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别卖弄了。知道你读书多,可就是都没读到正地方去!”朱大鹏撇撇嘴,不屑地打断,“对了,老苏。那个赵,赵君用是读书人,你也是读书人。你们大元朝的读书人,怎么不去考状元呢?”

    “哎呀,我的大人啊!”苏先生眼睛都被说红了,站起身,拖长了声音回应,“自打大元立国,统共才开了几次考场啊!又不像前朝那样给读书人发口粮,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不去衙门里当小吏,岂不活活饿死去?!”

    “噢,这个我还真不清楚。你知道的,我脑袋被人打过!”朱大鹏指了指自己的头,带着几分歉意解释。

    “朱老蔫是什么样的人,我能不清楚么?要是打一下就能打得脱胎换骨,李先生那厮,早就被当作神仙供起来了!”苏先生耸耸肩,心中悄悄嘀咕。嘴巴上却不敢明说,拱拱手,继续补充道:“反正,您只要记得,读书人未必都是好玩意儿就行了。特别是那些读了书,却总觉得自己被曲了才的,十个里边,有八个是孬种。一个个嘴巴里念着孔孟文章,肚子里全是坏水。稍不如意,就想着法子去祸害人!”

    第十二章 愤愤相惜

    “苏先生,你何苦如此做贱自己?!”朱大鹏越听越觉得愧疚,赶紧开口向苏先生道歉,“我刚才真的不是说你肚子里没墨水,我是不了解这大元朝的规矩!”

    “不是作践!”苏先生端起一杯茶水,狠狠喝了一大口,然后继续自我贬低,“俗话不是说吗,七医八娼九儒十丐,有些读书人,品行的确连妓女都不如。妓女还知道,拿了人家的钱就得使出浑身本事服侍人家的。有些读书人,刚拿了人家的钱,转头就会反咬一口。”

    “打住,打住,咱不说这些了。再说就离题万里了!”朱大鹏上辈子也算个读书人,听得心里头难受,再度站起来摆手。他算看出来了,苏先生这老家伙要放到后世去,肯定是个铁杆愤青,还是一直愤到老,死不悔改那种。不过这样也好,愤青基本上都比较有良心,这老家伙自己对那个蒙元朝廷也没多少好感,只要不到最危急时刻,老家伙就不会替蒙元朝廷从背后捅自己一刀。

    二十一世纪泡论坛跟人打嘴架的,十个里边九个都是愤青。只是愤的程度不同,方向各异而已。即便是朱大鹏自己,也不能例外。所以在发现了苏先生这个古代愤青之后,对后者的戒备之心一下子就淡去了许多。

    那苏先生原本就是个擅于察言观色的,见朱大鹏对自己越来越亲近,也抖擞精神,把对方去拜会芝麻李时可能遇到的问题和麻烦,一一假设出来,并且给出了相应的解决方案。

    谈谈说说,不知不觉中,太阳就已经西坠。苏先生看了看外边的天色,站起身,笑着提议:“基本上也就是这样子了。反正主公只要咬死了自己是弥勒教的堂主,芝麻李就不敢把你怎么样。治理一座城池并非件简单的事情,他今天一定会忙得焦头烂额。所以主公最好赶在晚餐之前去拜见他,然后千万不要留在他那边用饭,只推说要回来安抚辖区百姓。这样,他没有足够的时间,自然就不可能套从你的话里找到太多破绽!”

    “那我现在就去!”朱大鹏立刻起身,将已经卷好的名画,抱在了怀里。“问题是。。。。。”

    看了苏先生一眼,他又迟疑着坐回椅子,“问题是,芝麻李,芝麻李能清楚这幅画的价值么?”

    “主公尽管放心,芝麻李即便今天早晨不知道,现在也知道了!”苏先生笑了笑,非常胸有成竹地回应。

    “此话怎讲?”朱大鹏听不懂其中弯弯绕,主动发问。

    苏先生又笑了笑,不屑地撇嘴,“昨天夜里红巾军入城,达鲁花赤和州尹大人的府邸,都是强行攻破的。那同知余大人,可是主动开门投了降。属下听说芝麻李也给他封了个大大的官职,让他继续帮助义军治理徐州。有他在芝麻李身边,还剩什么宝贝能看走了眼?!”

