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普贤奴显然能听得懂汉语,嘴里发出一声悲鸣。只见他高高地举起刀,踉跄着向前扑了数步。胸口几乎撞到了对面明晃晃的枪尖,却又没有勇气承受乱枪攒刺之苦。于是又踉跄着向后退去,退三步,前进两步,退三步,前进两步。最后,丢下宝刀,坐在地上,放声嚎啕。

    “呜——!”亲兵们和号手也都丢下各自的兵器,绝望地蹲在了地上,双手掩面。他们当中,绝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走上战场。关于汉人如何孱弱和蒙古人如何强大的说法,还是来自已经死去多年的祖父甚至曾祖父。当发现一切都跟祖辈们说得截然相反时,心中的恐慌和失落可想而知!

    北岸的其他位置,战况亦完全呈现一边倒的趋势。蒙古兵和高丽兵或者被俘,或者被杀,几乎完全丧失了抵抗能力。甚至有些建制还算齐整的蒙古百人队,居然不懂得趁乱突围或者逃走,就那样呆呆地站在岸边,眼睁睁地看着身穿铁甲的红巾军向自己推了过来。然后或者在绝望中被砍死,或者跪地投降。

    而士气高昂的红巾军战兵,则在号角和战鼓声的指挥下,分成了一个个百人队。由勇敢百夫长们带着,四下追杀残敌。遇到成建制的抵抗,则几个临近的百人队迅速汇集起来,将负隅顽抗的敌军困住,然后一个接一个杀死。遇到零散的逃命者或者失魂落魄者,则勒令对方丢下武器,双手抱头,等待红巾军辅兵的收容。

    在不知不觉间,东方已经开始放亮,战场上的情景,变得越来越清晰。正在逃命和手足无措挤成一团的蒙元士兵,人数远在身披铁甲的红巾军之上。然而,他们却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被后者像赶羊一样躯赶着,两眼里写满了恐慌。

    当职业强盗失去了勇气,表现并不比职业农夫好多少。更何况,这伙职业强盗早已经不闻兵戈声多年,而职业农夫们,却已经被组织了起来,每个人至少都经过了三个半月的专门训练。

    服从、荣誉和纪律,在每天枯燥无味的队形演练和军容整训中,已经慢慢渗透进了每个红巾军战兵的骨头里。即便遇到再凶悍的敌人,他们第一时间想到的也是保持队形,与自己的队友并肩迎战。而不是像去年十一月份时那样,丢下兵器转身逃走。

    呆立在河滩上的逯鲁曾,几乎目不转睛地看完了徐州红巾将蒙元将士分割包抄,一一击溃,进而追亡逐北的整个过程。他忽然发现,自己昨夜做的那个噩梦好生荒唐!这样一支盔明甲亮,号令整齐的队伍,怎么可能放下武器任由别人来屠杀?!即便没有那滚入马腹下中乱炸“掌心雷”和那神秘的龙舟助战,他们照样能击败成倍的敌人。哪怕是战局急转直下,或者敌军的规模变为他们的十倍乃至百倍,他们依旧会顽强的搏斗下去,只到最后一人倒地,最后一滴血流干。而不是乖乖地放下兵器,把自己和父母妻儿的性命都交到敌人的之手!

    他们变了,变得那样的高大,那样的陌生。

    他们不再是任人践踏的野草,有一股全新的,书本上从没记载过的生机,正在他们身体里慢慢孕育出来,慢慢地向四下散发。他们一个个骄傲地昂着头,直着腰,将比自己粗壮了将近一倍,规模更是自己数倍的俘虏,从四面八方押过来,押向早已空无一人的军营。他们骄傲地从逯鲁曾身前走过,不屑于上前俘虏一个满头白发的糟老头子,或者压根儿就没注意到禄某人的存在。

    有一股被侮辱了的感觉,再度涌上了逯鲁曾心头。初升的朝阳将万道金光洒下,照亮了老进士脸上每一根愤怒的皱纹。“让赵君用过来见我?!”迈步冲向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名红巾军百夫长,他大声叫嚷。“老夫要见赵君用!老夫以一片诚心相待,他居然胆敢利用老夫!让他出来,老夫今天要问个明白!”

