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月。”黑暗之中,男人深沉带了笑意的声音响起。低沉浑厚,富有磁性的声音落入耳中,只砸的傅清月心尖颤了颤,然后卸了手上的力气。

    “要回去了?”见这么久谨玉跟伺候的宫人都没有出声,想来是贺晟睿动了手脚。这样避着人,定然是因为宫里出了变故。

    “恩,太后代政,要奉杨修华腹中的孩子为太子。满朝文武的家眷夫人皆被她派人软禁,不少朝中大臣临阵倒戈,竟然赞同她祭祖以告慰祖宗先灵。至于太傅跟丞相与多位大臣,如今也被扣在了正德大殿。”贺晟睿的脑袋狠狠的在傅清月颈脖间蹭了蹭,然后摸着黑用力吻向她的双唇。带着眷恋跟缠/绵,还有一些不可奈何。“若是这件事儿有差池,你就跟行宫的小忠子自密道离开,有傅家几代经营,无论谁上位也不敢轻易动你。”

    言罢,他又冷哼一声,极为不甘心的添了一句,“还没跟你生个孩子,朕真不甘心。”

    傅清月被他孩子气的话逗乐了,虽然没有怦然心动,可这一刻,她还是感受到了少有的温情。手指划过他的发间,她轻笑道:“没有跟着皇上在后宫横着走,臣妾也是不甘心的。”

    她没有看他,只是盯着不远处那盏黄豆大小的灯火。明灭之间,谁都不知这个铁石心肠不懂情爱的傅家家主心中想了什么。

    “若是,朕是说,若是避无可避的要逃离,你切记莫要心软。慎淑妃......并非无所求之人。”

    ☆、26. 暗中回宫

    他来的突然,去的也是决绝。这一战,是瓮中捉鳖,是他等了多年的机会。可也是行在刀尖之上,当初为了让杨家跟西山王有联手的机会,他甚至默许了西山王擅离封地。更对杨家人安排虎威营左统领之事,视若无睹。

    虎威营左右统领各自管理两万人,守卫京城前后。且加之太后与朝中倒戈的朝臣,里应外合之下,胜算可以说是极大的。

    而这次,为了逼的对方狗急跳墙,他特意在人前露了面。当然,只是让那些不安分的人,“无意中”撞见的。只是,他未曾想到的是,西山王不仅是擅离封地更一意孤行的带了人入京,还临时调动了其封地数万大军直奔肃州而去。更没想到,在军中经营数十年的郭太尉,竟然也是西山王的人。

    若非如此,他怎么会放心让傅清月一人留在行宫?

    乾正殿内。

    眸光沉静,面若寒霜的俊美男子淡漠的听着卫严等人暗中监察所得的消息。一旁几个本该是披甲戴盔的血气将领,此时也是一身太监服侍,看起来极为不搭跟滑稽。

    只是此时,没有一个人抱怨。大丈夫能屈能伸,这一仗他们定要誓死捍卫皇上。牝鸡司晨改朝换代,最终苦的只能是天下百姓。

    “皇上,薛神医已经进了京城,宁小侯爷也到了肃州。”为首的面色黑黝的男人声音浑厚道,“这一次,臣一定要亲手宰了那群废渣!”

    说话的人是副将罗扬,这人本来是屠户出身,却是极会用兵的。当初服兵役之时,他本是在杨家军中,可因为人五大三粗又不懂事故,处处被人排挤欺负。也亏得贺晟睿与傅子明视察军营时,瞧到这人扛着大旗在跑来跑去的,脸不红气不喘,这才把人调了出来。

    虽说贺晟睿把他丢进了禁卫府捶打,可不得不说,罗扬是个有本事的。单是一把大刀就耍的虎虎生威,凭着那份蛮力跟孤勇,更是让许多人不敢近前。

    战场之上,这般凶悍之将,的确能激起众人的战意。

    “先行处理了京中各家家眷之事,其他的朕自有安排。”贺晟睿面上凝重,微微颔首看向下首之人,眉目冷峻道,“待到西山王露面,才是彻底撕破脸皮的时候。”

    “臣等誓死效忠皇上!”

