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脱脱北返之后这一个多月來,官军的所有能拿上台面的胜利,也都是雪雪大人所取得。其他众将,根本无法在朱重九、王宣和徐达、胡大海这两对组合中取得任何便宜。

    “滴滴答答,嘀嘀嘀,哒哒哒。。。。。”山丘上唢呐之声再响,却是换了另外一种相对柔和的曲调。淮安军的阵线开始主动收缩,缓缓后退,而雪雪大人的队伍,则追着他们的脚步收复战场上的几处要地,羊毛大纛起起落落,万众瞩目。

    “雪雪…”“雪雪…”“雪雪…”“雪雪…”,四下里,欢呼声更加高涨。将士们崇拜英雄,特别是在战局对自己一方明显不利的情况下,他们更需要一名英雄來振作军心。而雪雪,无疑就满足了大伙的这种要求。出身不算太高贵,却文武双全。家世不算太雄厚,却能年青青就身居高位。并且在战场上,也屡屡取胜。即便偶尔受到挫折,也很快就能重新爬起來,通过击败对手來洗刷前耻。

    仿佛听到四下里传來的欢呼声,羊毛大纛举得更高,挥得更急。数千禁卫军将士迅速翻过山丘顶,一人高的巨盾,包裹住身体所有要害的重甲,让他们一个个看起來就像钢铁怪兽。

    淮安军的火枪不停地打在盾牌上,打得盾牌表面木屑飞溅。但是,高速而來的铅弹却始终无法穿透盾牌表面。发现自己毫发无伤,禁卫军将士越发勇敢,排着整齐的方阵,继续快速前推,包裹着钢铁的战靴落在山坡上,震得地动山摇。

    “轰轰轰轰…”淮安军的火炮开始发射,杀伤力却大不如前。很快,火铳兵和炮手们,就放弃了继续浪费弹药。赶在双方发生实质接触之前,果断后撤。禁卫军则高举着大旗追了过去,收复半面山丘,收复丘陵顶的高地,追着淮安军的脚步杀向山丘另外一侧,咬着淮安军的尾巴杀进一道密林。火炮的轰鸣声和人喊马嘶声响成一片。

    “雪雪,雪雪,雪雪…”无数因为地形限制,无法及时冲过去给自家袍泽提供支援的蒙元将士,臆想着羊毛大纛下那个伟岸形象,喊得愈发大声。只有雪雪能对付得了朱屠户,其他人都难当此重任。只有雪雪才能尽快结束这场已经持续了半年多,枯燥而乏味的战事,其他人只会继续拖拖拉拉。只有雪雪,才能。。。。。

    “雪雪,雪雪,雪雪…”厚重的羊毛大纛下,大元禁军达鲁花赤雪雪双手捂住耳朵,脸上的肌肉不断抽搐。

    胜利來得如此轻松,几乎是兵不血刃,他就收复了友军先前失去的数道阵地。然而,他却清楚的知道,每多一次胜利,自己的脚步,就距离鬼门关又近了数尺。

    淮安军是故意在示弱,朱重九的示弱对象,始终只有自己一个人。一个多月來,只要自己的战旗出现的地方,淮安军就主动退避。用一个接一个虚假的胜利,将自己的威望推上了顶点。然后,他们必然会在某一天,突然松开手。。。。。

    雪雪不知道那一天什么时候到來,他却清醒地知道,那一天來得越晚,自己死得越惨不忍睹。连续逆势收复了六座城池的大英雄,朱屠户的宿命之敌,大元天可汗妥欢帖木儿钦点的无双国士,禁卫军重新崛起的唯一希望。。。。。。

    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会出现一幅什么情景?那摧毁得已经不仅仅是他雪雪一个人的形象,整个康氏家族,一个月來始终为他摇旗呐喊的月阔察儿、郭恕、二皇后奇氏以及其所有党羽,甚至大元可汗妥欢帖木儿本人,都将瞬间被全身上下泼满污水。而那些明面儿上的政敌,那些潜在的对手,那些曾经的盟友,就会毫不犹豫地扑上來,露出雪亮的牙齿…

    “大人,朱贼退出林子,往下一座土山去了,咱们还追不追?”禁卫军千夫长哈尔巴拉凑上前,黄褐色的小眼睛里头写满了兴奋。

    这种仗太过瘾了,敌军不战而退,自己这边则毫发无伤。大笔大笔的战功,大笔大笔的奖赏,就像冬天的雪片一样,轻轻松松落满每个人的头顶。而自己这边所要付出的代价,却只是偶尔让雪雪大人去跟朱屠户碰上一面,随便聊几句无关紧要的闲话。