    那名百夫长怜悯地看了他一眼,指了指军营,示意他自己主动去当俘虏。想见赵长史,哪那么容易?赵长史是咱们红巾军的二当家,要是随便一个人想见就能见到,咱们徐州红巾军的帅帐成了什么地方?!

    “老夫要见赵君用,老夫要见赵君用!”逯鲁曾勃然大怒,跳着脚,高声嚷嚷。身边四个家仆怎么劝都劝不住。附近的红巾军将士纷纷将头侧过来,好奇地看着这个发了疯的老头子,双目之中充满了怜悯。

    今天在战场上发了疯的,可不止是大伙眼前这个白头发老者一个。许多蒙古和高丽将领,在被迫放下武器投降之后,都变得痴痴呆呆的,仿佛魂魄已经不在躯壳里头了一般。他们习惯了征服,习惯了屠杀和胜利,习惯了听祖辈父辈嘴里关于蒙古武士蹂躏整个中原的传说。当发现那些荣耀和武功都像梦一样远去之后,他们不知道自己活着还剩下了什么意义?!

    逯鲁曾显然疯得比任何人都厉害。发现附近的红巾军将士不肯理睬自己,他就迈动双腿,一边朝军营里边走,一边继续大喊大叫。几乎让每一个经过营门的红巾军将领,都看到了他的疯狂。每一双悲悯的耳朵,都听到了他的存在。

    终于,有一个熟悉的面孔走了过来,一把扶住了他的胳膊,“善公,善公醒醒!我是通甫,我是通甫,你还记得我吗?善公不要害怕!这个计谋不是针对你的。红巾军上下,没有人想对付你!”

    “通甫——!”逯鲁曾就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般,十指紧紧扣住胡大海的臂甲,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快,快带我去见赵君用,快带我去见他。他没空的话,你家朱都督也行!告诉他们别再追了,一定要放月阔察儿走!放走他,对你们徐州红巾只有好处,绝对没任何坏处!”

    “啊——?”胡大海愣了愣,弄不明白老进士到底发哪门子疯,都落到如此地步了,居然还试图替月阔察儿求情。

    谁料逯鲁曾却急得两眼冒火,以老年人少有的力气,晃着他的胳膊,继续大声嚷嚷道:“脱脱用的是疲兵之计。他现在忙着去对付颍州红巾,没有多余的精力对付你们,所以才想到这种主意!让你们天天忙着打仗,腾不出任何时间休整!等对付完了颍州红巾,他就会亲自带着大军来对付你们!月阔察儿在朝廷上是另外一派,你们必须留着他,留着他在背后给脱脱捅刀子!”

    “啊?!啊——!啊!,我知道了,您老在这里等着,我这就去找我们家都督!”胡大海吓得目瞪口呆,接连惊呼了几声,才回过神来。一边叫人上前保护逯鲁曾,一边撒腿朝军营深处跑去。

    老进士逯鲁曾终于如愿以偿,弯下腰,双手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喘粗气。一队队押着俘虏的红巾军将士从他身边快步走过,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骄傲和喜悦。这份骄傲和喜悦暂时不属于他逯鲁曾,但是老人家却不介意。他年纪活得长了,性子早已不像年青人一样急。今后还有足够的时间和机会,再与大伙慢慢分享。

    “手持钢刀九十九,杀尽胡儿才罢手。。。。。”

