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寻撞到了顾搴……这个男人邪笑着看了她一眼便离开了,以寻却觉得他似曾相识……但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而在她走向长廊时,她听到了一阵训斥声。

    “其森,你是我儿子,你怎么能做些事,既然跟以寻在一起了,为什么还去美国见那丫头,那丫头害得你不够吗……”

    刚在一起?去美国见那丫头。哪个丫头?

    以寻心一痛,后退几步,差点跌倒。呼吸沉重起来。

    没有听清下面的话,以寻忍着泪匆匆而去。

    而在大厅中跟苏凝萱客套应酬的陆琪玉,精明如她,很快便嗅到了一番不同的味道。

    从她开始出现,以寻便处在下风了,她只要挽着顾搴,什么都不用说也什么都不用做,就赢了,因为那些人会认为其森找一个毫无背景除了漂亮毫无过人之处的计以寻,不过是出于对苏凝萱爱而不得,很多人会不由自主的联想,更因为--

    直到她们俩一起出现,她才惊觉,以寻的眼睛,那双完美的漂亮大眼,那双湿漉迷蒙的乌黑眸子,清澈干净的像是十七岁以前的苏凝萱。

    陆琪玉认识到这一层,想起苏凝萱看到以寻时那种同情不屑又吊诡神秘的笑,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战。

    陆其森啊陆其森,你到底在干嘛?

    不平夜

    今天夜色撩人,小姨的玫瑰庄园,到处洋溢着欢声笑语,在这充斥着芝华士的暧昧迷人夜里,衣香鬓影载歌载舞,这本是一个歌舞升平管弦丝竹的浪漫夜,然而对于陆家却是暗夜里涌出的一种不明的骚动,似乎有一只睁着双明亮的绿色眼睛,伸着锋利爪子的野兽蠢蠢欲动。

    这注定不是一个寻常的夜,因为苏凝萱的突然归来。

    这注定不是一定安静的夜,陆家人因此心事重重。

    比起以寻无意中听到的那席话,令她欲哭无泪扰心儿却挠不到地方的几欲崩溃的感觉,其森更多的是迷茫,面前似乎笼罩了一层厚厚的雾,锁住了方向,看不清光亮。

    尽管未与她交流只言片语。苏凝萱一张楚楚可怜的动人脸庞,一举手一投足牵动人心的曼妙身影时常摇曳在他眼前,那一汪如水般的盈盈大眼,似乎总不经意的投眸,把最美的波光映射在他心上,一如从前。

    似乎带着情深,似乎带着哀怨,似乎带着渴望,似乎带着温柔的笑意,像是一束白月光,静静地流泻。

    其森闭目,耳中都是她那动人如琴音般泠泠的楚楚声音,以及低低的哭诉。

    “其森哥哥,为什么要离开我?”

    “其森哥哥,你不要我了吗?”

    “其森,我想你了。”

    “其森,这辈子我得不到你,我便可以放弃自己。”

    “其森,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

    仿若酒会尾声时,她携手顾搴离去,转眸,眼波留连在他身上,她的世界只剩下他的影,而后她终于转过头无奈的走了,留下一屋子的欢声笑语,带走了一世的惆怅。

    她在酒会留给世人一个惊艳的面孔,留给陆家一晚上的兵荒马乱,又悄然消失。似乎她的出现只不过是一个错觉。

    其森闭了闭眼,甩甩头,终于握住了以寻的小手,以寻闭目似乎很安闲的躺在真皮车椅上,她很累,不想说话,事实上她一刻也未睡着。那声音像鬼魅一样萦绕在耳畔,她是个细心的人,旁人的话或多或少入了她耳朵,她痛苦的想,是那个女人吧!引起大家议论纷纷的主角之一?李珍口中的丫头?