    “追什么追,归师勿扼,你难道不懂么?”雪雪忽然怒火上撞,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马鞭。然而,当看到千夫长哈尔巴拉那惊诧的表情,他顿时又觉得浑身发软。手中的马鞭,无力地掉在了地上。“你想办法去给朱屠户送个口信儿,我要见他。我今夜就要见他。地方随便他定,我要见他最后一次…”

    “是…”哈尔巴拉低声回应,随即警觉地抬起头,四下看了看。再度将手中弯刀高高地举起,“雪雪,雪雪,雪雪…”

    “雪雪,雪雪,雪雪…”成千上万人呼喝响应,声音如松涛般,在层峦迭嶂间反复激荡。

    与朱重九做得交易多了,双方都已经是轻车熟路。当天后半夜,雪雪就在距离战场五里外的另一座山丘后,见到了自己的邀请对象,淮扬大总管朱重九。

    “雪雪,我的老朋友,好兄弟。多日不见,你可越发风流倜傥了…”隔着十几步远,后者就遥遥地张开了双臂,以标准的蒙古人招呼朋友礼节,向雪雪表示欢迎。

    白天在万马军中宛若天神的雪雪,却忽然好像换了个人般,怯怯地停住了脚步。然后猛地躬身下去,低声说道:“不敢,雪雪何德何能,敢跟朱总管称兄道弟!您放过我吧,我,我求您了。你要什么,只要我有,我都可以给你拿來…”

    “什么意思?莫非你嫌我白天败得还不够快么?…”朱重九被雪雪谦卑的举动弄得一愣,停住脚步,双臂僵在了半空当中。“那你给我个信号啊,我看到后,肯定尽力帮你的忙。咱们兄弟谁跟谁啊,你还用为这事儿亲自再跑一趟…”

    “不是,不是,不是…”雪雪被朱重九的话,刺激得无地自容,一边摆手,一边**般祈求,“你,你不能,不能继续这样做了…求,我求求你,别再这样做了。真的不能了…算我求你了…你这,这不是拿我往火上烤么?”

    “怎么,雪雪大人不想打胜仗了?你看我,好心偏偏办错了事情。”朱重九诧异地看了雪雪一眼,满脸歉然,“不过想改过來也简单,洪三,去给王宣将军传令,明天一早,全军向雪雪大人的驻地发起猛攻…”

    “是…”徐洪三痛快接令,举起唢呐,就要奋力吹响。然而雪雪却像突然被马蜂蜇了屁股办跳将起來,一把扯住了他的胳膊,“别,别吹…别吹…我求你,别吹。我,我再想想,我再想想,你让我再想想,一会,一会就行…”

    “你看,你这人就沒个准主意…”朱重九走上前,轻轻拉住他的手臂。“來坐下喝杯茶,夜长着呢,你尽管慢慢想…只要别耽误了明天早晨的战事就行…”

    雪雪像被抽了筋的狗熊般踉跄了数步,借着他的拖动力量,缓缓前行。额头、鼻尖、两鬓,汗出如浆。“大总管,大总管,放过我这一回,再放过我这一回。我,我下次,下次肯定不敢了…”

    “行,咱们俩啥交情。你说怎么着,咱们就怎么演戏给人看。赢、输,还是平局,都随便你挑…”朱重九非常豪爽地点点头,然后将目光再度转向徐洪三,“派人给王宣将军传令,明天一早,捡距离雪雪大人最远的那个元军营头发起进攻。咱们不给雪雪大人添麻烦…他演累了,需要好好歇息几天…你亲自去传令,大半夜的,别吹唢呐吓唬人。告诉王宣将军,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是…”徐洪三再度大声领命,然后飞身跳上战马,疾驰而去。

    一眼不眨地盯着他的背影离开,雪雪用力推开朱重九的胳膊,缓缓蹲在了地上。

    “别这样么,我又沒把你怎么着…”朱重九笑呵呵走上前,扶起他,缓缓走向一个事先布置好的毡凳。“你到底想干什么,就直说。咱们俩打这么久交道了,你还不明白么,我这个人最喜欢直來直去。你要是真的想跟我断绝來往,也行。从明天起,两军阵前再相遇,我就拿出全部本事跟你的兵马硬做一场。反正,无论如何不会让你为难…”

    “你。。。。。”雪雪艰难地抬起头,看着朱重九坦诚的眼睛,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好。

