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却沒时间再等。打了这么长时间仗,他在灵魂上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工科宅外加土著宅。但是也沒冷酷到,可以眼睁睁看着六十余万人活活饿死的地步。如果他亲手建立起來的政权,对待百姓蒙元还冷酷,他看不出这样政权到底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其实也未必等不得。要我看,你的心肠还是太软了些…总不忍心下刀子,总想着所有人都是自己人,却不好好想想,那些地主老财们,谁肯真心跟你一路?”蒙城大总管毛贵见朱八十一为难,冷笑在旁边插嘴。

    他是旁听了公审之后,刚刚赶回來的。被那些陪审团的宿老气得两眼冒火,因此找到机会,就想收拾对方一下,“你以为那些宿老真的是为了两碗稀粥才留在城里的么?他们城里的家业虽然毁了,谁在城外和周围的十里八乡,沒有自己的产业?他们留在城里,就是为了联合起來,在你的扬州城官府里,分一杯羹。你可倒好,还吃这一套,居然还把他们请进衙门中來。”

    “可不是么?那帮老王八蛋。根本就给脸不要,当着罗参军的面儿,就想勾结起來徇私枉法。被拆穿后,居然还敢威胁罗参军不要给大总管树敌,仿佛他们才是扬州城的主人一样…”参军叶德新恰恰走进來,把审判记录朝桌上一放,气哼哼地补充。

    “大总管,咱们这次可真是好心被人利用了…”

    “那个不宿老,就该别张明鉴全都杀光…”

    “他们根本就不能算难民。公审刚结束,就被仆人用轿子抬着走…”

    。。。。。。

    陆续有其他文武官员走进來,个个义愤填膺。

    “这。。。。?”朱八十一微微一愣,脸上的表情愈发尴尬。陪审的宿老虽然不是他亲手找來的,但交代底下人去执行时,的确曾经说要,要找那些在地方上平素有名望者。本以为通过这些有名望的宿老的影响,能让淮安军的施政体系更深的扎入民间。却沒想到被人钻了这么大一个空子,差一点适得其反。

    “不信你去偷偷派人看看,那些宿老们平时住哪里,吃的是什么?”以为朱八十一不相信大伙的话,毛贵继续冷笑着补刀。“你那两碗粥,人家的仆人都不屑去吃。打回去只为了招募更多的狗腿子。要是把他们挨个全抓起來,然后带着人到城外上门去搜,再加上扬州路的那些坞堡,甭说六十万张嘴,凑出上百万人一年的口粮都不成问題。”

    “城里的纺织作坊是烧了。但城外的那些瓷窑,陶器作坊,可是都好好的呢…这两天还有人放出话來,每天管一顿干饭,招人去给他们干活…还有附近的一些堡寨,几碗白米,就买半大孩子去做家奴。签生死契,连家奴生下的孩子,都是归主人所有…主家可以随意处置,犯了错打死活该…”张士诚、王克柔两个一直留在扬州,对地方上的情况下了解更仔细,说出來的真相也更惊人。

    “杀光他们。杀光他们,自然就有粮食了…反正他们永远不可能跟咱们一条心…”朱重八最后一个走进來,大声鼓动。

    这句话,令很多人眼睛发亮。纷纷将头转向朱八十一,只待大总管一声令下,就倾巢而出。

    打土豪,分田地,斗资本家?一瞬间,朱八十一脑海里就蹦出了这样的词汇。因为需要处理的公务太多,白天的审判,他沒有亲自去看。但刚才通过众人之口,多少也了解到一些详情。宿老们的表现,的确令他非常失望。但因此就将这些人当作敌人,他却有点儿下不了狠心。

    “你别以为他们上杆子贴过來了,就会真心帮你。他们是不愿意管得太多,抢了他们碗里的肉。他们骑在老百姓头上已经多少年了,早已想出了一整套欺负人的办法。你整那个陪审团,无论怎么换,换來换去,大部分还得是他们的人。而他们,从來就沒把自己当作过小老百姓,出了事情,肯定不问青红皂白,先帮着自己人说话。哪怕的真的把家产烧光了,他们依旧是人上人,依旧要让逼着咱们遵守他们这些家伙的规矩,让他们继续骑在老百姓头顶上…”实在被朱八十一的迟钝气得沒法,蒙城大总管毛贵继续大声补充。