    有胜利归来的将士大声唱起了民谣,调子很怪异,歌词也与高雅搭不上半点儿边儿。但是逯鲁曾却听在耳朵里,却觉得韵味十足。并且听着听着,就跟大伙一道哼了起来。

    手持钢刀九十九,杀尽胡儿才罢手。

    顶天立地男子汉,何为鞑虏作马牛。

    壮士饮尽碗中酒,千里征途不回头。

    金鼓齐鸣万众吼,不破黄龙誓不休。

    手持钢刀九十九,荡尽腥膻才罢手。

    男儿不死雄魂在,滔滔长河万古流。

    男儿不死雄魂在,滔滔长河万古流。

    。。。。。。

    这首歌,顺着黄河两岸四下传去。飞跃一座座城市,飞跃森林、高山、农田,旷野,转眼间传遍了整个中原,传遍了整个天空和大地。

    那条沉睡了近百年的巨龙真的醒来了,在歌声中跃上天空,瑞彩万道,麟爪飞扬!

    第一卷烧饼歌卷终

    注1:烧饼歌,据传是刘伯温所做。事实上,乃为元末红巾军的战歌。最初作词作曲已经不可考,除了第一句之外,网上版本皆为杜撰。

    注2:关于此时元军的战斗力,可参考元史。五月,也先帖木儿屯沙河,数旬不敢进。军中夜惊,也先帖木儿先遁,左右控其马留之。也先帖木儿引佩刀斫之曰:“我非性命耶!”遂逸去。诸军皆溃散,军资山积,悉为福通所获。而这一仗,葬送的元军数量是三十万之多!

    第一百零九章 改名

    “甲子队,前方十五步,掷!”随着百夫长李子鱼一声令下,一百名掷弹兵伸腰展臂,将装满了沙子的训练手雷掷向了十五步到十八步的目标区域,动作整齐得就像一排人形投石车。

    “甲丑队,前方十五步,掷!”百夫长栗重彬紧跟着拆开嗓子,带领另外一伙掷弹兵,将训练弹向前投出,砸得目标区域烟尘滚滚。

    “甲寅队,前方十五步,掷!”

    “甲辰队,前方十五步。。。。。”

    呼喝声此起彼伏,一身短打掷弹兵们在各自百夫长的指挥下,于训练场上挥汗如雨。

    这群掷弹兵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壮汉,个个身高力大。经历了连番几次战斗之后,无论是对命令的响应速度,还是对投掷的距离和区域的把握,都得到了极大的提高。然而,掷弹兵千夫长刘子云在旁边却看得兴趣缺缺,总是不停地走来走去,目光大部分时间都盯着自己的铁皮战靴。

    “大刘,你是怎么了?谁惹你不痛快了!”校场另一侧正在指点新兵和辅兵训练的王大胖敏锐地发现了刘子云的状态有异,抽了个空子跑过来,小声追问。

    “没事儿!”刘子云笑了笑,脸上的表情好生疲惫。“我在想,咱们左军什么时候出发?!”

    “那着什么急啊!你没听于参军说么,都督让他至少准备三个月的军粮。咱们这次打出去,估计不到秋收时不可能收回来了。”王大胖想了想,大咧咧地安慰。

    也难怪刘子云提不起精神!歼灭月阔察儿那场战役,已经过去小半个月了。随着芝麻李南征的部队,也在五天前就誓师出发了。如今整个徐州城内,除了长史赵君用麾下的几个嫡系营头,就剩下朱八十一的左军。眼看着前方捷报频传,自己这边却憋着一身劲儿没地方使,当然让人心里头不会太痛快!

    然而,王大胖的安慰,却没起到多少作用。掷弹兵千夫长刘子云依旧耷拉着脑袋,用靴子将地面上的石头子四下乱踢。

    “唉!我说大刘,你那个,你那个不是也舍不得家里的老婆孩子热炕头了吧!”王大胖担心好朋友的状态,想了想,半开玩笑半当真的追问。“那你可得仔细想想了,咱们左军将来的成就肯定不止现在这样。你要是现在就满足了,将来肯定得把肠子都悔出来!”

    “滚!你才舍不得老婆孩子了呢!”刘子云抬起腿,作势欲踢。“没事儿干就炼你的兵去,老子这边万一受了损失,还得找你要补充呢!”