    那是一只魔鬼,喇嘛经中所说那种让人看上一眼就永远陷入沉沦的魔鬼。自己当初,就是因为相信了他这双坦诚的眼睛,才答应跟他做第一笔交易的。自己当初只是为了挽回朝廷颜面…自己当初,原本跟他说好了,做过一次之后就停手,然后谁都不认识谁、

    谁料,做英雄的滋味,是如此的甘美。让人品尝过一次之后,就忍不住要品尝第二次。于是乎,短短一个多月时间,自己就带领着五千禁军残兵,创造了一个传奇。每五天收复一城,从济南一直收复到了益都,然后又收复到了安丘和潍州。虽然因为友军配合迟缓,在平度城下吃了一场小败,但转过头,就又当着脱脱本人的面儿,在密州把场子找了回來…

    而获取这些胜利,自己所付出的代价,不过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消息。至今未曾威胁到大军的安全,也未曾涉及到核心军机。

    然后,整个事态就脱离了掌控。沒有人能在硬碰硬的战斗中,挡得住朱重九。只有自己能,自己麾下这五千多兄弟,每次只要一出场,就能吓得淮安军战斗力降低大半儿,然后不得不且战且走。一场接一场的胜利,铸就了自己的常胜美名。然后每获取一场胜利,脱脱的脸色就冰冷一分。

    雪雪不敢猜测脱脱看沒看出來,朱重九在故意跟自己两个配合着演戏。也不敢猜测倘若脱脱知道自己先前那么多骄人战绩也都是朱重九有意想让,会怎样收拾自己。他甚至无法让这场戏停下來,让两军之间的关系恢复到原本正常的状态。因为一停下來,自己麾下这五千“精锐”兵马就会被彻底打回原型,等着他的,肯定是一把冰冷的断头刀。

    唯一的希望,就是脱脱能迅速打败朱屠户,让所有秘密都淹沒在一场大胜中。然而,这根本就是痴人说梦。背靠着登莱的朱重九,随时可以从海上获得支援。用兵老辣的徐达,又像一块牛皮糖般,死死缠在脱脱身后。一个多月來,脱脱用尽了浑身解数,也不过是将朱重九逼退了五十余里。而徐达却在脱脱身后,将察罕和李思齐等人打得落荒而逃。

    再继续这样纠缠下去,真相早晚会大白于天下。而只要那一刻到來,雪雪相信,自己和哥哥哈麻,都会被皇帝陛下果断抛弃。到那时,脱脱,可以将其丧师辱国的罪责,一股脑的全推到自己身上,然后果断跟朱屠户握手言和,带着残兵败将回到大都城中,以清君侧…

    如果当初自己不接受朱屠户的好意。。。。。,猛然间,一股悔意涌上雪雪的心头。那样的话,顶多是自己一个人死,不会拖累哥哥哈麻,不会拖累禁军中这帮兄弟。想到陪自己做戏做了这么久,却从沒走漏丝毫风声的阿木古朗、哈尔巴拉、乌恩其等人,雪雪就恨不得以头撞树。每个人身后都是一个庞大的家族,每个人身后的利益都盘根错节。自己在他们眼里,就是折子戏中的一个白鼻子小丑,无论在戏台上跳得多么欢,卸了妆后,就一文不值…

    “至于么,你?”一块洁白的拉花棉布手巾,忽然从眼前落下。同时传入耳朵的,还有朱屠户那魔鬼一样的声音,“打胜仗总比打败仗强吧?难道你们那边,打了胜仗,反而成了罪名?”

    “你………”一把推开手巾,扬起双通红的眼睛。魔鬼,朱屠户就是魔鬼,自己已经出卖了灵魂,自己绝不能继续接受他任何好处。

    然而,魔鬼的声音,却继续往他的耳朵里头钻。不疾不徐,充满了诱惑,“把这一仗结束吧,咱们两个一起想办法。死得人已经够多了。继续下去,除了死更多的人,沒任何意义。脱脱打不垮我,我也同样沒本事现在就打败他。不如算作平局。咱们各自撤兵,等积蓄足了力量,再重新打过…下次你多带些兵马和火炮从大都过來,咱们之间从一开始就不再联系。就当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

    “结束……?”雪雪瞪圆布满血丝的眼睛,茫然重复。

    让这场战争就此结束,让所有交易也就此终止。然后,掩饰掉一切痕迹,等下一次重新來过。也许,这的确是一个好办法。但,自己又怎么可能做得了脱脱的主儿?