    “那他会不会主动揭发咱们?”朱大鹏吓了一跳,赶紧低声追问。

    “不是会不会,而是根本不清楚咱们是什么来头!”苏先生撇嘴耸肩,满脸不屑,“他那个同知,以前就是个牌位。上面有达鲁花赤压着,下边还有麻哈麻挤着,,除了定时从衙门里头拿一份红利之外,根本管不了任何事情。至于这徐州城最底层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更是两眼一抹黑!芝麻李请他来帮忙,可是向瞎子问路,白耽误功夫了!”

    “哦!”朱大鹏连连点头,信心一下子又增加了不少。“那你给我安排几个可靠的弟兄,让他们跟我一起去。我这里。。。。。”用手指了指脑袋,“我这里对徐州的街面情况,现在还糊涂着呢!”

    “大人稍等,我这就去叫人。”苏先生很干脆地站起来,拔腿就往外走。

    朱大鹏亲自将此人送到门口,然后返回桌案边耐心等待。他倒不是对苏先生百分之百信任,而是现在除了这个苏先生之外,根本没有其他人可用。那些白员、小牢子们,看上去倒是比苏先生对他更敬畏一些。但到现在为止,朱大鹏依旧叫不出其中大多数的名字,对这帮人能力、学识和品行,也没有丝毫的了解。想要从中挑一个当臂膀,怎么可能来得及?!

    前后也就是五分钟光景,苏先生就又折了回来。身后还带着七八个看起来颇为精干的汉子,每人都红布包头,青衫蔽体,腰间还横着一把带鞘的半新朴刀。为首两个,正是苏先生的得意门生,刚才抢着去后花园小楼挑女人的孙三十一和吴二十二。

    这两家伙其中一人双手捧了套崭新的官服,另外一人,则用朱漆托盘托着双薄底皂靴。进了屋子,先向朱大鹏见了礼。然后蹲下身体,亲手服侍后者更衣。

    “我自己来,自己来!”朱大鹏享受不了这种人上人的待遇,赶紧摆手阻止。孙三十一和吴二十二听了,却立刻红了脸,蹲在地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手和脚都不知道该朝哪里搁!

    “大人是器重你们,不忍让你们做这种杂务!”苏先生倒是多少有点儿习惯了朱大鹏平等待人的风格,清了清嗓子,低声提醒。“还不把衣服和靴子放下,叫丫鬟进来伺候!大老爷们笨手笨脚的,多花点儿心思在为大人冲锋陷阵上,少在这里装什么殷勤。”

    “是!”孙三十一和吴二十二如蒙大赦,红着脸退开了。须臾后,先前打翻水盆的那六名少女又鱼贯而入,穿袜子的穿袜子,套衣服的套衣服,三下两下,将朱大鹏打扮得焕然一新。

    “头发?”朱大鹏接过铜镜子照了照,指着自己的脑袋发问。

    “弥勒教的堂主,是俗家弟子,可以不剃头。”苏先生早就留意到这些细节,想都不想,低声回应。“再说了,您当初为了蒙蔽官府,也不能把头发剔成个和尚样子。”

    “的确,一切以大局为重,无须在细枝末节上纠缠!”骗人的最高境界是先骗得自己也入了戏,朱大鹏点点头,嘴角微微上翘,七个不服八个不忿,“小的们,头前带路,领本堂主去会会那个李总管!”

    “有!”孙三十一和吴二十二一挺胸脯,带领其余六名汉子拉开架势,护着朱大鹏蜂拥而出。

    徐州城的达官显贵府邸,都集中于中轴偏北的地段。所以朱大鹏的临时住所,距离眼下芝麻李处理公务的州衙,也没多远。按照二十一世纪的计时方式,大概在十来分钟后,一行人已经来到了目的地。先在距离州衙门口十多米的地方停住脚步,然后由孙三十一主动上前向值班的军官打招呼,“这位军爷请了!我家主人,弥勒教大智堂堂主,红巾军徐州大总管帐下左军都督,特地前来觐见总管大人。劳烦军爷代为通报!”说着话,从衣袖中顺出两个小银元宝,熟练地塞向对方手心。

    “是朱将军么?请稍等!”对方回应得非常客气,却不肯接孙三十一的银元宝。甩了下袖子,小跑着入内汇报。

    不多时,州衙正门大开,鼓乐齐鸣,有个身披大氅的壮汉,率众迎了出来,“是大智堂朱堂主么?你终于醒过来了!听闻你为了昨晚的战事伤了身子,哥哥我心里好生不安。”