    以他的白天观察到的事实,士绅和百姓,几乎是天生的对头。除非是罗本这样与地方上沒任何瓜葛的愣头青,否则,你甭指望哪个官员能替老百姓做主。毕竟读过书的官员,也大多出身于士绅家庭。如果事事都向着普通百姓,那将背叛他们所在的利益团伙,让他们为整个当地“上层人士”所不容。相反,哪怕他们徇私枉法,只要是向着士绅,也照样是品德完美的贤良,所有人的学习敬仰的楷模。

    阶级斗争?朱八十一又愣了愣,眼睛睁得老大。拜多出了來的六百余年知识积累所赐,毛贵说得这些,他理解起來毫不费力气,并且嫩总结出更抽象,更精辟的道理。问題是,懂是一回事,能不能解决问題是另外一回事。后世北方有一个苏维埃帝国,曾经花了几十年时间去消灭了地主和资本家,然后有一夜之间,当初那些号称一心替百姓办事的人,就全变成了他们自己过去消灭的对象。并且做得比那些已经被被消灭的人,有过之而无不及。整个国家,也支离破碎。。。。。。

    朱八十一在另外一个时空分支,政治学基本不及格。不懂,也无法理解那个所谓阵痛有沒有必要。他只知道,每天高喊忍受阵痛的人,从來就沒痛过。个个都捞得盆满钵溢,全世界都留下了他们挥舞着钞票的身影。而与之相对照的,是冬天因为交不起取暖费用而冷冰冰的屋子,还有屋子中那一双双绝望的眼睛。。。。。

    这种轮回,他沒勇气尝试。也不希望,发生在自己亲手缔造的政权当中。他是个工科宅加土著宅,胸膛里跳动着的是一颗草民的心。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太上而忘情。做不到满嘴流油,站在一地尸体上喊,“这都是为了将來而必须付出的代价。。。。。。。”

    那都是他前世所鄙夷的人,他不能让自己在半夜猛醒后自己鄙夷自己。

    正迷茫间,却又听见朱重八说道,“其实不杀人也可以,把城外那些无主的瓷窑、作坊和徒弟都收到咱们手中,咱们自己招募工匠,成片地开瓷窑和作坊。然后弄出來的东西官府专卖。运到南方去换粮食。然后再把码头控制起來,对非官府所产的东西,全都课以重税。用不了多久。。。。。。”

    大国企…朱八十一的脑袋嗡的一声,两眼一片呆滞…

    第二百四十六章 国家垄断资本主义 上

    “总管,以属下之见,此法可行…”参军陈基沒注意到朱八十一的表现,接过朱重八的话头,低声分析,“自唐代起,扬州便有大量制瓷作坊。所产之瓷,虽然沒有吉、赣两地精细,华美也不如汝窑、钧窑,但兼具南北之长。并且占着运河的便利,可以直接装船行销各地乃至域外。而制瓷一业,所需人工极多,刚好可以让百姓以工代赈…”

    “造船、制胶,还有纺布,也可以消耗大量人手…”参军叶德新不甘居人后,在一旁快速地补充。

    “把海门县的水港扩建一下,可容纳五千料以上的大船…早年间,常有大食人飘海而至,在海门换了河船到江都贩货。后來河港被泥沙淤塞,还换往他处…”另外一个参军杨维桢想了想,也大声补充。

    “还有治漆、熬盐,皆可以改为官办。官府牵头,让百姓自己出力,换取糊口之资…”

    “扬州的漆屏、木工,向來天下闻名。若能集中一些能工巧匠。。。。。。”

    。。。。。。

    受到陈基等人鼓舞,其他文职幕僚也纷纷开口。

    拜蒙元的轻学政策所赐,淮安军招揽來的文人,大都不排斥商贸。有的甚至自己就出身于商吕之家。所以很快,就给朱八十一出了二十余种可以消耗海量劳动力的办法。到最后,甚至连老进士逯鲁曾都加入进來,低声说道:“主公,依照老臣之见。此策可行。把工匠集中起來为主公出力,总好过他们被地方上的无良士绅任意宰割。此外,由我淮安军直接将货物发卖,还省去了商贩的收购和转手环节,无形之间,就让百姓又少受了一轮盘剥…”

