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预见。一旦朱屠户做好了准备。等待北元这边的。必然是雷霆一击。届时。谁手中军队更多。谁自保的能力就更强。反之。此番荣华富贵。恐怕很快就又得成为过眼云烟。

    所以。龚伯遂不止一次。提醒李汉卿要尽可能地扩充队伍。但李汉卿却总是笑着摇头拒绝。这回。结果依旧和先前一样。只是说辞方面。却起了很大变化。

    “兵贵精而不在多。况且。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你以为皇宫里那位。真的会放心让蛤蝲章独领一支强军么。”迅速四下看了看。素有鬼才之名的李汉卿用极低声音解释。“当年脱脱大人跟他是总角之交。人马掌握多了。他还要痛下杀手。更何况如今换成了蛤蝲章大人。细算下來跟他还有杀父之仇。重用蛤蝲章和三宝奴两兄弟。重新启用咱们几个。不过是他为了收拢驱逐了哈麻之后的人心。给内外一个交代罢了。心思跟当年宋孝宗给岳飞平反差不多。身后之名可以给。但兵马绝对不能再交给岳家的任何人。”

    “可。可朝廷毕竟。毕竟给这支军队配上了火枪。”龚伯遂听得心里一哆嗦。惨白着脸。期期艾艾地反驳。

    “三千火枪兵。弹药还得按天领。”李汉卿撇了撇嘴。继续低声打击。“我可以跟你们俩打赌。如果护国军人数始终是三千。领军万户就会永远让蛤蝲章大人兼着。如果人马超过了五千。或者直逼一万。不但蛤蝲章和三宝奴要被调往它用。咱们仨一样不可能再留于军中。”

    “这。这”龚伯遂和沙喇班二人听了。又惊又怒。万丈豪情都瞬间凝结成冰。喃喃半晌之后。才相继说道:“这。既然他如此凉薄。咱们又何必回來。”

    “难道。难道脱脱大人的仇。就永远报不了么。这大元的官。做不做无所谓。但。但如果不能给脱脱大人报仇。我沙喇班死不瞑目。”

    “两位兄弟莫急。这支兵马的出路不在朝廷。更不在他妥欢帖木儿。”李汉卿又摇了摇头。满脸高深莫测。“三千人又能如何。朱屠户当年麾下只有千余战兵。照样能将淮安城一鼓而下。眼下淮安军还沒打过來。那位的心思。自然还放在内部。而只要朱屠户的人马一杀过黄河。他就立刻顾不上再防着咱们了。而全天下。跟那朱屠户不共戴天的。可不只是大元朝廷。只要咱们手中这三千人能打出自己的威风來。届时。自然有人主动给咱们输送粮饷辎重。甚至连兵源。都不用咱们自己操心。”

    “这”龚伯遂和沙喇班二人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都绽放出了满意的笑容。

    人马少又怎么了。一年前。察罕贴木儿和李思齐两人帐下。不也就是区区三两万人么。可现在呢。这二人手里的兵马。哪个少于十万來。不光是朝廷在支持他们。地方官员们在主动积极地配合他们。暗地里还有无数豪门大户、堡主寨主。和尚喇嘛。道士名儒。也有钱的出钱。有影响力施加影响力。把这两位完全当作大元朝的中兴的希望來打造。丝毫不管这两位眼下一个保的是妥欢帖木儿。一个跟的是太子爱猷识理达腊。

    究其本因。明眼人谁不知道是因为朱屠户那套所谓的平等之政。惹下了太多的仇家。他们也许沒勇气亲自下场与朱屠户拼个你死我活。也许表面上还要对朱屠户毕恭毕敬。但是暗地里。只要能给朱屠户填堵拖后腿的事情。他们却一个比一个积极。出钱。出粮。帮忙吆喝。都是小事儿。只要不用他们自己露面儿。哪怕是帮忙招兵买马都不成任何问題。

    “这些话。不要让第四个人知晓。”李汉卿第三度四下张望。声音压得更低。“如果我估计沒错的话。恐怕今年就是大元朝的最后一年了。接下來就该是群雄逐鹿。先进了大都者。未必得到天下。这乱世。恐怕要长着呢。”