    朱大鹏见此人生得虎背熊腰,举手投足间豪气迫人,知道一定就是徐州大总管的芝麻李,赶紧上前几步,按照苏先生事先教导的方式,单手竖在胸前,躬身行礼,“弥勒真佛保佑,弟子已经安好了,有劳大总管挂念。”

    “弥勒真佛保佑,大总管应末世劫,行普渡事。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孙三十一等人也紧随朱大鹏身后,装神弄鬼,满脸慈悲。

    这一手,可是有点出乎芝麻李的预料。先皱起了眉头,然后笑了笑,双手呈火焰状抱在胸前,以刚刚学会没几天的明教礼节相还,“光明神主在上,愿朱兄弟身体安康,此生无病无痛。愿世间光明永存,自此再无哀哭之声!”

    “愿世间光明永存,自此再无哀哭之声!””芝麻李和他身后的红巾将领们见状,也赶紧把手捏成火焰状行礼,一时间,与朱大鹏这边竟然是半斤对八两,旗鼓相当。

    此时明教、白莲教和弥勒教已经公开宣布三教合一,共同尊奉大光明神。所以双方以宗教方式见了礼,就等同于确定了同门身份。彼此之间,非有不共戴天之仇,不得相攻相杀。朱大鹏事先与苏先生已经推演过无数次这个场景,见一切都如自己所准备,心中登时轻松了不少。收起弥勒教的礼节,再度双手抱拳,肃立躬身,“左军都督朱八十一,特地前来向大总管报道。此后赴汤蹈火,但凭大总管差遣!”

    “嗯?!”芝麻李没想对方在逼自己承认同门身份之后,立刻又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身。愣了愣,哈哈大笑,“好,好一个朱八十一。今天早晨听人说你如何了得,我还有些不信。如今见了,果然是少年英雄,名不虚传!”

    第十三章 英雄不问出身

    “不敢当大总管盛赞。末将只是一介蚍蜉,因缘际会,得附青龙尾翼而已!”与苏先生的预先演练的效果非常明显。如此绕嘴且肉麻的马屁,换在二十一世纪时,朱大鹏把自己杀掉都说不出来,现在却只觉得脸上微微热了热,就一鞠而就!

    芝麻李闻听,又是微微一愣。随即判断出,这句话里的青龙指的是自己,而朱大鹏则将其自身比做了一只会飞的蚂蚁。因为落在了青龙尾巴上,才被带着一道冲上了云霄。不由脸色发红,咧着嘴巴摆手:“不敢当,不敢当。李某只是刘元帅马前的一名小卒而已,岂敢称什么青龙?类似的话以后千万不要再说了,否则,李某早晚得活活羞死!”

    “大总管何必自谦?要不是您运筹得当,提前在城里布置下了大批伏兵,徐州城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被光复?!依末将之见,昨夜之战日后必将会被载入史册,末将等人,都是借了您的光,才得侥幸列名其中而已。”

    这句话,又是一句结结实实的马屁,也亏得朱大鹏背得熟练。芝麻李听了,脸色看起来像喝了酒一样地红润,用力摇了几下头,笑着数落道:“你这小家伙,非但杀人的本事有一套,这说话的本领,在整个徐州城头恐怕也数一数二。行了,咱俩就别站在这里互相吹捧了,赶紧跟我进去叙话吧。我心里有很多不解的事情,正好需要找你问个明白!”

    “是!”朱大鹏心里猛地打了个哆嗦,脸上却硬装出一幅坦然表情,“末将遵命!”

    “什么遵命不遵命的,别弄这么客气,我听着别扭!”芝麻李又笑了笑,像个邻家大叔般拉住朱大鹏的胳膊,与他并肩走进州衙。

    孙三十一因为捧着一份礼物,所以被允许跟在朱大鹏身后随行。其他七名壮汉,则被视作亲兵,由一名红巾军将领带进门口小花厅里,另行招呼。转眼之间,一行人就被分成了前后两波,彼此间彻底失去了联系。

    朱大鹏察觉到身后脚步声变得稀稀落落,心中立刻打起了小鼓,只觉得身边树影婆娑,几乎每个阴影里,都藏着几十名刀斧手,随时都可能跳将出来,将自己剁成肉泥。

    然而到了此时此刻,他即便想回头也已经来不及了。只好咬紧牙关,一步不落地陪着芝麻李朝州衙深处走。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悄悄给自己打气道:“豁出去了,反正大不了被他给剁掉,说不定还能再穿越一回呢!”

