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几句话,可是句句诛心。蒙古朝廷内部权斗激烈,胜者对失败者,向來是务求赶尽杀绝。脱脱上一次罢相之后复起,就将政治对手,别怯儿不花、韩嘉纳、秃满迭儿等人,尽数赶出了朝廷。然后在流放地或者放逐途中,一一下手铲除。

    当时雪雪恰巧站在了脱脱这边,所以亲眼目睹了对手的下场如何惨不堪言。马上轮到他自己被脱脱当作对手处置,下场恐怕不会比那几个人好上分毫…想到这儿,他忍不住悲从心來,摇了摇头,噙着眼泪回应,“某家丧城失地,早就该死了,沒什么好委屈的,用不着你來假惺惺地说风凉话…”

    “大人丧城失地,按律当死。大人的老婆孩子呢,大人的兄长和故旧呢,难道他们也该死?”朱重九看了看雪雪的眼睛,冷笑着撇嘴。“也罢,算我瞎替你担心。你说得对,你们都是蒙古人,谁杀谁都是心甘情愿。关我一个大反贼什么事情?在旁边抄起手來看热闹好了,何必想帮人忙,别人还不念交情?…”

    注1:昆仑奴,唐代居住在南洋群岛土著,身材矮小灵活。被黑心大食商人当作奇货贩卖到广州、长安等地。还有一种身材高大的黑人奴隶,也是大食人贩卖到中国。当时被称为“僧祇奴”,以与昆仑奴区别。

    注2:桑给巴尔,印度洋西部的安古迦岛和奔巴岛一带,盛产丁香。自宋代,便有中国商人抵达这两个岛屿,用丝绸跟土著换取丁香。而阿拉伯商人,也经常抓拿岛上的黑人,训练为奴隶水手和奴隶战士,向中国贩卖。

    注3:拔拔力,即现在索马里地区。古代时盛产乳香。

    第六十九章 关系 下 三

    “住口…”

    “朱总管休得再挑拨离间,某家不会上你的当…”

    “朱总管,落井下石,非君子所为…”

    听朱重九提起自家妻儿老小,雪雪终于再支撑不住。双手扶在石桌上,嘴里发出一连串绝望的咆哮。

    的确,朱重九是异族,脱脱才是他的同胞。但朱重九这个异族在打败了他之后,却沒想过斩尽杀绝。而脱脱,一旦在政治倾轧中获胜,绝不会给他半点怜悯。

    这是从成吉思汗时代就遗留下來的传统,杀死所有仇人,哪怕他只是一个孩子。罪不及妻孥,那是懦弱的汉人们才讲究的规矩。作为征服者,铁木真的子孙只喜欢在对手全族的尸体旁放歌。

    “如果是为了落井下石,朱某根本不用费这么大周章…”正痛不欲生间,雪雪耳畔却又传來了朱重九的声音,冰冷得如魔鬼在地狱深层吐息。“据朱某所知,你麾下现在全部兵马加起來都不到五千。粮食完全靠抢劫周围的百姓。打猎为生的话,弓箭好像也沒几根了…”

    上赶着的买卖不值钱,雪中送碳才会被人铭记一辈子。如果对方还未沦落到雪地上打滚的地步,就干脆想办法拆了他的房子,把他按到雪堆里头去。。。。

    虽然两辈子都是宅男,可最近这一两年來,看着逯鲁曾、赵君用等人如何给人下套子,看着陈基、叶德新等人如何运筹帷幄,还时不时地被苏先生言传身教一番,朱重九的心脏即便是块顽铁,也早被磨成绣花针了。更何况來自二十一世纪的那部分灵魂,原本就沒少受过厚黑之学的熏陶?轻轻几句话抛出去后,立刻击溃了雪雪心中最后的防线。

    趴在冰冷的石桌上,后者喘息着说道:“你,你到底,到底想干什么?让,让本官跟你一道造反,那,那是,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你的家小都在大都,让你造反,不是强人所难么?”知道火候已经差不多了,朱重九笑着摇头,“况且你麾下的那些将士,也都是大都城内的贵胄子弟。即便你答应跟朱某一道造反,他们也不会答应。弄不好,会直接把你的脑袋砍下來,去向朝廷邀功…”

    这都是显而易见的事实。禁军的战斗力,已经被证明不值得一提。但禁军对朝廷的忠诚度,却不容置疑。毕竟,他们都是顶尖蒙古家族的子侄,即便是旁系,也跟朝廷休戚与共。不可能冒着全家受拖累的风险,去跟着雪雪一起造反。

    “你,你。。。。,他们,他们,他们。。。。。。”两眼瞪着朱重九,雪雪语无伦次。对面这个人是魔鬼,自己根本就不该答应來会面。跟魔鬼做交易,凡人怎么可能赚得到任何便宜?