    第三十七章 年关 下 二

    “那是自然!”沙喇班眉头往上一跳,随即拍着自己的‘胸’脯表态。“汉卿兄放心,今后某家这条命,就归你用了。只要能给丞相报得了仇,甭说肚子里藏几句话,你就是现在让某把舌头割了,某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龚某此番出山,完全是为了两位少东!”龚伯遂的反应稍微迟缓了些,叹息着说道。“唉,既然朝廷到现在还对我等不放心,龚某又何必做那末世孤忠?汉卿兄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龚某唯你马首是瞻!龚某的心思与沙喇班将军一样,只要能给丞相报得了仇,能保全两位少东家平安就好!”

    “保密肯定是第一位的。君不密失其臣臣不密失其身几事不密则成害!”李汉卿先掉了几句书包,然后继续补充,“两位少东阅历浅,所以李某这番心思,也不敢现在就让他们知晓。”

    “理当如此!”

    “龚某明白!”沙喇班和龚伯遂互相,相继点头。

    “此外,还有几件事,需要劳烦二位兄弟!”见二人肯为自己所用,李汉卿心情非常愉快。想了想,继续低声吩咐,“第一,就是协助李某掌控好这支奇兵。平素多到下面走一走,让大伙觉得,咱们跟他们都是一条心,不是想要利用他们!你们户那边,终日说什么官兵平等,其实也不过是做做样子,让底下弟兄心甘情愿地去拼命而已。但几年坚持下来,其效果就是非同一般。当年丞相麾下的百战‘精’锐,也受不了三成以上的战损。而朱屠户那边,随便一支队伍拉出来,都能做到死伤近半而不旋踵!”

    “的确如此,李兄不说,我等差点就忽略了!!”沙喇班和龚伯遂二人的眉‘毛’皱成疙瘩,反复品味李汉卿的话,然后缓缓点头。

    敌人往往是最好的老师,只要你肯放下身段去学。按照他们二人的记忆,淮安军在战场上的韧‘性’的确非同一般。当年其羽翼未丰,就能在淮安城下死死顶住脱脱的三十万大军。所凭的可不止是火炮犀利和地形险要。那些主动率队发起反击的都头百户,那些抱着手雷与元军同归于尽的底层士卒,都给人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第二,需要两位兄长帮忙的,就是暗中串连昔日丞相的故旧,让他们也知道,咱们至今没忘记丞相的仇!让他们尽可能地,给护**行方便!”李汉卿的话继续从耳畔传来,隐隐已经带上了命令的味道。

    龚伯遂和沙喇班却丝毫不觉得冒犯,答应得极为痛快。

    “好,这件事包在龚某身上!”

    “还有一些老兄弟当日被调到了禁军任职,某家借着过年的机会,去找他们喝酒!”

    李汉卿心中又是一喜,拱了下手,继续补充,“第三么,也是李某正在做的事情。就是追忆大元朝的好处,煽动对朱屠户的仇恨。这件事,不光要在护**里头做。大都城内城外,也得派些人手下去。区别是不必像军中做得这么明显,找些由头潜移默化即可。要相信不是所有人都记‘性’好,把谎话变着法子多说几次,自然就三人成虎!”

    “这?”龚伯遂和沙喇班再度愣了一下神儿,眼睛里流‘露’出了几分迟疑。

    李汉卿先前行的那些煽动仇恨的手段,老实说,他们两个并不怎么感兴趣。但护**中已经发生的事实却证明,这种手段虽然卑鄙无耻了些,效果却非常可观。前后不过是短短一两个月时间,整个忠义护**上下,几乎每个人都把朱屠晦到了骨子里。当他们在战场上真的与淮安军遭遇之后,自然会同仇敌忾,给对方制造一个巨大的“惊喜”!

