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叫冰花传书,等到春暖花开,冰花化了,你就可以看到此刻我想对你说的悄悄话话了……”

    乔梓煞有介事的声音言犹在耳,他随手捡了起来,捏开蜡丸,里面果然是一张揉成一团的小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四个个小字:小心,回家。

    一股暖流从心中涌过,她一直以为他是刺客,宫中危机四伏,她绞尽脑汁想让他赶紧回家以策安全。

    那个小太监的确对他倾心以待,坦诚相交,把他当成了好友,他这样欺骗戏弄,末了又以权势威逼,是不是……有点让人伤心?

    萧翊时把纸团往怀里一塞,吩咐道:“把朕那件便服拿来,更衣。”

    亥时将过,四周一片悄寂。萧锴一听说萧翊时出了寝殿,以为发生了什么急事,便从侧屋中急匆匆地赶了出来,正要召集侍卫,却被萧翊时摆手阻止了。

    内侍们住的屋子在四通殿的北面,没一会儿就到了,萧翊时停住了脚步,示意萧锴进去叫乔梓出来。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萧锴铁青着脸从里面出来了,身后却空无一人,那小子不在屋里,连被窝都是凉的。

    “陛下,此人必有蹊跷,事不宜迟,必要将他拿下好好拷问才是。”萧锴很是恼火。

    萧翊时沉默了半晌,面无表情地道:“走,去冷宫瞧瞧。”

    两人一路北行,果不其然,快到冷宫门口时,乔梓那单薄的小身影便出现在他们眼前,她对这里分外熟悉,在树丛和墙根间走走停停,时而警惕地藏入暗影中窥视着身后有没有跟着人。

    到了冷宫的后墙,她一猫腰钻进了树丛,半晌都没见人出来,萧锴扒开树丛一看,只见里面有一个隐蔽的小洞,正好容一个人钻过。

    -

    乔梓可不知道她祸事临近,她驾轻就熟地进了冷宫,照例到了那座假山前,和上次来时一样,这座侧殿依然收拾得很干净,夜风中一股幽香传来,想必是墙角的梅花开了。

    她有些发怔,谁这么有心,居然一直记得收拾这座废弃了这么久的庭院。

    假山洞黑漆漆的,她四下瞅瞅没人,后退着钻了进去,数着石头的缝隙找到了塞纸卷的地方——上次画的小黄人已经不见了,她顿时放下心来。

    从怀里掏出早已经准备好的小纸条,小纸条一共两张,一张照例画着一个小黄人,那是她约好了和弟弟报平安的暗号,而另一张干巴巴地写了几行字,说了几句宫里的情形和一些无关紧要的八卦,比如陛下没有嫔妃、永寿宫失了火、有两个公公吵了一场大架等等。

    上次被萧翊时撞见,没来得及把那张写了后宫琐事的纸条塞进去,不知道会不会有事。但愿这次顺利一些,要不然……

    虽然她没打探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但有琐事写着,总算是在努力做事,那些人不要吹毛求疵便好。

    她叹了一口气,这才进宫这么点日子,该怎样才能熬过在后宫的漫长岁月啊。

    把这两张纸卷塞了进去,又往上抹了点泥巴,她左右看看没发现有什么异状,这才拍了拍手往外走去。

    暗香浮动,夜色正好,她一时不想太快回去,就爬到假山上小歇了片刻,墙角的梅枝开得正好,她侧身一看,忍不住便抬手去去折,还没等到她的手碰到花瓣,她打了一个激灵魂飞魄散,只见梅枝旁站着一个黑影,那目光好像幽灵般定定地落在她的身上。

    ☆、第 21 章

    一颗心差点从胸口蹦了出来,乔梓脚下一滑,眼看着倒栽葱似的往下摔去,一双宽厚的手稳住了她的身形。

    可这不稳还好,一稳乔梓更是吓得魂飞魄散:“陛陛陛下!陛下恕罪,奴才一时……”

    “一时睡不着,就到冷宫这里来散散心是吗?”萧翊时慢条斯理地道。

    “是……不是……”饶是乔梓机灵,此时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应答,只好跪了下来,却忘记了这不是平地,倒被假山上突起的石头磕得痛呼了一声。