    “是不是觉得脱脱不会答应,我要是他,也不答应。否则,你回去就是英雄,而我则成了万夫所指。”朱重九将手巾折了折,继续递到雪雪面前。“所以,我要是脱脱,就一定要死撑下去,能让你战死沙场最好。即便你不战死沙场,也想办法抹掉你以前的功劳,以掩盖我自己的无能。”

    “别说了,别说我,求求你别说了…”雪雪像疯了般,一把抢过毛巾,在自己脸上抹來抹去。

    “不是我说不说的问題。我闭上嘴巴简单,但别人怎么做,却不受我控制…”朱重九叹了口气,轻轻摇头,“我最近感觉很不对劲,脱脱好像是故意在派你來跟我作战。他好像从一开始,就在怀疑你。所以才努力把你往高处推,直到所有人都觉得你的战绩难以置信…”

    “别说了,我知道,不是你一个人聪明……”雪雪忽然跳了起來,两只眼睛充满了血丝,“他在等着我把牛皮吹破。然后当着十几万人的面儿,打我,打我哥哥,打皇上陛下的脸。他就是这么个人,他绝对就是这样想的…我,我。。。。。”

    用毛巾捂住自己的脸,他又缓缓软倒,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确,真相其实早就被脱脱看出來了,只是,只是他在将计就计,准备利用此事,达到最大的目的。而自己,一步步被推向悬崖却不自知…

    “结束掉它,你有这个能力。雪雪…我相信你…”朱重九也缓缓地蹲下去,双手抱住雪雪的肩膀,像对待好朋友般,用自己的胳膊,给对方提供勇气和力量。“咱们俩最后做一笔交易。你帮我结束掉这场战斗,然后我帮你解决掉脱脱…最后一笔,咱们两个从此一拍两散…你回你的大都,我回我的淮安…”

    第八十八章 陷阱

    三击已毕,雪雪缓缓的收回胳膊。

    真的就这样把脱脱卖给淮安军么?可他们分明是朝廷的心腹大患…而脱脱,至少到现在为止,依旧是当朝丞相,整个大元的定海神针…

    如果后世有人记载这段历史,自己的形象会是什么模样?有谁会知道,杀掉脱脱是大元皇帝妥欢帖木儿的亲自授意,而不是自己和哈麻两个嫉贤妒能。。。。。

    出卖自家人的感觉不好受,虽然雪雪此刻心里头有成千上万个理由。因此,他也沒勇气在山林间做更多的停留,与朱重九约好了明晚双方麾下的将领接头时间,随即就逃一般离开了现场。

    一路上他都垂头丧气,回到自家营地之后,也沒心思跟别人做过多交流。命令亲兵打开寝帐,扎进去,倒头便睡。只希望自己能一觉睡到第三天早上,醒來之后,黄旗堡那边已经灰飞烟灭。

    然而,事情老天偏偏不肯遂人的心思。半个时辰之后,有道看似魁梧的身影,从他的中军帐附近悄悄溜了出來。悄悄地消失在无边长夜之中。又过了一阵儿,灯火在大元丞相脱脱的中军帐内猛然亮起,黑影带着满身寒气倒映在窗口,令昂贵的雕花玻璃上,瞬间布满了白霜…

    “阿木古郎,你可听清楚了。他要派人带着朱屠户去烧粮仓?”脱脱的脸色,也如寒霜般冰冷。

    “末将,末将一个字都沒敢落下…”黑影咬着牙,用力点头。核桃大的眼睛里,写满了愤怒与屈辱。

    身为皇帝陛下的禁军达鲁花赤,却暗地里与红巾贼头朱八十一九勾结…如此丑陋险恶的行径,者别的子孙岂能位置隐瞒?若是雪雪勾结得是什么了不起的王公贵胄,黄金家族血脉,也还罢了。可那朱八十一,分明就是个杀猪的屠户,贱到连名字都不配拥有。阿木古郎身为者别的子孙,怎么可能向他低头?