    “两位兄台若是不策,可以先找几名亲信去试试。用不了太久,二位就能果!李某不是把天下人当傻子,但有句俗话却说,‘乱’世出英雄。如今这大都城内外,期盼着浑水‘摸’鱼的,可也不只是咱们兄弟!”猜到对方在想什么,李汉卿笑着说道。满脸的皱纹当中,写得全是恶毒。

    ‘乱’世出英雄。

    ‘乱’世意味着秩序的消失,法律的废驰,杀人放火将很难再受到追究。但只要你豁得出去,黑的下心肠,就有很多机会不劳而获。

    所以,自两汉以来,坊间巷里,山坡田头,就有许多人都巴不得‘乱’世的出现。特别是那些识得一些字,半瓶子不满一瓶子的落魄文人,更是将‘乱’世视为自己人生的最高梦想。却丝毫无暇去考虑,一旦大动‘荡’时代来临,就凭他那半瓶子醋本领,是成为诸葛亮王猛的机会多一些,还是成为街边饿殍的可能‘性’更大?

    而李汉卿如今想要利用的,就是某些人的这种期盼浑水‘摸’鱼的心思。在他即便皇太子爱猷识理达腊现在就幡然悔悟,带着察罕帖木儿等人立刻就赶来大都,跟妥欢帖木儿父子联手。以眼下大元朝的军力,恐怕也无法阻挡淮安军直捣黄龙。所以,他李汉卿绝对不会再寄希望与大元,绝对不会带着忠义护**去为大元朝这条必然沉没的烂船殉葬。那样做,除了平白制造一群冤鬼之外,没有其他任何效果。

    他李汉卿要做的,是让淮安军即便能打下大都,也站不稳脚跟。让黄河以北各地烽烟处处,‘逼’着淮安军四处救火,焦头烂额。让淮扬大总管府每新打下一块地盘来,都多背上一个沉重的负担,却得不到任何实际收益。而一旦朱屠户这些年在淮扬所积攒的财力物力消耗一空,军队又被分摊成片,自然会有英雄会,给朱屠户致命一击。

    至于这个英雄是谁,李汉卿不在乎。是‘蒙’古人还是汉人,对他来说也无所谓。他恨的只是朱重九和淮扬,只要能让朱重九像黄巢那样身败名裂,他的心愿就满足了一大半儿。而历史上黄巢之后,就是五代十国,后梁后唐后晋后汉与后周相继登场。后唐皇帝姓朱,姓朱的过后的天下恰巧就姓李。

    当然,他这番心思,不能跟龚伯遂和沙喇班两人明说。只是以给朱屠户制造麻烦为借口,请二人协助自己去煽动仇恨,散布流言。龚伯遂和沙喇班两个人也不好驳了他的颜面,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各自挑了一些心腹去照方抓‘药’。结果谁料想,效果居然比在护**中还好上数倍。就在年前的这短短十几天功夫,大都城内外,已经是人声鼎沸。许多百姓提起朱屠户来,都恨不得剥其皮,食其‘肉’。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那朱屠户不敢来大都则已,敢来,咱们老少爷们绝对不能让他落得了好!”

    “知道咱们的日子为啥过得越来越穷么,全是朱屠户闹的。他把钱全拿走了,大伙自然就没了好日子过!”

    “知道么,朱屠户一来,就要先抄了大伙的家。什么值钱的,好用的东西,先拿去给淮安军分。淮安军分剩下了,则是那些城外的穷骨头,然后,才会还给大伙!”

    “姓朱的说,他要杀光北方的姓董的,姓张的,还有那些汉军世家,给赵宋皇帝报仇。”

    “不成了,咱们得想办法自保了。皇上要是靠不住了,咱们就得靠自己手里的刀子。到时候,拼一个够本,拼俩赚一个!”

    “对!咱们过不上好日子,也别让淮贼好过!”

    “甭户现在得意。当年黄巢如何,还打进过长安呢,还不是转眼就身败名裂?”

    “只要咱们大伙齐心,那朱屠户就是第二个黄巢!”