    “唔。。。。”朱八十一揉着太阳穴,耳朵里头嗡嗡作响。

    计划经济,统购统销,这都是什么和什么啊。怪不得某伟大理想在另外一个时空的中国能生根发芽,长盛不衰。原來骨子里,我们就生着这类基因…

    要说对计划经济和官办企业的理解,在座所有人全加起來,也比不上他一个脚指头…毕竟他的另外一个灵魂來自二十一世纪的中国,几乎亲眼目睹了整个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变的过程,并且亲眼目睹了转型期间的繁华和无序,痛苦与罪恶…

    朱八十一知道,从某种程度上,陈基等人说得一点儿都沒错。官办工坊,统购统销,在物资匮乏,交通能力有限的时期,的确具备有无以伦比的竞争力。任何私营工坊,在官办的庞然大物面前,都只有俯首帖耳的份儿。否则,在另外一个时空的共和国初期,就不会有那么多私营业主,哭着喊着要公私合营了。这里边虽然包含极大的政治因素,但从竞争力方面,当销售渠道被官府垄断之后,私营作坊和企业,也的确沒有跟大国企的一战之力。

    此外,大国企还有一个谁也比不了的长处,就是可以极大地替代一部分政府和社会的职责。生老病死,甚至解决邻里纠纷,都可以完全甩给国企。所以在共和国建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各级政府根本就沒考虑过失业救济和养老补贴这些繁杂的事情。反正所有城市居民,都属于政府或者国家企业。生是国家的人,死是企业的鬼,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子孙,什么都由国家和企业管着,无须要任何人考虑。

    这种方式,造就了共和国初期,连续若干年,每年百分之十几的高速发展。使得另外一个时空中的中国,从积贫积弱,一切工业品都要进口。迅速发展出了但基本完整的工业体系,虽然跟世界最强的国家比还非常落后,但毕竟从无到有,达到了一个质的飞跃。

    然而,当产品越來越丰富,交通越來越便利,货物可以在极短时间内转运全国的时代,大国企的弊端,也就慢慢显现了出來。产品几十年不变样,人浮于事,管理者完全成了官员,越來越贪婪,越來越无耻。以权谋私渐渐成为时尚,贪污腐败渐渐成为光荣。如是种种,导致其在新生的资本力量,特别是官僚资本之前,大部分国企都迅速垮塌了下去,谁也沒有力量回天。

    接下來,就是大量的失业,美其名曰,无保障下岗。生活在天子脚下的好歹还能拿到一些补助金,生活在其他地区,特别是基层县城的,则完全自生自灭。三千余万,还是最保守的统计数字。每个数字后面,都有一张绝望的面孔。每一张面孔身后,都站着一个迷茫的家庭。

    与其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企业管理者大腹便便,豪车美人,前呼后拥。

    沒有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体会不到那个时代作为一个普通人家孩子的痛苦。也理解不了那种困惑与迷茫。朱八十一的前一世,对着仅仅比自己小了七八岁的学弟学妹,都说不清楚自己曾经亲眼目睹的黑暗和绝望。更何况对着朱重八、陈基等人从沒经历过那个时代的古人?

    明知道一条路的尽头在哪里,朱八十一绝对不愿意带着大伙踏上那个方向。反复揉着太阳穴,他试图劝说大伙放弃这种疯狂也危险的想法。然而,心里同时却还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告诉他,不妨试试,危险都是几十年之后的事情,至少眼前,能看到的都只是利益。能解决淮安军的燃眉之急。(注1)

    正犹豫间,门外忽然传來亲兵团长徐洪三的声音,“启禀大总管,有三个自称是天完国使者,前來求见您。”

    “天完?”朱八十一愣愣,迅速从纷乱的思绪中惊醒。天完是徐寿辉的国号,两个字分别比“大元”多了一笔。寓意乃为“压死”大元。自打淮安军自成一系之后,天完国的莲台平章,也就是宰相彭莹玉,就不断地写信向这一新生力量示好。但是朱八十一却始终沒有回应,始终无法理清自己到底要跟这一支重要的反元力量维持怎样一种关系?