    不管时局如何艰难,杨家与西山王如何想要利用杨修华腹中胎儿生事,他们都相信眼前御座之上从未慌乱过的帝王。对于跟随贺晟睿上过战场的年轻武将来说,这般誓死捍卫国土,铁血到可以眨眼之间屠杀敌军数万蛮夷的帝王,当得成为他们的信仰。

    “朕从未忘记过卡塔尔之时与诸位说过的话,铁血军权,严律法度。朕要大熙朝百年内,再无战乱之苦。”

    这一句话,包含了太多意义。皇权之下,你死我活,内忧外患,需要的是恨戾的铁血手腕,需要的是无人敢指摘的霸道。在杨家与有二心的朝臣彻底覆灭之后,将牵涉出的一系列事端,还有京城与国库的空虚,必须要有一位能压制住腥风血雨的帝王坐镇。

    而他们坚信,眼前这个如今还不曾显露过独断狠辣的帝王,终有一日能成长到那般境地。就如,当初他能以一个临阵撤离疆场又毫无根基的皇子身份,坐稳龙椅一般。

    等到人都散了,贺晟睿才靠在御座之上,闭眸沉思。

    吴明德得了乾正殿前小太监的消息,挥手让人退下。随即,他悄声行至殿内御案之前,躬身低声道:“皇上,谨玉由暗卫护送着回来了。”

    原本放在盘龙扶手处的手,无意识的停了一下。他猛然睁开双眼,豁的一下子就站起身来。谨玉是傅清月身边的第一人,若不是大事,绝对不会离开主子身边。

    “让人进来。”他并未细问,赶紧宣了人进殿。皇后之事,事关国事,与其他嫔妃不同的是,皇后是可以进乾正殿的。而她身边得力的宫女,也是能殿前求见的。

    吴明德不敢耽搁,更不敢声张,赶紧退出去亲自去迎人。却不想,只一个抬头就差点把心肝都吓碎了,那朱红御柱之前的身形,哪里是谨玉那个小丫头啊。分明就是胆大又舍不得受苦的皇后娘娘啊。

    瞧那一身皮裘兜帽的大披,可不就是皇上之前特地让人给娘娘缝制的?单是系在脖前的粉珠,就是皇上私库的物件,哪能是个宫婢穿戴的起的啊。

    只是不知道刚刚那个传话的小太监是怎么当值的,这般要命的事儿也敢隐瞒。

    吴明德怒瞪了一眼传话太监,心里暗骂,可脚下却一点不敢怠慢的赶紧把人带进殿内。

    刚刚被瞪了的太监,如今也是满腹委屈,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皇后娘娘没个声响的回宫来了,他一不能声张二不敢行礼,还要陪着娘娘在殿前候着,已经快被吓死了。这会儿又被师傅埋怨,哪能不委屈啊。

    贺晟睿看到傅清月的时候,有片刻的晃神。沉默一瞬,他就将人拽进了怀里。神色间稍有愉悦,却又掺杂了诡异的不虞跟阴鸷。就好像,他明明是等她来,可又怕她真的被牵扯进这件事里一样。

    “谁让你回来的,等会儿朕让人送你回去。”贺晟睿去掉她身上的兜帽披风,拨弄了几下她垂下的青丝叹息一声,轻言道,“太傅与丞相身边有朕的人,你不必太过担忧。”

    他瞌眸不瞧她的表情,激动过后,心中只留一抹苦涩。念起她的祖父跟父亲被太后软禁关押,只怕她也是担心的。偏生的,如今自己只能暗中在乾正殿筹谋,暂时无力帮她护住亲人。

    第一次,他晦暗的眸光中带了愧疚,还有隐隐的嗜血冲动。他不敢松开怀里的人,担心从她那双清亮毫无依恋的双眼中看到对自己的憎恶跟嫌弃。

    曾经想不明白的事儿,如今却是豁然开朗,可他宁可自己什么都不懂。不懂为何在皇后眼中,没有对自己的惧怕或者柔情。

    傅清月反手拍了拍他的后背,还真是造化弄人,不过数月时间,她竟然开始为这个男人打算了。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战壕情谊?

    “臣妾可是想着趁这个机会在后宫耀武扬威一番呢,以皇后之身坑太后跟嘉贵妃一脉,古往今来只怕也就臣妾一人了吧。”她的声音很轻,带了不在意的调笑,神态悠然一点都不像是要跟太后玩阴损的模样。

    也不知是为了迷惑人,还是真的身子不适,在太后第二日得知皇上暗中回宫的消息后,同时爆出的还有皇上中毒且重伤之事。而贺晟睿还当真吐了几口黑血,且要日日服用药丸。

    傅清月并未过问他的打算,每日里只安分的殿内或者寝室休息,甚至根本没人知道,皇后娘娘如今就住在乾正殿内。

    “皇上,您何苦这般强撑着?不如跟皇后娘娘说了,许娘娘会有法子。”吴明德看着原本趴伏在御案之上奋笔疾书的帝王,如今又开始轻咳,那力道明显是故意压低了声音,担心皇后娘娘听到的。他心里是又着急又恼火。