    茶馆酒楼,街头巷尾,每逢人多的地方,大侠小侠,江湖豪杰,以及怀才不遇的在野遗贤们,都开始有意无意地传播各种谣言。痛骂那个让大伙连年都过不好的朱屠户,同时煽动周围的人对淮扬的仇恨。

    这些人当中,六成以上,是纯粹抱着玩闹的心态,想给朱屠户添点儿堵。还有三成,则属于李汉卿事先预料到的同类,想在‘乱’世中大捞一票,所以巴不得全天下都打成一锅粥。剩下的那一成,则属于龚伯遂沙喇班以及其他有心人故意派出来的“火媒”了。非常懂得把握时机,并且行踪飘忽,从不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

    而他们嘴里编出来的谎话,也最为‘精’彩。只要在某地“不经意间”大声讲述一遍,就能吸引许多听众,进而对他们的凄凉身世撒一把同情泪,对倒行逆施的淮扬大总管府,咬牙切齿!

    “俺爷爷当年在毫州,凭着赤手空拳,开荒种地。白天给别人种,晚上给自家忙活,每天只睡两个时辰,只吃一顿饭,起早贪黑,口挪肚攒,辛苦了大半辈子才终于赚够了五十亩水田,算是站位了脚跟。到了俺爹这辈子儿,赶上朝政清明,各位大人勤政爱民,又二十年下来,五十亩就变成了两百亩,还盘下了一栋三进三出的院子。那可都是一等一的水田呢,一年能种一季麦子,一茬子萝卜。田埂和宅院周围还全是桑树,每年‘春’天,桑叶就收海了去了。俺娘,俺姑姑,俺婶子,四五个人养蚕缫丝,都忙不过来!那日子啊,可是甜出蜜来喽!”

    ‘操’着似模似样的淮扬口音,一个脸上长者块巨大胎记的汉子,在酒馆里拍案感慨。

    他的话,立刻吸引了周围许多目光。这淮扬富庶是天下闻了名的,而种田养蚕织布,又是百姓们最熟悉的活计,所以大伙听起来就格外有亲近感。

    “记得有一年夏天俺在树上吃桑葚,吃饱了往下一乖,可不得了。俺家院子前后的桑树,居然是个巨大的福字。俺赶紧爬下树问俺爷爷。俺爷爷说,那都是俺爹在刚刚娶俺娘的时候种下的。他知道俺娘喜欢桑树,又盼着家里兴旺,所以种桑树时,就故意摆了个福字!”

    “令尊大人是个有心的!”

    “厉害,令尊大人真是懂得惜福之人!”

    周围酒客们听了,顿时又心有戚戚。都是普通人家,夫妻和睦,家业兴旺,谁人不期盼?只有败家子儿,才乐意天天喝酒赌钱骂婆娘,糟蹋完别人糟蹋自己。

    “那您怎么到北方来了?”偏偏有人喜欢刨根究底儿,记脸身上的打扮和面前的简陋吃食,皱着眉头询问。

    胎记脸等得就是这句话,立刻又拍了下桌案,低声长叹。“唉!这不是老天爷不长眼睛么?忽然及蹦出个朱屠户来,带着一群土匪强盗分田分地,愣把俺爷爷和俺爹两代人才积攒起来的家业给夺了!俺爷爷和俺‘奶’‘奶’一口气没上来,当天晚上就过去了。俺爹娘拿着地契去找他们说理,结果那朱屠户的人毫不客气地端起火枪,呯呯,唉,俺那苦命的爹娘啊”

    说着话,嚎啕大哭。周围的酒客们听了,顿时想起自家那几亩薄田,几间草屋,也一个个红了眼睛,咬牙切齿。

    大元朝走了背运,朱屠户据说马上就要打过来了。如果事情真的像传言中那样,他只为吃不饱饭的流民和乞丐说话,见了谁家日子过得稍好一些就巧取豪夺,大伙可怎么办啊?除了拼了‘性’命之外,恐怕根本没其他选择了!