    然而,那个魔鬼嘴里说出來的话,却充满了诱惑,“脱脱派人炸开了黄河,杀我无辜百姓上百万。所以,本总管跟他不共戴天。但是本总管跟你雪雪,却是各为其主。战场之上当然互不留情,在战场之下,却依旧可以做个朋友…”

    “朋友?”雪雪喃喃地重复。这辈子什么都不缺,但唯独沒有朋友。对于他这种人來说,友谊属于绝对的奢侈品,永远是可望不可及。

    “噢,朱某忘了你是朝廷的高官,不能跟朱某一介反贼攀交情…”朱重九笑着拱手赔罪,“那就换一种说法吧,朱某以为,咱们俩既沒有不共戴天的血仇,也沒有直接利益冲突。而脱脱此刻却是咱们俩共同的敌人,除掉他,对咱们俩都有好处…”

    “某家不会答应你,去一起进攻脱脱。那跟造反其实沒任何区别…”虽然已经输得连内裤都脱了,雪雪的性子却非常固执。认定了宁可全家被杀也不能造反的死理儿。

    “你那点儿残兵败将,跟脱脱交手,有任何胜算么?…”朱重九也不逼他。只是满脸不屑地轻轻撇嘴,“不是朱某看不起你,即便你手里也有二十万大军,依旧会被脱脱打得落花流水。”

    “你。。。。”雪雪岂肯蒙受如此奇耻大辱,双手用力往起支撑身体就想拂袖而去。然而,只在短短一瞬间之后,他就又泄了气。整个人跌坐于石凳上,瘫软如泥。

    不是朱屠户言语不恭,而是他跟脱脱两个人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带着将近四万兵马固守坚城,却一天都沒挺下來,就主动撒腿逃命了。而脱脱,自出道以來却未尝一败。包括这回被迫放弃淮安北返,也是受了益王买奴的拖累,非战之罪也…

    “你的战场,应该在朝堂上,而不是这儿…”继续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朱重九一边喝,一边语重心长地分析。“你娘亲是妥欢帖木儿的乳母,你跟妥欢帖木儿虽然不是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你跟脱脱之间的矛盾,说明白了,不过是君权和相权的冲突。妥欢帖木儿受尽了权臣的苦,不想看着脱脱继续权倾朝野。而你们兄弟两个,无疑是他最值得信任的人…”

    “别说了…”雪雪挣扎坐直身体,用布满了血丝丝的眼睛盯着朱重九,嘴里发出低沉的咆哮,“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济南城已经落在了你手里,某家辜负了陛下的信任。等脱脱击败了你,刚好挟大胜之威班师还朝。到那时,即便是皇上,也无法再为某家说半句好话。”

    恨,此时此刻,他心里充满了仇恨。恨自己无能,恨命运不公,恨朱屠户太阴险,恨脱脱太霸道,太不讲理。如果手中有一把火炬,他宁愿将整个世界点燃。让所有罪恶都在烈火中灰飞烟灭,包括自己的灵魂和躯壳。

    “如果我让你打败了,济南城也让你收复了呢?”朱重九又轻轻抿了口茶水,淡淡地提议。

    “这不可能…”雪雪大叫,随即,整个人僵直在桌子旁,身体不由自主地疯狂颤抖。

    不可能,凭着五千残兵败将,他不可能收复济南…但关键在于一个“让”字。如果朱屠户肯“让”自己将其打败,自己怎么会有不胜的理由?让,你情我愿的让,甭说是五千残兵,就是身边只剩下五十名亲卫,他也照样能创造奇迹…

    这太疯狂了,简直是谁也无法相信的疯狂。这朱屠户,为了杀脱脱,居然不惜付出任何代价。他,他的话是真的么?他,他除了想要脱脱的性命之外,究竟还包藏着什么祸心?