    “都督,这几个人,还是见一见为好…”逯鲁曾的反应极为迅速,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此刻南派红巾使者的到來,对淮安军的重要意义。

    “总管,其实示敌以弱,并无损总管威名。当年即便以唐高宗李渊之能,也有向李密称弟的时候…”陈基、叶德新等人也纷纷开口。

    作为这个时代的佼佼者,他们都清楚地意识到,眼下淮安军已经得罪了刘福通,就不该同时得罪徐寿辉和彭莹玉。相反,跟二者都保持若即若离的关系,才最附和眼下淮安军的利益。毕竟,单纯从战斗力而言。淮安红巾已经不输于前面任何一方。无论是刘福通,还是徐寿辉,都不希望把淮安军逼到另外一方去。

    “洪三,你进來说话…把情况说详细些…”在大多数情况下,朱八十一都能从善如流。点点头,对着门外吩咐。

    “是…”徐洪三快步走入,先向众人拱了下手,然后向朱八十一仔细介绍,“來了三个人,自称是天完皇帝陛下的前将军赵普胜,左军长史陈友谅和水军副统领丁普朗。手里还拿着彭莹玉的亲笔信,落款和印记与先前的那几封信一模一样。属下已经派专人检验过來,不似作伪…”

    “陈友谅,他居然也來了?”沒等其他人说话,朱重八冷不防冒出了一句。“那个人,江湖绰号两头蛇。大总管务必当心…”

    “两头蛇,这个绰号倒是新鲜?”朱八十一诧异地看了朱重八一眼,笑着回应。在朱大鹏的记忆里,陈友谅三个字也不陌生。但是朱元璋居然也知道陈友谅的名号,就有些匪夷所思了。毕竟,全世界的穿越客只有自己一个。朱元璋不可能知道者这个陈友谅,将來要取代徐寿辉,并且要跟他打生打死好几年,差点跟张士诚联手要了他的小命…

    “那家伙本姓谢,其父入赘陈家,所以才姓了陈…”见大伙都看着自己,朱重八笑了笑,低声解释,“陈家也一直将他当作本族子弟养着,送他读了私塾,并且还替他在衙门里谋到了一个官职。前些年红巾军沒成事的时候,他和他的几位兄弟,可是黑白两道通吃,手上沒少沾了人命…”

    原來是个及时雨宋江之类的人物…朱八十一轻轻点头。官匪勾结,是另一个时空中,任何政府都无法容忍的事情。所以他对陈友谅的印象,立刻就恶了起來。犹豫了一下,又低声向徐洪三追问,“他们今天的目的是什么,你问过了么?”

    “沒敢仔细问…”徐洪三摇摇头,坦诚地回应,“但看他们的意思,好像是想卖给咱们一批粮食。那个丁普朗是个实心眼的,自从见了卑职之后,就一直在感慨扬州百姓可怜。然后又炫耀他们在武昌那边,打劫了好几座官仓,粮食多得都吃不完…”

    “那太好了,咱们将粮食买下來…”蒙城都督毛贵一听,立刻喜出望外。走到朱八十一身边,大声怂恿。

    然而,很快,他就意识到了自己的莽撞。天底下沒有免费的午餐,淮安军缺粮,这是人所共知的事实。特别是背上扬州城六十万难民的包袱之后,更是捉襟见肘。连江南的商贩在这个节骨眼上,都敢毫不犹豫地将粮价提高了三倍出手。更何况手握重兵,还名义上对朱八十一有管辖下权的彭莹玉?人家不趁火打劫一番,才怪…

    注1:明初的匠户制度,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就带有一定的国企性质。官府给定目标,提供原材料,工匠负责生产,然后官府再收回成品。只不过后來越來越走样,工匠完全成为了沒有任何自由的奴隶,则是另外一回事了。

    第二百四十七章 国家垄断资本主义 中

    蒙城总管毛贵性子耿直豪迈,却不缺心眼儿。否则,他也不会被至芝麻李视为左膀右臂,并且亲手扶上一方大总管的位置。几乎在一瞬间,就猜出了使者來意不善。

    事实上,在场中众人,谁的反应都不算慢,稍一琢磨,便明白了南派红巾的使者是为何而來,并且纷纷开口劝阻道:“不可,此事务必谨慎。南边那些家伙跟咱们虽然同属红巾一脉,然而他们却是一群目光短浅之辈。把火器卖给他们,说不定最后会流落到谁人手里…”

    “大总管请三思…他徐某人才打下两个县城,就急急忙忙做了皇帝。弃红巾起兵前的约定而不顾。如果火器到了他手里,谁知道他会不会掉过头來打咱们…”

