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光鲜的碧瓦飞檐斑驳脱落,落满了蛛丝与枯叶,庭院荒草已有人高,与被人曾精心侍弄过的奇花异草掺在一起,挨挨挤挤,虽然生机勃勃的,但看着却很荒凉凄清,连亭台石椅都蒙上了一层灰霭霭的风尘。

    周子舒与白衣并肩看着这落魄的庄子,一时间心头百感交集,

    以前不是这样的。

    温客行收起折扇,走到他们两人中间,一手揽着一个,左看右看都是两张落寞的神情,叹了一句劝道:没事啦,院子久没人住,自然就会破败,咱们不都回来了吗?收拾收拾就好了。见他俩还是怏怏不乐,温客行回头瞪了张成岭一眼,示意这小兔崽子会来点事儿,赶紧劝劝。

    张成岭虽然被瞪了个莫名其妙,但还算机灵,也赶紧凑上来,牵过周子舒的手,乖巧的说:师父,您放心,有事弟子服其劳,有徒儿在呢!

    好小子,没白疼。

    温客行刚想夸张成岭一句,但这小子下一句话就是:我跟师叔一起,一定能收拾得整整齐齐的。

    温客行直接嚯了一声,放下揽着他两人肩膀的手,上前就给张成岭敲了个爆栗,没好气的说:你小子倒是挺会拉壮丁啊!

    周子舒被这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嬉闹,稍微抚平些心头的怅然,他伸手揉了揉张成岭被敲红的额头,说了句:没事,我先带你们四处转转吧,等一会儿下山采买一些东西,回来再好好收拾。说着他就拉着张成岭的手,走向左手边的演武场。

    温客行见白衣还是出神地盯着正堂挂着的那块儿提着风轻云淡的牌匾,见那对师徒都走出两步了,这人还无动于衷,索性揽着他的肩膀把人转了个身,让他别看牌匾了,看周子舒,还难得劝了一句:眼前人才是最重要的。

    温客行虽然不知道白衣在四季山庄的那些年是怎么过的,但就见他触景伤情的模样,也知道那必然是他不愿多提的伤心往事。

    白衣顺着温客行所指的方向,看着那个站在星斗大阵里,指着一圈虽然沾满蛛丝落叶有些年久失修,却依旧肃杀的机关石柱给张成岭介绍着其中机关玄妙的周子舒。听他兴致勃勃的说:这些机关阵法还是你龙师父亲手设计的呢,我们只要站在这里,发动这些机关,就能御敌于外,等你学会了你龙师父留给你的那些机关术,定要青出于蓝,设计出更加精妙的阵法!

    只要这对师徒站在这里,即便再破败这是四季山庄。

    白衣释然了,拍了拍温客行按在他肩膀上的手,轻松的说:是啊,眼前人最重要,我也带你到处走走。说完他还招呼了那对师徒一声:子舒,你让成岭小心点儿,那机关都要锈了,等修好了,再让他摆弄吧。

    听到没,等修好再看。周子舒牵着这个对什么都好奇的小徒弟,四个人前后脚进了正厅。

    院子里都是那般破败景象,屋子里也没好到哪儿去,桌椅摆设虽然没有破损,但也是落了一层灰,更别提从房檐窗棂垂下的缕缕蛛丝和正堂中散落在地挂画。

    这里便是议事厅。周子舒带着几个人走进来,还指着他们正对面摆放着的那套檀木桌椅说着:小时候师父就是坐在那儿考教我们功课,逢年过节,大伙儿都会聚在这里,围炉守岁。

    温客行见周子舒看着那滑落在地的挂画出神,便与张成岭一同。把那画捡了起来,展开一看,是副被岁月消磨,有些发黄斑驳的九九消寒图,左上角还铁画银钩的提了句四季花常在,九州事尽知

    周子舒看到那展开的消寒图,下意识的走近两步,白衣亦步亦趋地跟着,看到那斑驳的工笔画和熟悉的题词,心里很不是滋味。

    师父,这幅画是太师父画的吗?张成岭配合着温客行,勉强将那幅画高高举起,看着走近的周子舒就问了一句。

    温客行见周子舒落寞消沉的神色,刚想劝他一句,不想说就不用说,但只叫了一声阿絮便被周子舒打断了。

    是啊,这上面八十一朵梅花,代表着我们四季山庄这一代八十一人,九九归一全部葬送在我手里。周子舒语气轻飘飘的,仿佛说这些话就耗尽了他所有的气力,张成岭看着他师父落寞绝望的神情,抿紧嘴唇也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惹师父伤心。而温客行则是由满心满眼的心疼,却一时语涩,不知该怎么劝慰他的阿絮。