    她那么美,她占有了其森整个年少青春的爱恋,而她呢……以寻心潮起伏,心头发酵似的不痛快,却无处发泄,只能佯作睡着,手指甲深深嵌入肉中,直到疼痛能瓦解些许心口的伤。不敢睁开眼,不敢问其森,不敢去碰触此刻的其森,原来她这么胆小。

    是因为心有在乎了,她才变得如此胆小。

    是因为深深爱上,她才变的如此害怕。

    是因为深刻懂得,她才变的如此怯儒。

    比起以寻与其森彼此静默的可怕的车里,李珍的车中别有风情,热闹不已,未有一刻停止。但几乎都是陆琪玉一个人的牢骚满腹。

    “苏凝萱她倒是回来干什么?旁人不晓得,我可是看的一清二楚……”继而她又噼里啪啦把她此前的想法告知李珍。

    李珍似乎很疲累。一言不发。陆琪玉继续一个人自编自导。

    “我看她这次回来不简单,她这人就是到了黄河也不死心。妈,我们得想办法应付她。首先是,不能让她再单独见其森……妈,我真怕她脑袋瓜子不好使,看到其森已经另择他人,深受刺激又做出疯狂之举。不过今晚看来,她似乎一切正常,难道她病好了?难道她真的对其森再无眷恋了?还是对其森死心了。要是这样,我又生起气来,她怎么能这么快忘了其森,那可是她……”

    陆琪玉得不到回应,托着腮叽叽咕咕:“也不是,她怎么就不能忘了其森,其森都有以寻了,她要是真一心一意跟那个顾搴好,妈,你说我们应该祝福她是不是?唉,但愿她的病好了,有一个爱她守护她的人,说到底,妈,其实我也觉得她怪可怜的。”

    “妈,你想什么呢,一点都不顾及我的心情,我烦躁着呢,我总觉得越是风平浪静,越可能有狂风暴雨。瞧,又变天了。”陆琪玉看了眼窗外,果然乌云游走,笼罩住了月亮,天空变成一块巨大的黑色帘幕,隔绝了天地,也隔绝了人心,风呼呼刮了起来,带着一丝呜咽,像是魂灵的哭诉。车内空调十分暖足,陆琪玉却明显的打了一个寒噤。她突然指着前面的那个护栏,颤抖着问李珍:“妈,那是不是以前他们出车祸的地方?!”

    此刻的其森终于搂住了以寻,以寻像只乖巧的猫伏在其森怀里,动都不动。过了许久,其森似乎听到以寻低喃:“变天了,其森请好好照顾自己。”

    似乎是在睡梦中的呻/吟,悠悠远远的。再也听不到任何声响,其森这才慌了神,伸出手摸摸她的额头,烫的厉害。

    “老王,去医院。”

    以寻却伸出一双小手紧紧地抓住他的袖子,摇头:“我没事,我只是怕,我不要去医院。”她仰着一张瘦削的小脸,似乎带着哭腔,以及浓重的鼻音。其森哄着她:“别怕,生病了一定要去医院,好了,就不痛了。”

    车子掉转头向医院的方向急速驶去。

    犹自沉浸在独家演说的陆琪玉一扭头瞥到其森他们突然反方向飞驰而去,疑惑的问:“他们干嘛了?”

    李珍像是老僧入定,姜还是老的辣白。虽然面有忧色,但还是不紧不慢的说:“随他们去吧,陆琪玉,你一晚上唠叨不停,是想掩饰你口中那位致爱没到场的失落吧!”

    陆琪玉脸色大变,牙齿打颤,不开心的撒娇:“妈,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现在你高兴了?”

    李珍淡淡笑了一下:“琪玉啊,那你就错怪我了,妈虽然有时候固执,但一旦下定决心让你们在一起,也只有祝福你们的份,只想你以后好好地,知道吗?”

    陆琪玉突然热泪盈眶起来,像小时候那般一头扎进李珍怀里:“妈!”