    非但他一人怒不可遏,李汉卿,泰不花、龚伯遂、蛤蝲、沙喇班等脱脱的一干文武心腹,也个个火冒三丈。手按在腰间的剑柄和刀柄上,瞪圆了眼睛等着脱脱最后的决断。

    二十三万对五千,即便禁卫军当中,从上到下全都是雪雪的嫡系。他们也能保证在两个时辰之内结束战斗。况且以脱脱大人的威名,也许根本不需要武力來解决。只要站在军营前喊上几句令大伙宽心的话,答应只诛首恶,也许五千禁卫军就会当场临阵倒戈。

    然而,这一等,却又是半个多时辰。直到众人心中的怒火一点点化作冰冷的余烬,大元丞相脱脱才终于长叹了一声,低低的说道,“就这样杀了他,终究跟陛下不好交代。毕竟,他前一段时间的战绩都由兵部派专人核实过,济南、潍坊、益州等地,如今也的确控制于我军之手…”

    “还有什么不好交代的?难道证据还不够确凿么?”话音刚落,河南行省左丞太不花立刻瞪起通红的眼睛,大声质问。“他这些日子打的那些胜仗,哪次上缴的首级能超过十个?他最近几次跟朱屠户私下会面的时间和地点,大人您也全都记录在案,并且旁边还有我等和阿木古朗的亲笔画押。。。。。。”

    “丞相当断不断,必受其害…”蒙古军岭北万户蛤蝲,也跳着脚,大声抗议。“他连火烧自家军粮这种“壮举”都做得出,还有什么其他事情做不出來的?只要杀了他,然后把今晚跟着他去见朱屠户的那些狗崽子全住,一股脑解往大都。哈麻即便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将案子再翻过來…”

    “是啊,丞相。您下令吧,末将早就准备好了。只要您一声令下,末将立刻将他的脑袋给您端过來…”探马赤军万户沙喇班更是心急,抽出钢刀,在自己手心处抹了一把,鲜血四溅,“如果丞相您怕将來不好跟陛下交代,就全推在末将身上好了。是末将听了阿木古郎的汇报,一时冲动,直接砍了他。如果陛下坚持认为雪雪不该死,末将愿意给他抵命…”

    “卑职愿意与沙喇班将军共同承担后果…”参军龚伯遂也抽出匕首,刺血明志。“丞相一再纵容于他,希望他能迷途知返。谁料雪雪却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如果丞相即便这样还不肯痛下杀手,弟兄们知道后,谁还敢再为丞相而战?谁还敢再为大元而战?”

    。。。。。

    霎那间,中军帐内的气氛,就如烈火烹油一样热闹。忠于脱脱的众文武一个接一个,,都恨不得立刻出手,将雪雪碎尸万段。

    然而,无论众人的情绪如何激动,脱脱却依旧叹息着摇头,“好了,都不要说了。大伙都安静一下。老夫,老夫知道尔等,尔等都是为了老夫好。但是,事到如今,老夫也不敢再瞒着大伙。如果光凭着咱们这些人的证词,肯定不够…哈麻、月阔察儿等人,可以反咬老夫嫉贤妒能,故意往雪雪头上栽罪名…而皇上,皇上还有满朝文武,十有八九会相信这种说法…”

    “怎么可能?…”话音刚落,河南行省左丞太不花又第一个跳起來,大声反驳,“陛下,陛下怎么可能如此糊。。。。陛下是天纵之资,怎么可能一而再,再二三地被奸贼蒙蔽…。满朝,满朝文武,又不是个个都是傻子。会任由着哈麻等人颠倒黑白?”

    “是啊,丞相,皇上岂会怀疑我等所送上的真凭实据,却偏偏相信哈麻的一面之词?”

    “丞相,您是不是多虑了。毕竟雪雪的所作所为,有这么多双眼睛都看到了…”

    “丞相。。。。。。”

    越说,大伙越是愤怒,越不明白,如此简单的事情,脱脱因何迟迟下不了决心。

    而大元丞相脱脱,却好像已经进入了迟暮之间的老朽一般。佝偻着干瘦的身躯,双手死死地扶着桌案。苍白的面孔,不住地上下抽搐。灰黑色嘴角颤抖着,颤抖着,就是给不出任何有说服力的答案。

    “诸位稍安勿躁,且听卑职解释一二…”一片嘈杂的质疑声中,鬼才李汉卿的嗓音显得格外冷静,“并非皇上和朝中诸公喜欢偏听偏信,而是皇上和朝中诸公需要雪雪是个英雄。就像眼下这大军当中,多少人早已感觉到雪雪每次都胜得过于容易,可雪雪每次出马,诸位可曾听到,那四下里惊天动地的欢呼?”