    所幸周子舒的绝望无助也只是片刻的,他感觉到肩膀上传来的温热触感,一侧头就看到白衣站在他身旁,只是看着这个人,看着他的侧脸,看着他温和包容的神情,心中那将他勒得喘不上气的绝望和愧疚。就像被放松了些,让他能有喘口气儿的余地。

    白衣觉得气氛有些凝滞,拍了拍周子舒,让他宽心,就上前两步,把他俩举着的那幅挂画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还说着:这都快正午了,也别磨叽了,再不收拾啊,咱们晚上可没地方睡了。

    这下所有人算是找到了事儿干,温客行带着张成岭下山去采买些要用的东西,留周子舒和白衣先大概收拾一下,四人兵分两路各忙各的事情。

    这好像是温客行和张成岭第一次单独出行,他俩在山脚下那个热闹朴实的镇子里逛了好久,看天色渐晚,才意犹未尽的收拾好行装,买齐了要用的东西,匆匆赶回山庄。

    回山的路上路过那座峰峦,看着那飞流直下一泻千里的瀑布,温客行停下脚步,凝望了许久。

    张成岭调整了一下背上沉甸甸的背篓,小声嘀咕了一句:师叔呀,咱们都买了什么呀?怎么这么沉?

    温客行被打断沉思,回头看张成岭累得已经小脸泛红,边说着:那是给你师父打的酒。边伸手想从他背上把那背篓接过来,却被张成岭避开了。

    有事弟子服其劳嘛,这点累他还是受得的。

    不用不用,师叔,我就当练功了。张成岭腼腆一笑,顺着刚才温客行凝望的方向也看了过去,望着不思归那三个大字,吞吞吐吐的说:师叔呀,师父说四季山庄九九归一,全部葬送在他手里,那当时白叔在哪里呀?

    温客行叹了口气,收起折扇,回头看这张成岭,有些不悦地说: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再问了吗?

    难得有这么个好机会,张成岭可不怕温客行板正的脸,缠问道:哎呀,师叔,我这不是在问你的吗?我看师父那么难受,我心里也不好受。

    无论那期间都发生了些什么,这都是你师父和老白的隐私,亦是他们极大的伤痛,成岭,我希望你不要再去追问他们了,戳人伤疤不好,等他们哪天真的释然放下了,自然就会告诉我们了。温客行拍着张成岭的肩膀,难得语重心长的劝说着。

    张成岭是个懂事的,这道里温客行都跟他讲明白了,他自然也听了进去,点点头说:我明白了,师叔,你和师父他们好有默契啊,师父也这么吩咐过我

    吩咐你什么?温客行还有点不明,所以追问了一句。

    而这时张成岭才意识到自己又说漏了嘴,讪讪的垂下头,小小声的嘟囔着:就是问温大侠夫妇,你父母的事儿他将温客行脸色突然沉下来,被转过身,焦急的连忙找补:师叔,你别生气了~

    谁是你师叔了?!刚才温客行就当没听到,但现在张成岭问到了他的痛处,便拿捏住这个称呼,冷声质问着。

    张成岭还有点委屈,刚才还好好的呢,大人的世界真的好复杂呀,他有些丧气的嘟囔:本来就是师叔嘛,师父说了,你就算不认他,他也当你是他师弟,那就是我的师叔,你们有什么话不能摊开来说呢?非得弄这些弯弯绕绕,好麻烦的啊。

    张成岭这般问了,温客行也不好意思跟他说是自己过不去心里那道坎,索性叹了一声直接走了,留小少年一个摸不着头脑。

    等张成岭背着个大背篓跟着温客行回到四季山庄的时候,就见到了很神奇的一幕。

    白衣竟然凭空盘坐在山庄的门匾前,拿这块沾湿的布巾仔细擦去牌匾上沾染着的灰尘。

    就连温客行看到这盘坐虚空的一幕都颇为震惊,张成岭更是惊讶的跑了过来,还嚷嚷着:白叔竟然会飞呀!

    直到温客行走到近前,才看到白衣不是凭空盘坐的,他身下其实是坐着一把两指宽的细长软剑,剑身修长如灵蛇,剑柄蓝宝折射着霞光,那不就是老白的本体白衣剑吗?还能这么用?!