    “俺那苦命的爹娘啊!”从手指缝中偷偷想四下,胎记脸继续哭着控诉,“想俺毫州章家,几代忠孝传家,男的老实,‘女’的勤快,怎么就遭此横祸了咧?!俺不服,俺来大都找皇上告御状,哪知道皇上也管不了这姓朱的恶人啊!俺,俺老章家找谁惹谁了啊,老天爷啊,你怎么不开眼啊。你赶紧睁开眼睛——!”

    众酒客越听,心里越堵得难受,越听,越是物伤其类。真恨不得立刻回到家去,舍了大半家业买几把刀子回来,随时准备以死相拼。

    就在群情汹涌时候,酒馆掌柜忽然从案台后钻了出来。三步两步走到胎记脸面前,抬脚就踹,“滚你个章一块,哭坟头也不仔细挑个地方?滚几个良田百亩,滚你个男耕‘女’织。你他娘的从小就蹲在南‘门’‘洞’子那要饭,连自己爹姓啥都不知道,姓氏完全靠脸上那块胎记。哪来的爷爷‘奶’‘奶’?!还朱屠户抢了你家的田产呢,你这辈子他娘的能吃饱饭的时间总计不会超过三个月,又哪来拉田产?!整天到晚厚着脸皮装大户,莫说装得不像,即便别人都信了,你嘴巴里头吹出来的那些东西,就能变成真的么?!滚,赶紧给我滚。爱哪疯去哪疯去,别在老子酒馆里头恶心人!”

    第三十八章 转身 上

    “你。你”庄一块立刻涨红了脸。额头上青筋突突乱蹦。想要强行争辩几句。却又怕被对方揭出更多的老底儿。最终咬了咬牙。色厉内荏地叫嚣。“你。你。你这是做生意么。分明是狗眼看人低。咱们。咱们走着瞧。看”

    “甭走着。我就在等着你。人跑不了。酒馆也跑不了。你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包括你身后那个主子。他要敢來。老子一样接得下。”酒馆撇了撇嘴。冷笑着打断。“滚。赶紧滚。有娘生沒爹教的王八蛋。别脏了老子的地方。”

    “你。你。你”庄一块的脸色。转眼从紫红变成了青灰。再也不敢多废话。与同行的两个搭档一道。将头夹在领子里。灰溜溜地滚出店去了。

    其他酒客见了。忍不住又是一阵哄堂大笑。笑过之后。却又为掌柜担心了起來。“我说老唐。你今天太沉不住气了吧。那姓庄的虽然可恶。但看样子。毕竟是在奉命传谣。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揭了他的老底儿”

    “嗤。”唐掌柜冷笑着耸肩。“就这种货色。他做事不利。敢回去跟他主子实话实说么。况且就算他主子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想对付朱屠户。堂堂正正地跟人家打。输赢老子都承认他是爷们儿。靠这种下三滥手段。未战底气就先输了三分。”

    酒客们闻听。纷纷点头。然后却依旧无法放心。压低了声音。继续奉劝。“话虽然这么说。可这大元朝的官府什么时候讲过理啊。老唐。您还是赶紧找地方躲躲吧。把店铺先交给别人看着。等风头过了再回來也沒啥损失。何必非要跟这种货色硬碰。俗话说。好鞋还不踩臭狗屎呢。”

    “放心。能使出这种龌龊手段來的。不会是什么大人物。调不动大都城里的衙门。”唐掌柜撇撇嘴。大咧咧地摇头。“即便他真的有那份本事。衙门里头的差爷也得仔细掂量掂量。都这年头了。还不知道收敛一二。万一明年朱屠户真的打过來。人家皇上可以出巡。王公大臣可以随行护驾。可沒听说过。连衙门里头的捕快帮闲。也可以跟着搬家的。”

    “那是。那是。”众酒客如醍醐灌顶。讪笑着点头。

    怪不得唐掌柜今天行事如此胆大。原來是吃定了官府差役为了留后路。不敢再这个节骨眼儿上再倒行逆施。不过话又说回來了。无论何时何地都不缺混不吝。真的碰上个心里边缺根弦儿的。唐掌柜未必能逃过一场大麻烦。