    雪雪猜不到。他只知道,一旦济南被自己成功收复,自己的罪责,就能减轻大半儿。而妥欢帖木儿交托的事情,就又可能继续下去。同样是在朱屠户手里吃了亏,脱脱也沒资格弹劾自己…

    足足颤抖了半柱香时间之后,雪雪才终于恢复正常。抓起桌案上早已冷掉的茶水,一口吞尽。喝完之后,用手在嘴巴旁抹了几把,梗着脖子询问,“说罢,你需要什么条件?…只要某家出得起,并且不会对不起皇上,某家全可以给你…”

    “我需要三天时间。三天时间,才能把济南城的府库搬空,从水路运到莱州。”朱重九笑了笑,缓缓回应。“这三天里,你可以厉兵秣马,装作矢志报仇模样。然后趁着我兵力空虚,在第四天早晨來收复济南…”

    “朱总管好大的手笔…”雪雪撇了撇嘴,抓起茶壶,自己给自己倒水解渴。这种时候,他就不用再担心朱屠户朝茶水里头下毒了。反正都是个死,怎么死沒太大差别。

    “济南是座大城,我需要一百万贯铜钱,或者等值的战马、药材以及其他你拿得出來的东西…”朱重九不管他做如何反应,只管继续提出自己的交易条件。

    “你怎么不去抢?…”雪雪用力拍打桌案,长身而起,“我的全部家产都算上,也凑不出二十万贯。并且还都在大都城中,根本不可能马上拿给你…”

    “我本來就是在抢…如果不赎回济南,你家那二十万贯,早晚都归了别人。”朱重九笑着回敬了一句,然后继续补充,“不过,我也知道你有难处。这样吧,我准许你打欠条。什么都不用写,就写清楚了欠我一百万贯,签字画押即可。四天后,你从西门把欠条派人送來,我立刻放弃济南,从东门出城…”

    “这。。。。。。?”雪雪额头上渗满了汗珠,却根本顾不上擦。如果可能,他不愿意让任何字面上的东西,落在朱屠户手里。因为无论纸上写得是什么,只要朱屠户将它交到朝廷手中,效果都跟投诚信沒什么两样…

    然而,“收复”济南的巨大诱惑,却让他根本无法拒绝。名下全部家产的确凑不出一百万,但这笔钱,等回到大都城之后,可以跟哥哥,跟族人,跟下属故旧借。甚至根本不用还一百万,只要自己能将朱屠户稳住一段时间,待斗垮了脱脱之后,就可以翻脸不认账。届时,无论朱屠户拿出什么证据,自己都可以说是权宜之计。想必皇上看在自己帮他解决了脱脱的份上,也不愿意刨根究底。

    想到这儿,雪雪咬了咬牙,用力点头,“可以,某家现在就可以写给你。不就是一百万贯么?某家去想办法凑,总能凑出來…”

    “不急,你可以多考虑一会儿,免得将來后悔…”朱重九却摆了摆手,非常体贴地回应。随即,又慢条斯理地喝了几口茶,继续补充,“一百万贯只是个开始,表示你我都有合作的诚意…光是把济南城重新夺回了,恐怕还不能让你脱罪吧?…至少,风头依旧压不住脱脱…”

    “你还想干什么?”雪雪立刻心生警惕,双手抱在胸前,喘息着追问。

    “我想跟你一起对付脱脱…”朱重九笑着重申,“般阳、益都、潍州和诸城这些地方,你要不要?要的话,价钱咱们好商量…可以一座一座单独谈…”

    轰…宛若被惊雷劈中,雪雪跳起來,头晕目眩。收复济南,不够将功折罪…再加上般阳肯定就够了…如果再加上其他几座被益王买奴丢失的城池,他雪雪的功劳和风头,将无人能出其右…包括有百胜之名脱脱,此番南下,也沒有光复如此至多的城池…

    但是,朱屠户不是开善堂的,虽然他号称为弥勒佛转世。他一口气让出了这么多城池,所需要的赎城费,肯定也不会太少。即便他还肯像济南一样,准许自己打欠条。有朝一日,这么多张亲笔签字画押的欠条被他同时拿出來,自己也是百口莫辩…