    那芝麻李却好像并没有立刻翻脸的意思,拉着他穿长廊过小桥,绕来绕去,最后绕道州衙后院的书房里。

    州衙的原主人,蒙古达鲁花赤波罗特穆尔不识字,也不屑于弄一些典籍来附庸风雅。因此书房里连张纸片都没有,墙壁上到处挂着各种猛兽的牙齿、头骨和硝好的皮毛。

    芝麻李拉着朱大鹏的胳膊,请他到一张铺着虎皮的椅子上就坐。后者虽然不太懂这个时代的礼节,却也看得出虎皮椅子旁边没有任何并列位置。赶紧停住脚步,啊按照苏先生事先的指点低声谦让道:“大总管先坐!末将站着回话就成。”

    说到一半儿,又觉得自己今天八成要死在这里,又何必如此没骨气。干脆丢了“剧本”,狠狠伸了个懒腰,继续说道:“末将已经躺了一整天了,急需活动一下筋骨。硬要坐下去,反而会头晕脑胀!”

    这明显不属于中世纪的语风,让芝麻李倍觉新鲜。回过头来仔仔细细看了朱大鹏好一会儿,终于笑着松开了手指,“好吧,那咱们就先站着说话。来,我给你引荐咱们徐州军的众位同僚!”

    说罢,将手向紧跟在自己身后的一名虬髯大汉伸了伸,带着几分自豪介绍,“这是我的好兄弟彭大,现在出任咱们徐州军副总管,我拿他当左右手。”

    “见过彭总管!”朱大鹏立刻拱手躬身,以下属之礼相见。

    “副的,副的!”彭大赶紧将身体侧开,反复强调。然后又憨笑还了个礼,大声说道:“昨天听弟兄们说,有人抢先发难,将那最爱刮地皮的色目人给捅了。我还以为是怎样一名好汉,原来,原来是你个小家伙!”

    “借了两位总管的势,杀了他个措手不及而已!”朱大鹏笑了笑,回答得非常谦虚。

    “又拍马屁!我们当时距离徐州还有好几里路呢,怎么可能借势给你!”芝麻李看了他一眼,笑着打断,“来,等会儿你们哥俩再寒暄。先跟我见过这位,咱们徐州军的长史赵君用,读书人,当年差点中了状元的!”

    “久仰赵先生大名,今日得见,乃晚辈平生之幸!”朱大鹏预先在赵君用身上下得功夫最多,堆起一脸微笑,走上前施礼。

    赵君用听他说得客气,心里很是舒服。笑了笑,轻轻摆手,“免礼,免礼。我只不过是读过几本书而已,可算不上是状元之才。倒是小兄弟你。。。。。。”

    故意停顿了片刻,他用非常温语气和地问道,“小兄弟你不是平时都以杀猪为业么?怎么说起话来文绉绉的,举手投足间也书卷气十足,好像曾经进学多年一般?!”

    “这——”当即,朱大鹏就被问愣住了,脑门上隐隐冒出了冷汗。苏先生事先做了无数预案,但从没想到他在气质上会被人看出纰漏,所以根本没有做相应准备。而赵君用话说得虽然温和,目光却像两把小刀子般,直戳人的心底。

    好在经常混论坛打嘴架的人,反应都不会太慢。朱大鹏下意识地避开了赵君用咄咄逼人的目光,讪笑着回答,“这个,说来惭愧。晚辈原本不是这般模样,但今天中午从昏迷中醒来之后,就好像突然换了个人一般。晚辈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自己都觉得别扭,但死活也改不回原样去了!”

    “你是说,你被弥勒附体之后,才变成的现在这般模样?!”赵君用慢慢向前挤了一步,继续盯着朱大鹏的眼睛追问。

    “应该是吧!”豁出一次也是豁,两次也是豁,朱大鹏在记忆里找不到相关的应急预案,干脆自行发挥,“晚辈其实也不清楚到底是不是弥勒附体。只觉得后脑勺上突然挨了一下子,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再醒来,已经是今天正午都过了。这一段时间到底都发生了那些事,还是别人告诉晚辈的呢,晚辈自己其实半点儿印象都没有!”