    正准备再劝上几句的时候。却发现唐掌柜忽然陪了满脸笑容。冲着门口跑了过去。远远地。就朝着一个正在走向这边的胖子拱手施礼。“路老哥。今天是什么风。把您老给吹來了。可是好久沒见过您的大驾了。店里的大师傅、二师傅们。都一直念叨着您。想跟再您学几手呢。”

    “这不是河间府那边的董老公爷家办席面儿。把我给强拉去了么。”姓路的胖子拱起油汪汪的手。冲着唐掌柜还礼。“他奶奶的。真的是大户人家。嫁个女儿也如此讲究。刚入秋那会儿就把我给用马车接了去。办完了大宴办小宴。直到年关底下。才肯放人回家。”

    仿佛唯恐别人不知道他刚刚被富贵人家赏识过。路胖子说话的声音极其高亢。顿时。众酒客看向唐掌柜的目光。就又明亮了几分。

    怪不的此人胆大包天。原來是根子在这儿。河间董公爷。能在河间府被称为公爷的。只有汉军世侯。大元朝“开国名将”董文炳的后人。这一家世代为将。从董文炳、董世元一直到董守恕。都曾经为大元朝四处征战。功劳显赫。大元朝对他董家也回报甚厚。从董文炳的父亲那代起。一路下來竟封了十多个国公爵位。即便到了这一辈儿董家再无出色之人。还有董钥为监察御史。董锫为河间路达鲁花赤。兄弟两个一文一武。权势熏天。(注)

    姓路的胖子能被董家嫁女儿时。专程派车接去操办酒席。肯定在能董家现今的家主面前递得上话儿。而唐掌柜跟路胖子又如此熟络。他背后的东主。恐怕也跟河间董家有扯不清的关系。而那庄一块只是别人麾下的走狗而已。叫唤错了地方。活该被打。怎么可能有谁冒着得罪河间董家的风险。替他出头。

    就在酒客们恍然大悟的目光中。唐掌柜和路大厨勾肩搭背地。走向了酒馆后院。很显然。是老朋友重逢。一起把盏叙旧去了。今天不喝翻在地。绝不罢休。

    然而当走出了众人的视线之外。确认周围沒有其他眼睛之后。二人相处的方式。却与大伙想象截然不同。大厨路汶一改先前轻浮市侩模样。收起笑脸。正色问道:“八大山人。不是说。非到万不得已。不要主动跟我这边建立联系了么。你怎么又打发人四处去找我。”

    唐掌柜也一改先前天不怕地不怕的态度。抬手敬了个礼。然后迅速解释。“大人。这次的确是紧急事情。还珠楼主在禁军中串连的时候。被太尉月阔察儿给发觉了。但是”

    “什么。”话音未落。大厨路汶已经冷汗淌了满脸。代号还珠楼主的伯颜。是前丞相脱脱的养子之一。军情处当初费九牛二虎之力。才利用他急于给其养父报仇的心思。将其拉到了淮扬这边來。而此人投奔淮扬之后。凭借着职位之便。也参与了军情处的许多秘密任务。对军情处大都站的很多关键人物都非常熟悉。万一他被抓获后熬刑不住。把大伙全都给招供出來。等待着军情处大都站的。恐怕就是一场临灭顶之灾了。

    想到这儿。大厨路汶不敢耽搁。摸了一下腰间的短铳。就准备安排大伙撤离事宜。谁料还沒等他开口。代号八大山人的唐掌柜。却又跺了两下脚。火烧火燎地补充。“大人。您。您先别急。我的话还沒说完。还沒说完呢。月阔察儿发现还珠楼主图谋不轨之后。却沒有声张。而是将他请到了自己家中。求他安排大总管那边说得上话的人。私下见上一面。”

    “啊……”大厨路汶被说得两眼发直。好半晌。才明白过味道來。“他。他要向大总管效忠。还珠楼主呢。他答应了么。”