    “你那儿?”王大胖向后跳了几步,不屑地撇嘴。“等着去吧!老子这里出去的人,吴二十二和徐达两个还抢不过来呢,哪里轮得上你?!”

    “不给就不给,谁稀罕!老子自己去辅兵里头招。就按照都督说的那个,以老带新,也照样能把队伍补起来!”刘子云很受打击,立刻狠狠朝地上吐了一口吐沫,大声嚷嚷。

    “喂,你今天吃火药了?!还是昨天晚上让娘们从炕上给踹下来了?!”没想到刘子云说翻脸就翻脸,王大胖愣了愣,竖起眉头来追问。

    回答他的只是一声叹气。掷弹兵刘子云不肯将目光与他的目光相接,扭过头,讪讪地走远。从背后望去,这一刻的身影显得格外萧索。

    “唉,大刘。到底怎么了,我不是跟你开个玩笑么?你这人怎么一点儿也不经逗啊!”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模样,王大胖仿佛明白了一些,赶紧从背后追上去,轻轻按住此人的肩膀。“我真是跟你开玩笑的。我这边刚出锅的战兵,哪回不是先送到都督那边分配?什么时候轮到我自己做主儿了!你别着急,掷弹兵早晚有大放异彩的那一天!”

    “唉!”刘子云继续低声长叹,精神头却无论如何都提不起来。连续三场大战,掷弹兵发挥的作用都远不如大伙对他们的期望,并且还呈现明显降低的趋势。居高不下的哑火率,无法预料的爆炸时间,还有低得可以忽略的自卫能力,让这个刚刚建立没多久的兵种,越来越呈现鸡肋的嫌疑。而为了保证每个人随身携带的手雷数量和身体的灵活性,掷弹兵配备铁甲的时间,还被无限期的后延。在战场上,万一单独面对敌军,基本上就只有束手待毙的份儿了,根本无法独自生存。

    “唉!我觉得啊,有些事情不能怪你们!”王大胖也陪着他叹了口气,晃着脑袋低声开解,“那手雷全靠药捻子来引发,捻子的长短粗细又全靠工匠的手指头。能保证一半儿当场爆炸,已经很是难得了!要是纯靠投石车来发射,摔哑火的还得更多。更对敌军构不成威胁!”

    不得不说,他安慰人的水平实在烂到了极点。刘子云听了,非但无法恢复起精神,脑袋反而耷拉得更低。

    同是最早追随都督去炸鞑子的老兄弟,别人的前途看起来一天比一天光明,包括眼前这个喝凉水都长肉的胖子,因为辅兵和新兵训练任务干得出色,都总是被都督挂在嘴边上。而自己这个掷弹兵千夫长,无论平时还是战后,几乎都是被遗忘的角色。指挥能力比不上徐达,上前肉搏的机会也根本等同于无。每次都站在后排眼巴巴地看着别人立功受赏,这心里头,甭提有多不是滋味了!

    “我说你啊,有功夫在这儿瞎琢磨,不如把训练交给手下,自己多往黄老歪的作坊里边跑跑呢!”见自己的安慰发挥不了作用,王大胖转了几下眼睛,又低声给刘子云支招。“没瞧见连老黑那厮么,头天把赏额定出来,说谁帮他解决了火枪的药捻子问题,就送一两黄金。结果第二天就有了办法,让他手里那把大抬枪的点火时间,一下子就缩短了大半儿。你现在手里又不缺钱,扔给作坊里的工匠们几个,就算替你当年做小牢子时欺负他的事情赔罪了。都乡里乡亲的,他们能不好好替你想主意?!”

    “嘶!这倒也是!”刘子云的眼神立刻亮了起来,狠狠给了王大胖一巴掌,大声抱怨,“你怎么不早说?!我这几天头发都快愁白了!”

    “嗨,嗨嗨!好心替你出主意,你居然还敢拍我?!”王大胖竖起眼睛,做抗议状,“那个,啥!以后甭指望哥哥我再帮你!”