    撒谎的最高境界,就是一句谎话之后紧跟一百句大实话,让人找不到该从哪里下口。赵君用心中原本准备了无数杀招,可以当场揭穿朱大鹏的真面目,让此子身败名裂。然而此时此刻,竟然一招都用之不上。只能瞪圆了一双丹凤眼,不甘心地追问道:“你,你的一点儿都不记得了了!包括你杀了麻哈麻,然后聚集信众,不准许我红巾军弟兄进入骡马巷附近那几个坊子的事情?!”

    “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既然现编谎话已经来不及,朱大鹏干脆继续实话实说。“如果期间曾经有得罪弟兄们的事情,还请大总管和长史海涵。毕竟昨夜兵荒马乱,万一有歹徒打着红巾军的名义残害无辜,传播出去,恐怕会影响咱们徐州军的名声。对咱们日后的抗元大业,也未见得是什么好事情!”

    “这话的确!”没等赵君用表态,他身后一名英气十足的青年将领,就大声附和。“昨天夜里,的确有很多不争气的家伙,到处趁火打劫。光是被我看到亲手剁了的,就不下二十个。你当时弄不清他们的真实身份和企图,不准许他们进坊子就对了。否则,那几个坊子肯定也跟别处一样,被乱兵祸害得惨不忍睹!”

    “毛将军!”赵君用气得回过头,狠狠瞪了抢话的年青将领一眼。但被后者这样一打岔,对朱大鹏的盘问便再也无法进行下去了。深吸了一口气,低声总结道:“你护卫乡邻的心情,的确可以谅解。但擅自领兵攻击袍泽,却无论如何都该有个交代。否则,军中的其他弟兄们问起来,恐怕大总管和我也非常难办!”

    “虽然末将对此事已经没有了印象,但事实上毕竟发生过了。大总管无论如何责罚,末将都毫无怨言!”朱大鹏立刻转过头去,冲着芝麻李深深俯首。

    “责罚什么,死了活该,伤了的,有胆子就自己站出来!老子先问问他,他还记得不记得自己为什么才造了反?!”芝麻李将手一摆,非常霸气地回应,“这才把腰直起来几天?就忘记自己原来也是穷苦人了。这种货色,老子疯了才会给他们出头!”

    “大总管!”赵君用闻听大急,将头转向芝麻李,面红耳赤。

    “老赵,你想替手下人出头的心情,我理解!”芝麻李又摆了摆手,语重心长地说道。“但咱们扯旗造反,是为了给百姓出头。而不是赶走了鞑子,自己却又骑在他们身上作威作福。否则的话,既然是换汤不换药,老百姓凭什么要跟着咱们?!”

    一番话虽然说得粗糙,却句句都站在了理儿上。非但赵君用被说得无言以对,朱大鹏闻听之后,也忍不住抬起头来,重新打量这位小牢子们口中非常容易糊弄的义军大佬。只见芝麻李方方正正的国字脸上,写满了凛然之气。已经花白的鬓发间,更是丝丝缕缕,都带着自己在前后两世都非常熟悉的烟火味道。

    第十四章 骗子遇上神棍

    “看什么?!”芝麻李笑着横了他一眼,不满地数落,“是觉得我的话不对,还是觉得我不该在你面前驳了老赵的面子?!你小子,明明就是个杀猪的,从哪里学来这么多花花肠子?!老夫既然敞开大门把你迎到这里来,就没打算把你当成外人!”

    “大总管,大总管如此相待,末将,末将,末将感到惭愧!”半分钟前还一直提防着芝麻李摔杯为号,将自己当场拿下。忽然间却发现对方其实对自己一点儿恶意都没有,朱大鹏顿时心中一轻,紧跟着,原本古铜色的面孔红成了一只熟螃蟹。

    芝麻李不知道他心中愧疚,还以为是年青人受了委屈后的自然反应。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笑着说道:“你也别太在乎老赵说什么,他那个人,向来是咋咋呼呼。你把他的弟兄给打退了好几次,还弄死了两个,伤了十七八个,他当然得跟你讨个说法。但话说开了,也就过去了。此事从现在起一笔勾销,今后谁也别再找谁的后账!”

    “啊!打,打退了好几次?真的?这怎么可能?!”朱大鹏本能地退开半步,嘴巴半晌都合不拢。他原本以为苏先生等人只是在自己昏迷之后,装模做样地咋呼了一番,吓走了红巾军中的不良份子。却没想到,双方之间还真交了手,并且自己麾下的乌合之众,居然还占了绝对的上风!