    这一痛倒是来了些许灵感,她一边抽气一边颤声道:“陛下恕罪,奴才想着从前和陛下认识的日子,不知怎么就睡不着了,出来散散心,这里是和陛下相识的地方,奴才心里一直惦记着,鬼使神差的就走到这里了……”

    萧翊时没有说话,心里却忍不住暗骂了一声“这个奸滑的小子”。

    乔梓偷偷瞅了他一眼,硬着头皮继续煽情:“奴才知道犯了宫禁,下次再也不敢了,望陛下看在奴才情难自禁的份上,大人大量……”

    “你现在该明白,朕那日杀的是谁了吧?”萧翊时忽然道。

    乔梓愣了一下,一股寒意从后背冒起,浑身哆嗦了起来——她撞见了这宫闱秘事,会不会真的要被灭口?

    “大皇子寿王殿下?”她喃喃地道。

    “是,”萧翊时的声音阴冷,仿佛寒冰冷入骨髓,“我杀了我的皇兄,夺得了这帝位,你,怕了吗?”

    乔梓一个激灵仰起脸来,“不,陛下,如果是寿王殿下,以他的品性登上这帝位,大晋只怕用不了几年就要亡国了,更何况,你留了一线生机给他,是他自己自寻死路,你何必为此耿耿于怀,男子汉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乃真英雄也。”

    她压低了声音却依然铿锵有力,刹那之间将蛰伏在萧翊时数月之久的心魔一击毙命。

    好一个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乃真英雄也。

    他再纠结于这非他所愿的一剑,就连这么一个小太监都不如了。

    “看不出来,你还挺有见地的。”他笑了笑,在乔梓身旁坐了下来。

    “陛下恕罪,奴才妄言了。”乔梓小心翼翼地挪了挪身子,想要和他保持距离。

    萧翊时瞥了她一眼:“知道朕为什么总爱来这里吗?”

    “奴才不知。”

    萧翊时指了指东侧的一座屋子:“这是朕小时候住过的屋子,那会儿朕的母嫔还在,朕老是在这庭院和假山玩,有次被人从假山上推了下来,差点把小命丢了。”

    乔梓呐呐地道:“谁这么大胆?”

    萧翊时嘲讽地笑笑:“大胆的人多了,只要李太妃花点心思,谁不是巴结着要置我于死地?”

    乔梓听得有些心酸,半晌才安慰道:“笑到最后的人才是赢家,陛下是真命天子,她出什么幺蛾子都没用。”

    “你心里真的是这样想的吗?”萧翊时淡淡地道。

    这语气、这表情,乔梓本能地觉得他话中有话,可却猜不透其中深意,只好赔笑着道:“当然是真的,比真金还真。陛下文治武功,出类拔萃,人心都是肉长的,时间一长,那些大臣和百姓终有一天会明白你才是真正为大晋着想的真命天子。”

    萧翊时转过头来,那双眼深如幽潭,定定地落在乔梓的脸上,乔梓猝不及防,没来得及避开视线,双眸直直地落入了那双眼中。

    萧翊时有一双分外漂亮的眼睛。

    她忽然明白了,那时候为什么会觉得萧翊川很是眼熟,这两兄弟的眼睛很是相像,只是一个眼神温润,另一个眼神凌厉,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夜色的渲染,此时萧翊时那凌厉的眼神好似被蒙上了一层柔光,那眸色深邃,眼角微挑,凝神看人时,仿佛魂魄都要被吸入那深潭。

    幽幽的梅香中,夜色中莫名流转了些许暧昧。

    乔梓的心口不知怎的突突乱跳了起来,要不是此时正是深夜,想必她的脸颊一定莫名地红了。

    萧翊时伸出手来,替她捋了捋鬓边的发丝。

    乔梓的身子好像僵住了似的,居然没有躲开,心里模模糊糊地想着:这男人的手也好生漂亮,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还带着暖意……

    她骤然回过神来,慌乱地告罪想要后退。

    萧翊时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好一个人心都是肉长的,好,朕就试上一试,人心是不是肉长的。”

    乔梓听不懂了,呐呐地问:“陛下……要试谁?”