    “是啊,大总管,请三思…那彭莹玉和项普胜二人今年七月打入杭州,不到半个月就被董抟霄给赶了出去。随即又一路打,一路丢,从湖州一路流窜到了徽州。每占据一个地方,停留日期很少超过十天。所得金银细软和粮草辎重,也是能带则待,带不走的就分给沿途百姓。大总管把火炮卖给他们,万一他们在撤退时觉得笨重给丢了。可就不知道会便宜了谁…”

    其中最着急的是张士诚和王克柔,他们两位与朱八十一有过约定,等扬州路的局势平稳,就带着各自的部属去江南攻城掠地。以后万一跟彭莹玉、项普胜等人遇上,对方可未必会像朱八十一这般好说话。而届时手中比对方多一种神兵利器,腰杆子自然就会硬一些。即便野战时无法发挥其全部威力,防守时弄十几门大炮往城头上一摆,也能让对方破城的难度倍增。

    因此二人不待朱八十一表态,就先后抢着说道,“大总管,切莫为了解燃眉之急,就把镇国之器交于敌手。末将愿意明天就领兵出发,打过长江去,把镇江、句容等地的粮食全给大总管运回來…”

    “末将愿为大总管帐下先锋,即刻渡江,兵临江宁城下。逼迫蒙元的狗官,出粮赎城…那些狗官不知道咱们这边虚实,断不敢轻易拒绝…”

    说一千,道一万,在座众人,居然沒有一个看好南北两派红巾之间的关系,更沒有一个将南派红巾当成了自己人。

    逯鲁曾听得心里着急,重重咳嗽了几声,然后拱手说道:“主公,且听老臣一言。眼下彭和尚派了三名心腹爱将充当使者,主公如果再避而不见的话,肯定会被人笑小家子气。况且他们的來意主公尚未问过,怎么就知道一定是为了火器…万一只是为了加强两家之间的关系,我等在此议论纷纷,不是庸人自扰了么?”

    “禄夫子又信口胡说了…”众人对他,可不像对朱八十一那样尊敬。闻听此言,立刻愤怒地反驳:“不是为火器,他们为什么來的?”

    “难道他们会安着好心,知道淮安军缺粮,就眼巴巴地送上粮食?”

    “反正多了的粮食他们也带不走,要全部散发给百姓。运到咱们这边來,无论换什么都是大占便宜…”

    “便宜來的,自然不会珍惜。粮食如此,以后火器想必也是如此…”

    。。。。。

    转眼间,临时议事厅里头就又乱成了一锅粥。朱八十一听得心情好生烦躁,皱了皱眉头,把目光再度看向徐洪三,大声问道:“他们三个到了多久了?是坐船來的,还是骑马來的?身边还带了其他人么?”

    徐洪三被问得脸色微红,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回应道:“应该是坐船來的,但具体带了多少人,末将正派人去查。都督恕罪,扬州城的码头被大火毁了,这几天抵达扬州的船只,都是沿着运河乱停的。末将一时疏忽,才让他们偷偷溜了进來…”

    “这事儿不怪你,我事先也沒料到局面会这么乱…”朱八十一摆了摆手,笑着回应。“运河水流缓慢,即便扬州城的码头沒被烧毁。他们在城外随便找个地方停船,然后再混进难民当中徒步进城,你也未必能把他们一一分辨出來…”

    说到这儿,他忽然又想起一件事。笑了笑,低声吩咐道:“等会儿你拿了我的令箭,去运河上找一下朱强。让他立刻回一趟船帮,把常副帮主请过來。我有一件要紧的事情,想请常副帮主出马…”

    “是…”徐洪三拱了下手,大声领命。

    “这事儿不急,你先去把那三个使者请进來吧。就说朱某身体不适,无法出门远迎,怠慢之处,还请他们见谅…”朱八十一想了想,继续吩咐。

    声音虽然不大,却让议事厅里的喧闹立刻就嘎然而止。所有人都将目光转向了他,眼睛里或是欣慰,或是失望,或是忧愤,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只要他们还在与大元作战,并且沒有肆意祸害百姓,朱某就还当他们是自己人…”朱八十一早就料到大伙对这个决定不可能全都满意,也不想挨个去安抚,清了清嗓子,把声音慢慢提高,“至于他关起门來做皇帝的事情,朱某管不到他,也不在乎。反正朱某不会奉任何皇帝的诏,他要是识相的话,最好也别來给朱某下什么圣旨…”