    “还珠楼主不知道他是想向大总管效忠。还是想放长线钓大鱼。所以趁他不注意。偷偷派人联系了属下。让属下传信给您。由您來定夺见还是不见。”唐掌柜摇摇头。非常仔细地补充。“此外。那个暗地里煽风点火的家伙。还珠楼主已经查清楚了。是脱脱的书童李汉卿。目前中书省参政韩镛。河南江北行省参知政事龚伯遂、探马赤军万户沙喇班。还有御史台的几个蒙汉清流。都在暗中有参与。倒是丞相定柱、汪家奴等人。好像不屑于此。对李汉卿的举动一直冷眼相看。”

    “嗯。这事儿我已经知道了。但咱们军情处的主要任务不在这儿。沒必要针锋相对。其实只要咱们大总管府实力足够。这种伎俩根本不必在乎。”大厨路汶笑了笑。对李汉卿等人的阴招有些不屑一顾。

    “属下也觉得是如此。但大总管那边若是能防着一手。还是多防一手为好。毕竟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属下这里。因为铺子一直挂在保定张氏的名下。所以即便暂时行事嚣张一些。别人轻易也不敢來找麻烦。”知道路汶是变相在提醒自己。唐掌柜点点头。笑着解释。

    保定张氏。是蒙元另外一个开国名将张弘范的后裔。与董家世代富贵不同的是。张弘范的后人下场非常凄凉。他本人在将大宋最后一点薪火扼杀于崖山后不久。就稀里糊涂地死于恶疾。其子张珪虽然官至显爵。却始终沒有掌握实际兵权。而到了其孙子这辈儿。却因为偶然良心发现。出手制裁了一伙蒙古乱兵的抢劫。而遭到蒙元朝廷的灭族对待。兄弟五人连同沒來得及逃走的女眷。全部被诛杀。虽然后來妥欢帖木儿亲政之后。又给张家平了反。但张氏子孙至此时已经十不存一。只能守着几处发还的祖业苟延残喘。再也无法重现昔日辉煌了。(注2)

    眼下大元朝急着保全社稷。非但对李思齐等手握重兵的“义军”万户大加提拔。对于曾经有功于大元的各路汉军世侯的后代。也重新开始拉拢重视。所以张弘范这块招牌。足够唐掌柜扯过來做虎皮。无论是为了让其他汉军世侯的儿孙尽心卖命。还是仅仅为了利用张家曾经的影响力。蒙元官府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主动上门找张家的麻烦。

    “你有分寸就好。但是能不主动吸引别人的注意力。就尽量不要过分招摇。”听唐掌柜说得仔细。路汶皱了皱眉头。低声回应。

    当众拆穿李汉卿麾下爪牙的真实面目。算不得什么大事。比起汉军世侯们所掌握的实力來。李汉卿等人。的确也不够看。所以。路汶沒必要在这种细枝末节上。打击手下人的积极性。他现在迫切需要考虑的是。该不该以身犯险。与月阔察儿去见面。如果此人真的倒向了淮扬。对淮安军的北伐。将大有助益。但万一月阔察儿居心叵测的话。自己一个人生死是小。整个军情处大都站的存亡。可就全押到了这一场赌博当中。

    注1:忽必烈能横扫江南。与北方汉军世侯的支持有极大关系。张弘范、董文炳。都是这里边的“翘楚”。特别是董家。与蒙元一朝地位极其显赫。董文柄的父亲董俊被封为冀国公。董文柄自己是赵国公。此后。冀国和赵国这两个显赫爵位。就都被董家子孙陆续继承。前前后后共有十几个人被封为冀国某某公。或者赵国某某公。再加上一些郡公。郡侯。在蒙元统治中国的七十余年里。堪称显赫无比。

    注2:正史上。张家是被斩尽杀绝。但到了明朝。却有人修族谱时。认定了自己为大汉奸张弘范的后代。并且编出了若干张弘范的孙子辈。酒徒无法核实真伪。所以权做张家还有后人逃出了生天。

    第三十九章 转身 中

    “月阔察儿前一段时间曾经跟奇皇后的人走动甚密!”见路大厨脸上露出了明显的犹豫之色,唐掌柜想了想,小心翼翼地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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