    萧翊时出手如电一下子抓住了她的肩膀,还没等乔梓惊呼出声,她的身子腾空而起,她的双脚乱舞,本能地就抱住了萧翊时的身体。

    等到双脚落了实地,乔梓这才惊魂方定:“陛陛下……吓死我了……”

    萧翊时的身子僵了僵,旋即淡淡道:“走吧,以后,不要再深更半夜到这里来了。”

    乔梓叫苦不迭,只好应允:“是,奴才再也不来了。”

    “还有……”

    乔梓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到萧翊时的声音,不由得困惑地抬起了头。

    “朕上回骗了你,的确是朕的不是,你别伤心了。”

    那声音很轻,却清晰地钻入耳内。

    乔梓愕然瞪大了双眼。

    萧翊时不自然地朝前走去,快到院门口时还没听到身后的动静,不由得回转身来轻斥:“还愣着做什么?回去睡了。”

    乔梓掏了掏耳朵,这才快步跟了上去,这是萧翊时在和她赔不是吗?怎么可能……一定是她眼花耳背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假山洞,在心里默念了几声菩萨保佑,但愿萧翊时没有发现她的秘密,内廷私下和宫外传递消息,不管这纸卷上写的是不是无关紧要的琐事都是大罪,轻则打板子,重则掉脑袋,无论哪一个她都吃不消啊。

    乔梓一连提心吊胆了几日,没发现有什么动静,这才渐渐放下心来。

    新春将至,冷清的后宫也染上了几分喜气,贴年画、写春联、大扫除,虞太妃来请了萧翊时几次,说是商讨如何过年,萧翊时只好拨冗前去请安了一次,乔梓趁机假公济私去看了看木槿。

    木槿长胖了些,原本满是冻疮的手将养了大半月,又有了肉乎乎的模样。

    回四通殿的时候,乔梓的心情很是不错,萧翊时看了她好几眼,颇有些吃味地问:“她就是你那个好友?看起来有些……不甚聪慧。”

    乔梓不服气地道:“陛下此言差矣,交友贵乎真心,和她聪不聪慧并无关系,就算哪一日我穷困潦倒,木槿也会倾她所有助我,我自然也是一样。”

    萧翊时不置可否,后宫中的人和事他看得多了,得意时自然有人簇拥,失意时能有几人不离不弃?不落井下石便不错了。

    不过,看得出来,自从那晚之后,乔梓在他面前虽然不像从前那样没大没小口无遮拦,可言行却渐渐自在了起来,这让萧翊时的心情也大好了起来。

    至于为何对这个小太监如此另眼相待,萧翊时也不愿细想,就当做是两个人难得的缘分吧。

    “陛下,你方才请戏班子过年热闹热闹,真的吗?”乔梓忍不住问。

    “马德已经在安排了。”

    “会不会有大臣弹劾说先帝新丧,请戏班子是不孝之举?”

    “唱一出《孝子行》就好了,哭得太嫔太妃们眼泪汪汪,这不就是给先帝尽孝了吗?”

    “陛下你……太狠了。”

    “承让。”

    走了几步,乔梓又忍不住了:“陛下,听说过年的时候外面很热闹。”

    “想出去瞧瞧?”

    “陛下你简直就是奴才心里的……”乔梓堪堪咬住了舌头,把“蛔虫”两个字咽进了嘴里,拍马奉承,“陛下目光如炬,奴才的小心思瞒不过陛下的眼睛。”

    “内侍无故不得出宫。”萧翊时板着脸道。

    乔梓的笑容垮了垮,振作了一下迅速道:“奴才只是随口一说,呆在陛下身旁,外面再热闹奴才也不稀罕,八抬大轿来请都不去。”

    萧翊时沉着的脸绷不住了:“你这张嘴,看来死的也能说成活的了。”

    两个人一路说说笑笑往回走去,跟在身后的萧锴百思不得其解,这陛下是怎么了?非但没把这个有里通外廷嫌疑的小太监逮起来,反倒越发亲密了起来,陛下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

    刚到四通殿大门,马德便急匆匆地迎了上来,一脸的焦灼:“陛下,安王爷和郑太师等了好久了。”

    萧翊时的脚下一滞,轻吐了一口浊气,喃喃地道:“这是一起来给朕添堵来了吗?”

    萧翊川和郑太师正在正厅饮茶,一见萧翊时,两人立刻过来见礼。

    果不出所料,这两人有备而来,一个来询问除夕夜的皇家家宴如何安排,一个则请萧翊时开恩让李太妃共赴家宴,和孙儿萧秉见上一面。

    “朕要是不准呢?”萧翊时慢条斯理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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