    “朱某手中兵力有限。同时防守这么多地方,肯定守不住。与其被脱脱挨个抢回去,不如便宜了自己人…”朱重九捧着茶杯,满脸微笑。看上去,就像一个俯览众生的神明。

    雪雪双手再度扶住桌案边缘,身体缓缓往下沉,心脏也缓缓往下沉。已经准备写第一张欠条了,就不该在乎第二张。而两张和三张,其实差别也不大。三张以上,任何数字恐怕都是一样…

    “其实做生意不一定用钱,其他等价物也可以…”朱重九分明是坐在石凳上,雪雪却总感觉,他在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说出來的话与其认为是建议,不如看做是命令。“济南、般阳和益都,这三座城市算钱。你送一张欠条來,我就还你一座。其他,城池太小,算钱太麻烦。你可以拿别的东西换。比如脱脱那边的行军路线啊,营盘部署啊什么的。只要你签字画押,真的假的我都可以接受…”

    “你休想…”雪雪身体晃了几晃,却努力重新站稳。“我是蒙古人,我不会勾结外人祸害自己的同族…”

    “你沒祸害他们啊。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最不喜欢滥杀。每次抓了俘虏,一般都会放走…即便是当官的,也只要求他们支付附合自己身份的赎金…”仿佛早就预料到他会如此反应,朱重九笑着补充。横肉纵横的脸孔上,这一刻居然洒满了圣洁的光芒。

    “我出卖军情给你。你拿去打败了脱脱,不是杀了我的同族还是什么?”雪雪恨得咬牙切齿,却沒勇气就此拂袖而去。收复山东西道的功劳太大,让他根本无法放下。所差的,只是无法面对自己的内心而已。

    朱重九做生意,向來不怕讨价还价。听雪雪的话语说得有气无力,又笑了笑,轻轻摆手,“说你不懂打仗,你还不服气。打胜仗,一定就要杀人么?本总管只想逼得脱脱自行退兵,不想杀他手下任何人。而只要他无法将本总管尽快打败,他的丞相之位就肯定保不住了。届时想怎么收拾他,全在于你和哈麻两个人的意思。如果你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消息传來之后,本总管不介意把欠条也一并交还给你…这笔买卖到底做不做,你自己拿主意。明天这会儿,我在济南城中等你的答复…”

    说罢,也不给雪雪继续犹豫的机会,站起身,扬长而去。

    待回到济南城中,太阳已经又爬到了天空正中央。闻讯赶过來的章溢、冯国用等人围拢过來,非常不安地进谏,“大总管今天这个决定实在太冒险了。万一雪雪良心发现,不肯答应咱们的要求。而您又明白地告诉他,根本沒打算长期占据这里。岂不是。。。。。。”

    “不管他怎么选择。咱们继续干咱们的…”朱重九用力挥了下胳膊,大声打断,“你们两个來得正好,留下给我组织人手,搬空济南。吴良谋、傅友德、俞廷玉…”,

    “末将在…”被点到名字的三名将领,同时出列,大声回应。

    “你们三个各自点起本部兵马,沿着大清河向下攻击。济阳、滨州和利津,无论这三座城池有沒有敌军,三日之内,必须都掌握在咱们手里…”

    “可您答应,让雪雪明天早晨回话…”陈基被朱重九的果断吓了一跳,在旁边小心翼翼地提醒。

    “我沒说过,自己会在济南城里傻等,其余什么事情都不做…”朱重九笑着耸肩。

    济南一破,脱脱已经沒有任何理由去调头去反扑徐达,而不继续北行了。无论雪雪肯不肯配合,自己都要直接面对他一次。

    哪怕是两万对二十万。

    哪怕仅仅是被动防守,且战且退…

    第七十章 旁观者 上

    朱重八不知道眼下脱脱的大军具体在什么位置,也不知道跟在脱脱身后的徐达具体到了哪里。这可不是后世那个电子时代,天上底下都布满了眼睛,随便一道电波发出去,便可以令半个地球外的人收到消息。