    “大总管此言有理…”无论是心向刘福通的,还是不喜欢徐寿辉的,见朱八十一主意已定,都纷纷改口。

    “四斤炮仿制起來,其实不是非常困难。”看了看众人的脸上表情,朱八十一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咱们防得了南派红巾,也防不了北边的蒙元朝廷。而四斤炮的威力,大伙这些日子也见到了,并不像事先想得那般大。关键时刻,还得靠运筹得当,且将士用命。如果老想凭着一两件独门武器來打胜仗的话,朱某在这不客气的说一句,那恐怕咱们的前途也就到此为止了。有矛就会有盾,别人不会让咱们永远吃这一招鲜的便宜。即便仿制不出火器,也会想出有效克制火器的办法…”

    这番话,可谓是推心置腹。不由得众人不仔细衡量。事实上,在最近的几场战斗中,火器,特别是四斤炮的局限性,已经暴露得越來越明显。分散的阵形,快速推进的战术,以及恶劣的天气,都会对火炮的威力造成极大的影响。特别是最后一种,前几天要不是庐州知府偷偷倒戈,让大伙打了青军一个冷不防的话,在雨天里作战,淮安军未必能拿得下对手,至少,不会令张明鉴连突围的机会都沒有…

    正思量间,徐洪三已经领着赵普胜等人走了进來。却是三条身材壮硕的汉子,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一股百战老兵才有的英武之气。众人见了,心中顿时就喝了一声采,彼此之间的距离,也瞬间降低了许多。

    那赵普胜、陈友谅和丁普朗三人也非常机敏,目光粗粗朝议事厅里扫了扫,立刻就辨认出來书案前方正向自己迎过來的就是朱八十一,随即同时停住脚步,抱拳肃立,异口同声说道:“红巾小将赵普胜(陈有谅、丁普朗)拜见朱总管。祝朱总管武运长久,每战必胜…”

    说罢,又后退半步,以晚辈之礼长揖到地。

    朱八十一见他绝口不提南北红巾之分和弥勒教的话題,心中就舒服了许多。赶紧上前几步,将三人一一拉起,“三位将军何必如此客气。你我都是红巾军的人,初次碰面,以军礼相见就行了。切不可弄得如此麻烦…”

    说罢,又用手托住赵普胜的胳膊,将他拉到毛贵等人面前,逐一做介绍,“來,來,來,让朱某为三位引荐在座同僚。这位是蒙城毛总管,这位是濠州郭总管帐下的朱将军,这位是。。。。。。”

    赵普胜、陈友谅、丁普朗三人,赶紧向大伙逐一行礼,大伙也纷纷以平辈之礼相还。來來往往,好不繁琐。

    待彼此之间都认了熟脸儿,朱八十一吩咐人拿來十几把凳子,按宾主落座上茶。然后,才缓了口气,笑着说道:“扬州城被张明鉴那贼子给一把火烧了,仓促之间,朱某也拿不出什么好茶來款待贵客。三位远道而來,先随便喝点儿解解乏吧…”

    说罢,自己先端起茶盏,咕咚咕咚喝了个底儿朝天。

    按照饮茶之道,这是非常明显的失礼行为。但赵普胜却觉得好生痛快。也学着朱八十一模样,把热茶一口气给干了。然后拿手背抹了下嘴巴,大声回应道:“好茶。末将这辈子,喝过最好的茶汤就是这碗。上回从威顺王府抢來的大龙团,味道也远不及此…”

    “关键是跟谁一起喝…”陈友谅放下茶盏,笑呵呵地接口,“大总管不要笑话。末将三个都是武夫,佩服大总管的本事,因此能在大总管面前讨碗白开水喝,也当它是琼浆。至于什么这个团,那个芽,都是有钱有闲的热喝的。咱们喝那个,倒不如刀头去喝人血…”

    “是极,赵二哥和陈将军说得是极。”丁普朗一边笑,一边用力点头,“末将三个,哪里分得出什么茶汤的好坏?能在大总管面前讨碗白水喝,也就是极有面子的事情。至于平常,刀头上去喝贼人的血才最带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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