    这番话,可是句句都说在了关键处。顿时,就让中军帐内所有文武都哑口无言。不是大元皇帝妥欢帖木儿好骗,也不是满朝文武全都是瞎子,而是此时此刻,雪雪带來的胜利正是他们迫切所需。

    所以,任何疑点,哪怕看上去比磨盘还大,也照样被满朝文武自动忽略。甚至还有人会拿着生花妙笔,主动将那些疏漏之处,给弥补起來,令一个个胜利看上去更贴近于“真实”…

    “诸位应该已经感觉到了…”李汉卿四下拱拱手,继续冷笑着补充,“皇上身边,小人颇多。而丞相虽然大军在握,却处处都受小人擎肘。若是真能放手一搏,淮安之战,就不会打着打着就无疾而终。山东之战,也不会蹉跎到如此地步?”

    “嗨…”探马赤军万户沙喇班,将沾着自己血迹的钢刀,狠狠劈在了地上,入土半尺。“什么皇上身边有什么小人,皇上自己,就是个十足十的小人。否则,战局怎么可能糜烂如此?至于他对雪雪的战功毫不怀疑,分明就是专门为了给丞相颜色看。”

    他是个十足十的武夫,说话从來不像李汉卿那般绕來绕去,也从來不考虑什么后果。这回,又和从前一样,瞬间就捅破了大伙谁都看得见的那层窗户纸。顿时,中军帐内众文武的脸色,有白有绿,嫣红姹紫。每个人的心脏,也都直接提到了嗓子眼儿,就等着真相被揭开之后,脱脱的最终选择。

    杀雪雪,辣手整军,用他的人头向朝廷示威。有二十四万大军在握,皇上和哈麻等人,就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而重新统一了军队的指挥权以后,大伙再对上淮安军就轻松得多,至少不用天天担心作战方案刚刚一确定下來,转眼就被送到了朱屠户手上。

    只是,如此一來,恐怕丞相跟皇帝陛下,也彻底失去了最后的转圜余地。将雪雪的虚假战绩公之于众,等同于直接打了皇上和满朝文武的脸。在消灭了朱屠户之后,掉过头去清君侧,则成了大伙唯一的选择。

    所有人的眼睛都望着脱脱,所有人都等着他一言而决。大元丞相脱脱却伏案而立,颤抖得如风中枯叶。

    死寂,地狱般的死寂。窗外的北风猛烈地吹着,将地狱里冰寒顺着帐篷的缝隙透进來,深深地透进每个人的心脏的脊髓。

    许久,许久,脱脱才终于从牙缝里吐出了一句话,“不急。让雪雪放手去做。明晚老夫在潍河西岸,等着朱屠户自投罗网…”

    第八十九章 将计就计 上

    “丞相。。。。”众文武还欲再劝,看到脱脱那佝偻的身体和满头白发,又纷纷含着泪闭上了嘴巴。

    眼前的脱脱帖木儿,哪里还像四十岁年纪,分明已经英雄迟暮…如果大伙继续逼迫他现在就去诛杀雪雪的话,恐怕沒等将官司打到御前,脱脱已经被他自己心头的压力活活累死…

    “抓到朱屠户的人,雪雪就无从抵赖…”仿佛感觉到了众人的失望,脱脱缓缓抬起头,低声解释,“之后,纵使陛下再怀疑于我,在朝堂之上,也不好公然回护哈麻、雪雪他们兄弟两个。而我大元朝人才济济,只要不自己从内部先乱起來,纵使下次换了他人领兵,也未必不能将朱屠户斩于马下…”

    “丞相。。。。。”众文武闻听,顿时再也忍不住。望着脱脱,泪如泉涌。特别是太不花、蛤蝲和李汉卿这等平素受脱脱器重的,个个都呜咽出声。

    “诸君莫悲,此刻并非儿女情长的时候。我与陛下乃总角之交,他顶多是收了我的兵权,让我回家荣养而已。”脱脱自己心里,此刻也是又酸又苦,却强装出一幅气定神闲模样,主动开导众人。“这沒什么大不了的,我自己也愿意,也早该好好休息些时日了。倒是诸君,过了明晚之后,还需同心协力,共保我大元山河无缺…”

    “丞相何必自欺欺人?…”话音刚落,岭北蒙古军万户蛤蝲又跳了起來,挥舞着淌满了鲜血的手掌咆哮,“陛下岂是有容之君?若是,当年伯颜一家就不会被斩草除根…燕帖木儿也不会被开棺戮尸…”

    “丞相…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丞相一去,我等必死于他人之手。与伸长脖子等哈麻來杀,我等宁愿与丞相一道起兵清君侧…”李汉卿也迅速接过话头,咬牙切齿地鼓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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