    沒有卫星,沒有无线电,甚至连最简单的有线电话也沒人來得及去发明。他和徐达之间的联系,完全靠水上的快船和陆地上的军情处信使。而前者对天气的要求非常苛刻,并且需要在河流与大海之间多次中转。后者,蒙元立国这么多年來,居然用的还是北宋时的驿道…沿途的各家堡寨的又多是些墙头草,能顺利把报告送到目的地已经属于万幸。根本不用考虑任何时效性问題。

    而脱脱那边,情况也沒比他好多少。战报照例是一天一送。可山东东西两道的官吏逃得逃,死得死,沒人敢继续履行职责。唯一跟淮安军还能保持接触的只有雪雪,但此人直接受命于大元皇帝,根本不肯卖脱脱的账。等雪雪的战报送到大都,再经过大都城的各级机构转发到军中,黄花菜早凉了。以朱屠户的奸猾,早就不知道又去了什么地方。

    细算下來,如今最能详细掌握军情的,反倒是大元朝皇帝妥欢帖木儿。虽然他远隔在千里之外的大都城中,可全天下官府的各类文书,都会第一时间往他这里送。通过多方比较,不难看出來最近几天朱屠户的大致动向。

    可看得到是一回事,看得懂则是另外一回事了。特别是济南城被攻破之后,每次看双方交战区附近送來的各项文书、密报,妥欢帖木儿都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一团迷雾当中。

    被他寄予了厚望的脱脱,带着二十万大军,北渡黄河之后行军的速度就一天慢似一天。据说是为了应付紧跟在身后的淮贼徐达,所以不得不加倍小心。而本该被脱脱剿灭在河南江北战场上的朱贼,却以平均每两天下一城的速度,在大清河两岸肆意驰骋。留守在地方上的武将,根本挡不住朱屠户的脚步。要么被阵斩,要么失踪,几乎沒有第三种结局可选。

    如今济南周边方圆百里的区域,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每天都有无数支打着朱贼旗号的队伍在趁火打劫。甚至远到德州,都出现了朱贼的手下。据说是伪淮扬大总管府的帐下先锋官余宝,把德州城郊的田庄洗劫一空,然后扬长而去。

    过了德州再往西,可就是紧邻运河的陵州了。万一此城被朱贼的人马攻克,非但朝廷跟脱脱之间的联系会被切断。大都城内肯定也会一日三惊。毕竟朱贼的善攻是出了名的,去年宝应、高邮和扬州三座大城,都被他一鼓而下。而从陵州往北,挡在大都城之前,并且城防完善程度能跟扬州想提并论的,恐怕只剩下了一个通州。

    所以连日來,妥欢帖木儿对脱脱的专横跋扈,越來越无法忍受。如果不是脱脱之弟,御史大夫也先帖木儿伙同其党羽从中阻挠,他早就做出了临阵换将之举。毕竟无论是哈麻还是月阔察儿去取代脱脱,至少都会更听话一些,知道急君王所急。

    这段时间,唯一能令妥欢帖木儿感到省心的将领,恐怕就是雪雪了。同时令他最为困惑的事情,也都是因雪雪而起。在丢失了济南之后第五天,此子居然知耻而后勇。只带着五千残兵败将,就趁朱屠户不备,重新将城池给抢了回來。随即,他就跟朱屠户二人,在山东东西两道开始了一场抢地盘比赛。朱屠户每沿着大清河向北攻破朝廷一城,他就向西南从朱屠户身后夺回一城。

    结果朱屠户沿河大清河顺流而下,攻城掠地,雪雪则趁着朱屠户身后空虚,一路横扫。按照今天送回來的最新战报,朱屠户大军已经进入了利津,只差一步就重归大海。雪雪的兵马,则再度将益都收归朝廷掌握,并且随时都可以剑指胶州。

    “臣以为,朱屠户是故意放弃了般阳、益都等地,所以雪雪的反击才能屡屡得手…”每当雪雪有捷报送來,御史大夫也先帖木儿肯定会出面给妥欢帖木儿泼冷水,这次也不能例外。“而朱屠户之所以沿大清河一路向北,不管身后发生了什么情况都不肯回头。肯定是为了收缩兵力,从海路前往登莱…”

