给你机会,你快些跑,能躲掉朕的箭,那就是你的福气。”

    江六两条腿都在发抖,皇上这是怎么了?要是将慕大小姐射死了,慕大司马那边该如何交代?这可不是死一个宫女这般简单,随便捏造个理由便能掩饰过去,那些宫女都是被爹娘卖进宫来,跟家里早就没了关系,谁会为了她来找皇宫讨个说法?可慕大小姐的身份摆在那里,她不是一般人!

    “皇兄!”赫连毓见着赫连铖那满脸戾气,心中害怕,眼泪珠子掉了下来:“你别这样,别这样,我的皇兄是个好人,不是狠心的!”见赫连铖面色漠然,赫连毓大为着急,推着身边的内侍道:“快,你们快去报给太后娘娘听,要她速来射苍宫劝阻我皇兄。”

    一群人慌成一团,可慕瑛却十分冷静,她毫不畏惧的注视着赫连铖,没有一丝退缩。

    她觉得赫连铖不过是想吓唬她而已,他在等着自己哭哭啼啼求饶——纵使他是皇上又如何?这世道还是讲理的,他怎么敢随意杀人?

    “怎么了,你怎么这般看着我?还不过那边去站好?”赫连铖更是不悦,慕瑛没有他想象中的软弱,莫说是哭哭啼啼的求情,就是连一丝慌乱的神色都没有!她这是故意要跟自己作对不成?只要她露出胆怯的意思,自己就能饶过她,可她偏偏不!

    慕瑛挣脱了灵慧公主的手,默默朝赫连铖指的地方走了过去,小筝奔了过去声嘶力竭的喊了一声:“大小姐!”

    “小筝,你别来。”慕瑛被小筝抱在怀里挣脱不得,她伸出手拍了拍小筝的后背,低声道:“小筝,皇上只是吓唬我的,他哪里会轻易动手,我爹可是慕大司马啊。”

    慕大司马的女儿,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儿,可如果她能选择,她宁愿自己不是那慕大小姐。

    小筝怔了怔,慕瑛挣开她的手,淡定从容的朝稻草人的方向走了过去,等她到了那里,转过身来,淡定从容的望着赫连铖,朗声道:“皇上,我已经站好了。”

    她的兜帽被北风吹掉,露出了两个抓髻,头发有些散乱,乌鸦鸦的青丝里,还能见着偶尔有几点黄晶闪亮。

    赫连铖拧紧了眉头,她竟然宁可去死也不向自己开口求饶?

    那淡定的神色,黑幽幽的眸子不断在他眼前晃动,虽然他已经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可依旧能想出她嘴角带着嘲讽的笑容。

    他猛的从箭壶里摸出一支箭,不假思索搭在弦上,朝着慕瑛大喊了一声:“朕数到三,你就快些跑,若是跑慢了,就莫要怪朕的弓箭无情!”

    “瑛姐姐,你快跑,快跑!”赫连毓级得直跺脚,眼泪珠子纷纷乱溅:“皇兄,你一定是吓人的,是不是?”

    赫连铖漠然的将弓拉满,根本不理会赫连毓的哭叫声,嘴里冷冷的喊出了“一、二、三……”

    随着那个“三”字刚刚落音,弓如满月,箭似流星,一尾白羽带着寒风阵阵飞了出去,发出了细微的“嗤嗤”之声。

    “皇兄!”灵慧公主与赫连毓大喊了一声扑了过来,每人钳住赫连铖一只胳膊。

    可是,为之已晚。

    一个人影倒了下来,扑在了地上。

    ☆、第 25 章 何处不可怜(五)

    北风带着呜呜的吼叫声肆虐着大地,演武场周围的老树枯枝不断的簌簌摇骆掉在了地上,有些甚至飞落到了场子的中央,正落在地上躺着的那个人的旁边。

    “启哥哥,启哥哥!”灵慧公主大叫了一声,拔脚朝演武场中央奔了过去。

    高启躺在地上,胳膊上中了一箭,鲜血从伤口那里慢慢浸出,濡湿了他白色的蜀锦袍子。

    “启哥哥,你怎么样?”灵慧公主蹲了下来,慌手慌脚的想要去扶他起来,可高启毕竟比她大三岁,她又如何扶得起来?她的贴身宫女香玉丢了箭壶,也紧跟着奔了过来,脸色发白,高启是太后娘娘的侄儿,进宫给皇上做伴读,没想却被皇上射伤,如何能跟高国公府交代呢?