    “哥,你是我亲哥,你是我亲哥还不行么?!”刘子云理亏,冲着王胖子又是作揖,又是打躬。“今晚记得别吃饭,申时去临风楼,想吃什么随便你点!”

    “算了吧,有好菜不让喝酒,还不如拿去喂狗!!”王大胖看了他一眼,不屑地撇嘴。“偷着喝几杯,你有没有那个胆儿。。。。。”

    “顶风作案,你嫌我最近还不够背么?”刘子云又拍了他一下,低声打断,“除了陪你偷偷地喝酒之外,其他事情,你要王胖子开口,我刘某人绝对不含糊!”

    “老子现在活得有滋有味,哪里需要你来帮忙?!”王胖子将胸口向上一挺,志得意满。“不过,,,,,,,”轻轻扶了一下自己头上的皮盔,他又讪笑着补充,“有空帮我起个名呗!你看你们哥几个,这个子,那个辅的。有名有姓还有字,一听就是个富贵人。就我跟老吴两个,还靠当年的编号混呢!”

    “取名的事情,你不去找禄老头,找我哪成?!”刘子云愣了愣,有些自卑地摇头。

    自打逯鲁曾加入徐州军,并主动承担起替左军教导军官们念书识字的任务之后,周围的一干老兄弟立刻就都变得文雅了起来。李子鱼变成了李知宇,徐洪三变成了徐万象。就连匠作营的千户黄老歪,都有了个响亮的名字,叫做黄直黄行俭。

    只有千夫长吴二十二和王胖子两个,因为看不惯老禄头那一幅施恩于人的做派,至今还顶着一串儿数字厮混。看起来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我跟他没交情!”王胖子撇撇嘴,满脸不屑。“让他给取了名字,老子就成了他的弟子们生!这天下,除了咱们都督之外,谁配做我师父?!”

    这就是王胖子的鸡贼之处了。逯鲁曾才名远播,又是如假包换的进士出身,眼下不光在左军当中,放眼整个徐州城内,都甚受推崇。为了表示歉意,赵君用不但补办了拜师礼,还特别花钱买通了黄河上的水寇太叔堂,抢在朝廷将禄家满门捉拿的圣旨到达前,到北岸的修武城中,把老夫子的嫡系亲属全给偷运了出来。结果老夫子现在于徐州红巾中地位超然,隐隐已经成了所有读书识字人的天生首领。

    王胖子虽然不懂什么官场手段,权力倾轧,但是敏锐地感觉到禄老头有些太不知道进退了。所以宁愿继续做他的王十三,也不肯像别人那样,以被禄老夫子赐名为荣!

    作为当年苏先生麾下仅有的几个识字帮闲之一,刘子云心思转得也不慢。稍一愣神儿,就理解了王胖子到底在回避些什么事情。于是伸出根手指在对方的头盔上点了点,笑着说道:“行啊你,胖子,这身肥肉没白长。行,念在你足够聪明的份上,哥哥就帮你一把。王十三,王十三。十三,十三,上下都不沾!干脆你就叫王别,不,王弼算了。姓王名弼,字辅臣。比哥哥我的刘雄好听一百倍!!”

    第一百一十章 焦玉

    “你可真是我亲兄弟!”王大胖高兴拍打着巴掌,一蹦三尺高。“***,这个名字好。比老禄的那个通什么,德什么强太多了。要我说,兄弟你才是当状元的料子,那老禄头只配给你提鞋。”

    “胡说!人家是进士,我连个秀才都没捞到!”刘子云被夸得非常不好意思,甩甩胳膊,转身准备离开。王大胖却又从身后一把拉住了他,用极低的声音说道:“要去就赶紧去,别磨磨蹭蹭的。我听人说,咱们都督这几天一直扎在将作坊里弄那个什么枪管儿。他不是个听不进去弟兄们话的人,你有什么想法直接跟他说,比自己闷在肚子里强!”