    “嗯…”妥欢帖木儿抬头瞟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从旁观者角度,也先帖木儿的说法极可能正确。但身在局中的雪雪,却能准确地把握住朱屠户的脉搏,趁机为朝廷挽回颜面,这份胆色和判断力,足以令人惊叹。

    如果脱脱的眼光也与雪雪同样敏锐,不光是一味地谨慎谨慎再谨慎的话,他就根本不可能被徐达给缠得寸步难行。到此刻,朝廷的两路大军早就把朱贼歼灭于泰山脚下了,根本不至于让山东两道的局势糜烂如此。

    “陛下,臣以为陛下应及时给雪雪一道旨意,命令他不要过于轻敌。朱贼丢了益都,是因为麾下兵马太少,无力处处防守。而雪雪大人手中的兵马更少,一旦朱贼趁着他东进之机,调头再逆流而上,济南城恐怕又要再度陷入敌手…”另外一名肱骨之臣,侍御史汝中柏也凑上前,小心翼翼地提醒。(注1)

    这就有些无耻了。脱脱动作缓慢,迟迟追不上朱屠户的脚步。别人想为国收复失地居然也不行…还必须留在原地等着他脱脱带领大军慢慢赶到,让最后的功劳也全归于他?…

    妥欢帖木儿最恨的就是臣子们结党营私,将他这个大元朝皇帝当成瞎子和傻子。抬起头,冷冷地盯了侍御史汝中柏好一阵儿,才笑着说道:“爱卿说得极是…朱贼已经到了海边,却又看到了济南空虚,调头杀回來,准备在那里跟脱脱决一死战…”

    “臣,臣只是想提醒陛下谨慎,并无他意。请陛下明察…”侍御史汝中柏被刺激得满脸通红,立刻跪倒在地上,大声抗辩。

    “当然,你沒别的意思…”妥欢帖木儿忍无可忍,大声冷笑,“御史台么,不就是风闻而奏,专门纠察百官的么。雪雪不顾大局,居然敢在别人都丧城失地之时,逆势而进,他不是胆大妄为,还有谁配得上‘胆大妄为’四个字。朕干脆直接撤换了他,让你汝中柏去领军才好。你会比雪雪谨慎小心,哪怕眼睁睁地看着朱贼将朕的山东东西两道全给抢成白地…”

    “臣,臣不敢…臣对陛下忠心耿耿…若是陛下觉得臣言有误,请陛下夺了微臣之职,放臣回乡养老…”侍御史汝中柏是个有名的正直人,哪里受得了如此委屈,眼含热泪重重叩头。

    “不准…”妥欢帖木儿气得脸色发黑,用力拍打御案,“说错一句话就被逐出朝廷,莫非你想说朕是个听不得逆耳忠言的昏君么?尔等回头好好看看,自朱贼突然在胶州登陆之日起,朕什么事情最后不都是听从尔等?可尔等,除了排斥异己之外,可有一策献朕?打了胜仗的,朕不能及时嘉奖其功,那些屡战屡败的,不听调遣的,朕反而要给对其百般安抚。朕到底是大元天可汗,还是尔等家中的仆役?”

    一番话,说得声色俱厉,到最后,几乎完全变成了咆哮。被召集來一道探讨军情的众文武官员被吓得两股战战,谁也不敢再多讲一个字。

    倒是妥欢帖木儿自己,咆哮了一阵之后,心中的烦恼稍微化解。咬了咬牙,冲着汝中柏摆手,“汝卿平身,朕沒有怪罪你的意思。但是你以后出言也谨慎一些,不要总是对人不对事…”

    侍御史汝中柏闻听,委屈得几乎要吐血。然而,想到脱脱出征之前对自己的嘱托,又强忍住辞官离去的欲望,轻轻叩头,“谢陛下宽宏,臣以后知道该如何做了。”

    “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妥欢帖木儿不耐烦地摆手,“起來吧,朕也按照你的说法,给雪雪去一道圣旨,提醒他不要贪功冒进就是…”

    “陛下圣明…”沒等汝中柏再说话,御史大夫也先帖木儿抢着上前,带头大拍妥欢帖木儿的马屁。

    “陛下圣明…”登时间,御书房里阿谀之词宛若潮涌。所有文武官员,无论属于哪个派系,都异口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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