    “快,快些去请太医过来!”江六跺着脚吩咐自己的干儿子江小春:“还愣着作甚,片刻都不能停留!”

    赫连铖站在那里目瞪口呆,那只弓倒提在手中,不住的在摇晃。

    他只想吓唬一下慕瑛,根本没往她那个方向射,可灵慧公主与赫连毓拉着他的手,偏了他想射的位置,这边高启又冲了出来,正好射中了他的胳膊。

    高启冲出来的时候可真是太巧了,赫连铖猝不及防,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支箭就这样扎了进去——开弓没有回头箭,这是谁教他的话?赫连铖有几分懊恼,望了望站在不远处的慕瑛,她依旧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斗篷被北风吹得飞舞起来,露出里边宝蓝色的撒花绸缎长裙泛光的面。

    “你!”赫连铖将弓一扔,大步朝慕瑛走了过去:“你为何不下跪求饶,为何一定要跟朕硬扛着?现在阿启为你受了伤,你满意了吧?”

    慕瑛昂着头,墨玉般的眸子盯住赫连铖,灿灿有光,没有一点妥协之意:“皇上,你不就是想要折磨死我吗?那就来点爽快的便是,我又何必躲闪?一箭过来,一了百了,什么都不用管,总比让皇上零零碎碎折磨着要强。”

    “谁说朕要折磨死你了?”赫连铖心中一紧,他可不希望慕瑛死,一点也不希望!他走了过去,猛的抓住了慕瑛的手:“你向朕求饶,朕便可饶了你。”

    慕瑛傲然的看了赫连铖一眼:“皇上,要打你便打,要杀你便杀,慕家的女儿,不会轻易说出求饶二字,更何况我根本就没做错什么事情,何来求饶一说?”她用力一甩手:“皇上,你放手!”

    赫连铖没有想到慕瑛竟然会如此大力气反抗他,略略一呆,慕瑛一用力,已从他的掌控里脱身,飞奔着朝高启跑了过去:“阿启,阿启!”

    高启已经被香玉抱住,灵慧公主咬着牙红着眼圈用手帕子正在给他扎胳膊:“启哥哥,太医马上就到,你且支撑着。”

    “放心,我死不了。”高启朝她微微一笑,眼睛转了过来,看着慢慢蹲下身子的慕瑛,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还好你没事。”

    “阿启。”慕瑛眨了眨眼睛,蝶翼一般的睫毛上盈盈有细碎的泪光:“阿启,你这又是何必,皇上他不会真的射杀我的,你……”她的心里很难过,再也说不出话来,高启是为了她受伤的,这分情意,自己又该如何去还呢。

    当高太后赶到射苍宫的时候,太医已经帮高启将箭拔了出来,顺带盛赞了他一番:“高大公子可真是人中俊杰,年纪小小就英雄如斯!方才下官替他拔箭时,他竟是一声都没有吭,瞪着眼睛看着下官将带血的箭镞拔了出来!”

    高太后此时无心听这些奉承话,只是急着追问:“怎么样?阿启的伤势如何?”

    太医拱手回话:“回太后娘娘话,高大公子伤势无碍,只需静卧休息一段时间,用宫中最好的金疮圣药涂抹,配上几副中草药,每日熬制两回,口服,即可。”

    皇上力气还小,射出的箭没太大力度,那箭镞入肉也不深,还未伤及内里,等于只是一些皮外伤罢了,太医对于高启伤势的治疗还是很有把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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