    ☆、27. 小产风波

    可一想到皇上的固执,他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贺晟睿攥紧手里的朱笔,另一只手捂着嘴,生怕惊动了内殿的傅清月。这会儿,他的胸口就像是压着千斤重的铁石,沉沉钝钝的闷疼着,一时间就连喘息都像是一种奢侈。他挥挥手,止了吴明德接下来的话,缠着手取了药丸吞下。

    殷红的液体漏过指缝,带着铁锈一般令人作呕的气息。

    傅清月迈步打算走出内殿,却不想听到这番主仆对话,就算再迟钝,她也明白了,贺晟睿并非装病。她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退了回去。原本冷峭的脸上,也带了些探究跟沉思。

    似乎,为什么贺晟睿要避开她?难道是不够信任?

    果然,伴君如伴虎,帝王的通病就是猜忌。好在,她也从来不认为,贺晟睿偶尔一些示弱的行为,是要真心待她。

    太后带着御医跟太医院医正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不复意气风发的贺晟睿,正昏昏沉沉躺在龙榻之上满是颓废。便是她在一般假意担忧的唤几声,得到的都是强撑着气力的应答。

    话未说几句,贺晟睿就是一阵急促的干咳声。再俊美的男子,眼窝下陷,唇瓣干涸,浑身都是死气的模样,都不会养眼。更别说,他开口时那嘶哑到有气无力的声音了。

    就算不懂医药,太后也觉得这一次,这个贱种是要死透了。

    她眉间的怨气稍稍散去,在御医跟太医上前诊脉之时,勾唇轻笑。随着贺晟睿再次昏睡过去,御医跟太医摇手表示束手无策的话出口,太后嘴边的笑意愈发的难以掩住。

    “行了,几位御医好生为皇上诊治。殿里伺候的宫人都给哀家上点心,但凡有皇上有个差池,你们有几个脑袋够不够赔的。”得了想得的答案,她也懒得再表现母慈子孝的戏码了。

    长寿宫中,太后端坐上位,眉眼间颇有种扬眉吐气的痛快。她下首坐着的是有些不忿的嘉贵妃,跟满脸娇羞得意的杨修华。

    没等她训诫几句杨修华,就听到宫人禀告说杨小将军到了。一听自家侄子,现在杨家唯一的血脉到了,太后赶紧让身边的孙嬷嬷去迎一下。

    失去双腿,丢了官职,甚至自家几代经营的南疆杨府都被贺晟睿一举端掉。现在的杨泽成,少了初时入京的气焰,满面怨恨,神情扭曲阴鸷,像是暗处盘着见不得光的毒蛇。便是有宫人多瞧了他一眼,他都能暴怒的让人拉去杖毙。

    太后心疼自家侄子,更把他当做自己早逝的儿子一般/宠/爱,如今自然不会为了几条低贱的人命训斥他。

    “姑母,皇上那边如何了?可是真的不行了?”

    杨泽成这话一出,嘉贵妃先是怒瞪了他一眼。想到当初温柔小意/宠/着自己的皇上如今病重无法见人,她心里就难受的紧。可想到家里的打算,她又有了新的盘算。

    太后倒是喜极了,“自然,御医虽说难以买通,可到底也不是无缝可钻。章家若要抱住他们的嫡亲血脉,就少不得要依附于哀家。”

    这种拿人家族血脉威胁的事儿,虽然不磊落,却是很好用的。而这次,章御医都摇头了,可见皇帝中毒伤重不治之事做不得假。

    杨修华扶着自己的肚子往嘉贵妃一侧探身,低声笑道:“姐姐放心,等日后妹妹的孩儿生下来,定让他也好生孝顺着你。一日三餐,锦衣玉食,断不会缺了姐姐的。”

    说完,她去了衣襟处别着的绣帕掩嘴痴痴笑起来。只是那眼底,却满是算计跟得意。她就说了,嫡长女又如何,只要给她机会,她就能把所谓的嫡长女踩在脚下。

    太后自然看见两个侄女的动作,她不悦的皱眉,但最终也没有开口说什么。嘉贵妃如今还念着皇帝,合着该被敲打一番。至于杨修华,若非是她肚子争气,这后宫哪还轮得到她显摆?