    “谢谢辅臣兄!”刘子云想了想,郑重地向王大胖作揖。今年开春以来,徐州红巾的势力在不断膨胀,左军的势力也跟着水涨船高。但无论怎么涨,他、王大胖、吴二十二、苏先生、于司仓这些人都是一体的。大伙只要继续抱成团,在左军中的地位就无人能够撼动。

    “快去,快去,快去!自己人,别婆婆妈妈的!”王大胖挥挥布满老茧的手掌,笑呵呵地催促。

    危机感不仅仅刘子云有,他这个以心宽而著称的胖子,平素里付出辛苦,其实一点儿都不比别人少。非但下了极大力气在新兵和辅兵的训练上,自己对自己的要求,也日渐严格。每天两臂各劈五百次刀,是基本任务。以至于原本又厚又软的肉掌,现在硬得像铁板一样。稍微一用力,就能把铁教鞭握成钩子状。

    刘子云又向王大胖道了个谢,跑回自己的队伍前,把训练事项跟几个百夫长粗略交代了一番。然后迈动双腿,大步流星朝将作坊赶去。

    最先竖起水车和水锤那一带,已经被苏先生用土墙完全围了起来,包括进出的河道,都打上了两重木头栅栏,严防有人偷偷潜入。因为质量远超过其他各营的同类产品,眼下红巾军的大部分铠甲、兵器和手雷,都被左军的将作坊接了下来。每天院子门口都挤满了来提货的各营司仓们,唯恐稍慢了一步,原本该给自己的货物被友邻抢先提走。

    知道刘子云是最早跟了朱八十一那批衙门帮闲之一,所以没等他走到门口,已经有七八张堆满了笑容的面孔迎了上来,每张面孔都像跟他无比熟络一般,客套地打着招呼,“哎呀!刘千户,今天您怎么有空过来了?!”

    “大刘哥,今天你是来提手雷么?能不能跟黄老说说,让把我们右军的货抓紧一些。弟兄们在前头等着用呢!”

    “刘哥,刘哥。您千万帮我问问铁甲的事情。别人那边铁板甲都装备到百夫长一级了。我们后军千夫长还没份呢!”

    “是你们潘都督铁料运来得晚成不?怪不得别人!”

    “我们潘都督前一段时间不是病着么?你们右军的铁料,还不是从大总管那赖到的!”

    “。。。。。。”

    没等刘子云接茬,几个年青的司仓就互相拆起了台。谁也不肯放过这个交好左军核心人物的机会,谁都想为自己所在营头争取更多的便利。

    听到众人的吵吵闹闹,刘子云心中好生得意。这就是左军,整个徐州红巾里独一无二的左军。打仗的时候,战斗力首推第一。不打仗的时候,依旧谁也离不开咱们。

    “一定,一定!”一边顺口胡乱答应着,刘子云一边掏出腰牌,交给门口当值的士兵检验。然后逃一般进了院子,把所有可怜巴巴的目光抛在了大门外。

    才走到小河边上,耳边就听到一阵兴奋的欢呼声。抬起头,他恰恰看到朱八十一举着一根长长的铁管,举在左眼前反复检测。

    “还行,还行!焦师父这个法子,比原来要好得多!”此刻的朱八十一,身上哪有半分大都督的模样?!光着膀子,满脸油汗,不仔细看的话,跟周围的工匠们没有任何差别。

    被他口头夸赞了那个铁匠师父,则局促地搓着手,低声回应,“成不成,要装了火药试过才能定!这管子上面焊得缝隙太长了,怕是容易炸膛!”

    “管它焊缝结不结实,先试试再说!”朱八十一摆了黑油乎乎的大手,笑着鼓励。“钻管子很难做得这么长,钻头稍微歪一些,就彻底废了。不像你这根,完全是套着根棍子敲出来的,又长又直!”

    “都督说得对,成不成,咱们先试试再说!”作坊里的其他工匠,也瞪着满是血丝的眼睛,大声嚷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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