    “怎么还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你啊也该早些成家了,要不怎么总像个小孩,等会跟妈说说跟那个江初发展的怎么样了?妈也给你拿拿主意。记住啊,家人永远是你家人。是其森的电话来了,你先给我起来。”

    值班的是申医生,与其森是好友,他给以寻仔细检查了一下,量过体温,三十八度半。给她开了些退烧药,又挂了瓶吊水。

    以寻迷迷糊糊的说:“其森,你把我带医院里了?这里怎么到处都是白晃晃的影子,我不喜欢,我要回家,其森,我想回家。”

    其森握着她的手,安慰:“听话,等会我就带你回家。”

    其森看了看输液管,滴答滴答的淌着,他凝视会,滚了滚输液开关,降慢了输液速度。他只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听以寻的,哪怕只是一丁点儿,他都不能让以寻受伤害。

    “其森,我想回家。”以寻又咕哝一句。

    其森看着以寻有些苍白的脸孔,尖削的下巴,瘦瘦的手臂,心中一动,她还是这么瘦。前些日子还有点丰润的脸颊又瘦削下去,整个人躺在那里,虚弱的像是一片即将被风卷走的花瓣。

    他此刻才惊觉,以寻说的回家不是指回雪园,而是指她记忆里的那个家,她自己的老家,邺城。她说不喜欢医院,不喜欢这里白晃晃的影子,是不是因为她的妈妈?

    这几个月在雪园,她的内心深处,并没有让她觉得雪园就是她的家?她脑子里根深蒂固的始终是生她养她到大的邺城?

    其森认识到这一点,心中又一痛。

    如果不是她今晚生病,他会不会放任自己回忆下去?其森万分自责,想到此,其森俯下身,在以寻光洁饱满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吻。

    门边不知道何时飘进来一粒粒雪花,带着一点轻薄的寒意,女人精致艳丽的脸倏然一惊,怔怔的看着这一切,眼眶终于开始潮红。

    其森,爱上了这个女人了吗?

    不,不会,明天,她就要回美国了,她不想跟其森说说话吗?她说想来看看他,可是,她看了看窗外纷飞的雪,她从来未有一刻想离开过他,她想一直一直看着他。

    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海水尚有涯,相思缈无畔。她想他啊。

    她想,想的骨头都要碎裂了,心像是切割成碎片了,她又迷茫的望了望天,看着天外不断翻飞的雪。手指紧紧地抓住门框,有雪珠冒了出来,她却未觉得痛,嘴角露出一抹沧然又诡异的微笑,突然转身离去。空气里飘过一股浓郁的玫瑰香气。

    “好,苏凝萱,你要死是不是,我陪你一块死。可是,我更希望你跟我一起活。”也是这样的雪夜,他对她说过如此情深意重的话,仿若在昨天,依旧清晰,历历在目。他那个时候动情地样子,是多么俊啊,世界最美的事物最美的一切都不抵他分毫。然后,然后他掉下去了,而她……

    他曾经那么爱她,怎么会轻易喜欢上旁人?不,不会的,她只是像曾经的自己而已。如果此刻躺着的那个人是她,他一定已经急的快发疯了。

    可是心好痛,像是千万根带着倒钩的刺扎向身体,又拔,出来,不断地扎下去又不断地拔起,反反复复鲜血淋漓。她不断地掐着自己的手腕,那上面早已经千疮百孔满目苍夷了。但她仿佛觉得不够,非要抠破皮,看到血珠汩汩冒出来,才觉得心满意足。

    苏凝萱捂着胸口跌跌撞撞失魂落魄向走廊外走去,突然一下子跑到窗台边,手抓着栏杆,要爬上去,头使劲的往栏杆上撞,像一头失控的野兽。

    陆其森,等我,我们不能一起进入天堂,就让我们一起进入地狱。

    后面传来脚步声,顾搴失声大叫:“苏凝萱,为什么你还这么傻!”他悲痛欲绝,原来之前的云淡风轻不屑一顾,都是她装模作样迷惑他而已,一逮着时机,她又开始自虐。只要关乎陆其森,还是可以一触即发她的情绪,她的世界还是可以轻易坍塌……

    申医生也紧随其后,两人好不容易把苏凝萱从栏杆上抱下来,苏凝萱的脸涨红,头发凌乱,湿漉漉的搭在脸颊上,微张着嘴,喘着粗气,嘴里不停地念叨:“不可能的,不可能,其森,我要当面问他。”