    “西山王手中的兵权尽快拿下,有他支持,加上虎威营左统领跟哀家的经营,咱们的路会好走许多。”

    “姑母放心,西山王一入京城,先去拜访了爹爹。加上郭太尉也向您投诚了,这诺大的京城,只凭禁卫府跟右统领,根本掀不起大浪来。”

    几人又说了会儿话,还没等杨泽成离去。就见杨修华突然脸色惨白,满头冷汗的捂着肚子唤疼。软凳苏绣坐垫之上,隐隐约约还有些暗红的血迹。杨修华身上,本是难得的雪锦织就的华丽宫装上,如今也不断滴落血珠子。

    雍容华贵自以为能翻手掌控天下的太后,这时候也顾不上仪态豁然起身,连声催促着让人去请御医。

    许是心急,刚迈了一步,她的脚下就一软,脑中空白,险些昏死过去。

    待到御医来诊治确认杨修华小产之后,太后的愤怒简直达到了极致。甚至还未查问,就将杨修华身边伺候的十几个宫人杖毙。接着,又把刚刚端茶上点心的宫女,全部看押起来。

    这一招狠啊,一了百了。杨家没了皇嗣在手,一切谋算都成了笑话。

    “姑母,这该如何是好?”杨泽成看着气的几乎难以站立的太后问道,眼看就要成了,日后他就能在大熙朝呼风唤雨了,谁承想杨修华那般不成器。他心里,怎么能平衡?

    太后不耐烦的挥挥手,冷哼一声道:“无妨,你回去跟家里商量商量,过几日,哀家要从宗室过继皇嗣。”

    等人都散去之后,她才带了狠意的把手里的佛珠摔在地上。该死的,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被人动了手脚,无论是谁,都该死。

    “查,给哀家好好查,就算是把后宫翻个底儿,也要把人给哀家查出来。”太后厉声呵道,眼前又是一阵花白。

    自杨修华有孕以来,她身边的人全是杨家送进来的,之前御医跟太医可都说,她的胎位很好。若说不是有人下了黑手,谁会信?

    孙嬷嬷面带担忧,赶紧上前宽慰。

    一时间,后宫气压低沉,稍有嫌疑的宫人嫔妃,都直接被太后下令鸠杀。不过两日功夫,后宫怨声载道,喊冤连连。甚至一度闹到乾正殿前,还有一些忠心的宫人为了给主子申冤,直接撞死在殿前。

    只可惜,别说见皇上的面了,甚至吴公公都没出面问询过。

    殿内,咳嗽声骤然响起,接着就是贺晟睿嘶哑着嗓音吩咐卫严政务的声音。

    傅清月一身碧绿色大宫女衣装,手里端着朱红托盘,里面是暗卫刚刚送来的汤药。掐丝珐琅药碗里,散发着又涩又苦的中药味。

    “皇上,先喝药吧。”无视站立在一旁冷色冷肃的卫严,傅清月直接上前坐在榻上,手里执着汤勺细细吹了几口药剂。然后伸手送到贺晟睿嘴边。

    贺晟睿一怔,看着近在眼前白皙晶莹的手指,还有未染丹寇散发粉白色泽的指甲,觉得身上的病痛也轻松了许多。还没有搞清情爱心动,还没有跟她养育子女,还没有来得及白头,还没有带她去看过陵寝,他就算死都闭不上眼。

    他张开嘴面无表情的咽下一口汤药,却在瞬间黑了脸。皇后绝对是故意的,这般苦的掉汗的药,当真是薛神医开的?

    “别看臣妾,再看也得喝。”说罢,傅清月直接把药碗塞进了他的手里。自个起身,去一旁湿了锦帕。

    贺晟睿冲着傅清月的背部,咧嘴一笑,然后皱眉仰头把药汤灌进嘴里。全程,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矫情。甚至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傅清月如此不知道敬畏他,他竟然没有一点不悦。

    “朕还是喜欢看你穿一身艳红,张扬肆意的模样。”那般艳压群芳,无论是何等名贵难得的花,都比过她半分。

    傅清月斜了他一眼,神情如常道:“到时候皇上别怪臣妾太过嚣张就好。”接过空了的药碗,她接着调笑,“切莫日后以此怪罪,给臣妾盖上一顶不孝不贤的罪名。”

    与傅清月微凉的目光相对,此时的她虽然一身宫婢衣衫,可浑身依旧透露着清贵冷淡。面上柔和,可内里带着坚毅。贺晟睿心里刚刚升起的暖意,瞬间冰冷入骨。

    她不信他,从来未曾信过。

    贺晟睿苦笑,看着眼前的女子一错不错的盯着自己,直到他点头应了,才转身去忙碌起来。

    皇城之中一扫前几日的阴霾跟血腥,因着太后要在宗室选太子之事再次热闹起来。沉重耀眼雕刻着龙凤的殿门再次开启,凡是皇家贵胄,就算是没有任何声名的皇亲宗室,都送了孩子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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