    “怎么,你居然不知道?”这回,轮到芝麻李发愣了。瞪圆了眼睛朝着朱大鹏看了又看,发现年青人的表现不像在说瞎话,又想了想,笑着摇头,“看来你真的是什么都不记得了。这样也好,不知者不怪,老赵那边也好跟手底下交代了!”

    说罢,又将目光转向赵君用,笑着补充,“行了,既然他根本不记得此事。你再计较下去也没啥意思!就按我刚才说的,一笔勾销算了!”

    “大总管有令,属下敢不从命!”赵君用拱了拱手,倒退着走开。目光却始终盯着朱大鹏的脸,无论如何都不愿相信,这世界上真有如此奇怪的事情。居然能在睡一觉起来之后,把以前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净。

    他是个读书人,子不语怪力乱神,因此对鬼神之说向来不屑一顾。只觉得眼前这位朱八十一年龄虽然小,城府却深得可怕。如人命关天的事情,居然轻飘飘的一句“什么都记不得了”就推了个一干二净。加以时日,谁知此子会长成什么模样?!非但是自己,恐怕整个徐州军,都得被他吞噬个骨头渣子都剩不下!

    但芝麻李麾下的其他几名悍将,如潘癞子、张氏三兄弟,看向朱大鹏的目光,却都变得有些古怪了起来。一觉之后忘尽前尘,脱胎换骨,这种听都没听说过的事情,却切切实实发生在了大伙眼前。如果不是弥勒附了体,那又是什么?毕竟眼前这位朱八十一,气质和谈吐,都跟一名杀猪的屠夫差了十万八千里远。如果他不亲口承认,大伙只会以为他是个知书达理的富贵公子,绝不可能将今日的他与原来的那个他联系在一起。

    芝麻李李自己,其实对鬼神之说也是将信将疑。但是他对朱大鹏昨夜冒着被自己怪罪的风险,也要卫护乡邻周全的举动,却十分欣赏。清清嗓子,继续向后者介绍帐下其他几名将领,“这是前军都督毛贵,昨天晚上,就是他率先冲进的城内。这座州衙,也是他带兵攻破的,将里边的鞑子官兵,被他杀了个屁滚尿流!”

    “久仰毛将军大名!”朱大鹏见是刚才打断赵君用的那位年青帅哥,心中好感大增,赶紧笑着向对方拱手。

    前军都督毛贵也以平辈姿态还了个礼,然后笑着说道,“什么久仰不久仰的,我一个赶车的脚夫,哪来的什么大名?客气话就别说了,今后大伙并肩作战,彼此互相照应便是!”

    “那将是我的荣幸!”朱大鹏又拱了下手,非常诚恳地补充。

    这又是一句本世纪不常见的话,听得毛贵脸色微红,摆摆手,接不上任何茬了。芝麻李见状,便又拉起朱大鹏,继续给他介绍了潘癞子、张氏三雄。这几个人都像苏先生事先说过的那样,是没什么心机的直爽汉子。而朱大鹏本身心机也不多,因此和四人相谈甚欢。只是几句话光景,就已经打成了一片。

    介绍完了张氏三雄之后,芝麻李又拉着他走向了屋子里一名身穿道袍的男子。只见此人生得尖嘴猴腮,手骨嶙峋,一双眉毛也呈正八字型,明明年纪只有三十上下,却偏偏留起了一把稀稀落落的长胡子,再配上面孔上的数点黑斑,活脱一个游戏中的衰神模样,还是好长时间都没找到宿主的那种。

    朱大鹏看到此人模样,心里就觉得一阵阵发寒。本能地就想将眼睛避开,不与对方的目光想接。而芝麻李的声音,却从像一把无形的大手,瞬间,就将他整个人推进了冰窟。“这位,估计你以前肯定没听说过。他是刘元帅给咱们派过来的大光明使,姓唐讳子豪,徐州城的一切虚实,都是他事先打探清楚的。在这次攻城战斗中,居功至伟!”

    明教!刘福通!光明使!有股寒气从脚底直冲顶门,朱大鹏第一时间的想法就是转身逃走,却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经僵住了,根本不听使唤。同时,心中一万只草泥马奔腾而过,“该死的老玻璃,卖屁股的老杂种!老子这回彻底被你害死了!还说没有白莲教的高级神棍在场,连他娘的大光明使都到了,他级别不高,你还想怎么个高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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