    她又像头失控的野兽横冲直撞,一直念叨着要去找其森。

    顾搴一脸心痛无奈,只是哄她:“其森等会就来,听话。”温言软语不行,顾搴发了怒:“苏凝萱,你清醒些,陆其森已经结婚了,他爱的是计以寻,你听到没有。这边没你的事了。明天跟我滚回美国去。”他说完,摸了摸征着的苏凝萱的发。无奈心酸的对申医生一笑,一脸沧然,眼中涌着一股热泪。

    苏凝萱突然哇哇大哭起来,蹲下身,头发散乱下来罩住整个精致的脸蛋,她埋在膝上嚎啕大哭:“不可能,其森,不会不要我的,你们都在撒谎,你们都在骗我……”

    外面的雪大了,纷纷扬扬缤纷洒落。寒意袭人,凉的却是此刻的人心。

    其森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蹲在地上哭的撕心裂肺,又不断说着胡话的女人。那个曾与他爱的死去活来的女人,那个他……

    顾搴看到他,快步走到他面前,揪住他的衣领,厉声说:“你这个时候来干什么,还不快走,难道她现在这样,你忍心?”

    其森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拂去了他的手,淡淡地说:“带她走吧!”

    顾搴挥向他的拳头,突然停顿了一下。渐渐放了下去,揪着他衣领的手也渐渐地松了下来,想在其森眼里看到什么情绪波动,然而其森似水浸玉的冰凉黑眸里,却什么都没有,不知道是失望多些还是希望多些,他呵呵呵呵的冷笑几声:“原来凝萱对你的爱,在你眼里不过如此。”

    顾搴悲凉一笑,但是他嫉妒他,一直,不是吗?他转身去扶起苏凝萱,苏凝萱抬眸看到其森,眼中漾着狂喜,挣脱申医生的手,像头凶猛的小豹子,像很多年前一样,迅捷地跳到了其森身上,像是抓住浮木般死死地抓住他,而后捧着他的脸,如花泣露的脸上涌着狂热与欣喜:“其森,是你,真的是你,你来看我了。”

    她的镇静与故作冷漠矜持,瞬间土崩瓦解。

    其森愣了愣,无奈的拿下她的手,在她愕然受伤的眼神下,使劲扳开她的手指,却怎么都扳不动,她细腻修长的手指明明很纤弱,却像个八爪鱼一样牢牢地吸住了他,而后她快如闪电般在其森白皙俊美的脸庞上印下一个香吻。

    其森回过神来,这才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愤怒。惊鸿一瞥中,走廊处盈盈站着一个女人,光着脚,只穿着一件单薄丝质长裙的以寻,正咬着手指,睁着一双湿漉迷蒙的眼睛好奇的愣愣地瞧着他们。

    而她的手腕正冒着一串血珠,殷红的刺目。

    心旌神摇

    她的眸子冰凉而冷漠。目光无绪。

    就在其森使劲拨弄苏凝萱,而惶然,他终于懂得了,他比她更难过。尤其是--

    以寻终于放下手,猝然笑了一下,是悲凉是失望还是落寞?

    她分不清了,然后她转身走了。

    他与他们的过去,她一无所知,像个外人,她再也不想知道了,好累好昏,一颗泪终于滴落下来。可是,他不会再看到的。

    终于在这个世界裹入一片纯净却令人心慌的白后,一声“以寻”破空而来,带着焦急与慌乱。他的嗓音近乎嘶吼出来,是跟她一样的吗?可是为什么,她觉得好累。

    陷入昏天黑暗之前,她听到模糊的再次声响:以寻!

    再也辨别不了,她一个踉跄栽倒在地,骨碌碌的滚到楼下去了。再无知觉。

    一声近乎撕心裂肺的以寻响彻在空荡荡的走廊。其森近乎跌跌滚滚到楼下,抱住以寻,柔软的身躯纳在怀中,却似乎抱着脆弱的花瓣。以寻的头撞破了,殷红的血流了出来,像盛开的点点红梅。其森止不住的心疼,他冲下楼的申医生喊:“快救她,无论什么代价。”

    苏凝萱征征的看着这一切,眼泪突然涌了出来,许多年前,她也曾从楼上滚落,他也滚入,伸手抱着她,当了垫背,呵,就算他现在对计以寻这样,也未必有他对她当初那么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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