    白衣就算听到了张成岭和温客行回来的脚步声,听到张成岭叽叽喳喳的动静也是无动于衷,直到他将那块刻有四季山庄的鎏金牌匾擦的纤尘不染,才放下手中的帕子,终于撇了下方那两人一眼。

    怎么现在才回来呀?白衣问道。

    买的东西有点多就耽误了,话说老白你这是什么情况?擦个牌匾至于动这么大阵仗吗?温客行展开折扇还有点不适应抬头跟老白说话,很感兴趣的问道。

    张成岭还在那兴奋地挥着手,喊着:白叔!白叔!我也想飞,带我一起!白叔!

    白衣见这手上的活计都已经干完了,索性直接从半空跳了下来,收回悬浮于空中的白衣剑,用那剑柄敲了张成岭脑壳一下,没好气地说:飞什么飞,跟老温出去野了一下午,都不知道早点回来帮我们干点活,还想着飞呢!

    张成岭洋装吃痛捂着被敲的地方,那眼睛却还是晶晶亮的看着白衣还有他手中的剑,他真的超想飞的。

    白衣被他那眼巴巴的目光盯着,最终还是破了防,他忍着笑,轻咳了声,故意板起脸说道:咳,带你一起飞倒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得听话,练功不能偷懒,等什么时候你师父肯夸你有进步了,我就带你体验一次。

    真的吗白叔!白叔太好了!张成岭兴奋地欢呼一声,背着背篓就小跑着回了山庄,去找他师父卖乖了。

    温客行看着那活力四射的小少年,凑到白衣身边。小声商量:老白你可真会哄孩子,那我要是把阿絮哄开心了,你能不能也带我体验一下呀?还别说,温客行真有点心动,虽然他轻功也算是一绝,飞檐走壁,踏叶无痕,但跟御剑飞行是两回事儿啊,这可超出了武功绝学能达到的范畴。

    白衣直接推开了凑到他脸前的俊脸,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说:你都多大了?成岭才多大呀?我带的动你吗?

    温客行被拒绝了也不恼,反正老白嘴硬心软,虽然现在拒绝他,但等以后他多缠两次,肯定能得偿所愿的。

    白衣看他那笑的奸诈狡猾的模样,用脚趾都能想到这家伙怕是又在打什么小心思,白了他一眼,便拿着剑回了庄子里。

    在温客行带着张成岭下山的这段时间里,白衣已经将四季山庄的内院大概收拾了一下,除了杂草扫了落叶,一两个时辰清理下来,这院子终于有了点往昔雅致的模样。

    既然白衣在室外清扫,那周子舒也不能干坐着呀,也拿了块湿帕子,不太熟练,有些笨拙的擦净了屋内的陈设,磕磕绊绊把正厅给收拾干净了。

    听到院子里传来张成岭兴奋的吵闹声,周子舒挽起袖子,端了盆污水走出来,见到那两个下山釆买的终于回来,不满地轻哼一声:活儿都快干完了才知道回来,你俩可真会躲懒。

    张成岭尴尬一笑,放下背篓,小跑两步,赶紧接过了周子舒端着的木盆,乖巧地说了声:我现在就去干活儿。就跑开了。

    温客行看见周子舒脸上还沾了点灰,自然而然抬手替他擦拭,周子舒虽然瞪了他一眼但也任他动作,直到擦干净,温客行才拎起张成岭放下的背篓,对那两人说了一句:天色不早了,你们也饿了吧,我去做饭。说完,他就跟没头苍蝇似的直冲冲走进了弯弯绕绕的内院回廊。

    白衣只见周子舒耳尖微微泛红,有些不自然,忍着溢到嘴边的调侃,尴尬地咳了一声,冲着温客行莽撞乱窜的背影就喊了一句:厨房在你前面拐角左手边的第三个屋子,第二个屋子是库房,不知道还有没有东西了。

    远远的传来了温客行的一声:知道啦!

    白衣走近周子舒,把白衣剑递到他面前,示意他用完了,还说了一句:这下干活的都回来了,咱俩总算能休息一会儿了。

    周子舒接过,摩挲着剑身,剑柄,仔细擦干净那并不存在的浮尘,还不忘睨了白衣,阴阳怪气地哼了句:我就没见过这么不把自己当回事儿的,又是当镰刀又是当坐骑,我怎么不知道,白衣剑除了杀人之外还有这么多用处?

    白衣摊手,无所谓的说:我都不介意,你心疼个什么劲儿啊?再说了,这不是没找到□□和镰刀吗?总不能让院子荒着,让门楣蒙尘吧,物尽其用罢了。

    就你话多。周子舒啐了一句,把白衣剑珍惜地缠回了腰间,才狠狠锤了他肩膀一拳,愤愤不平的说:瞎说什么呢,什么物尽其用啊,谁是物啊,你也是,能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儿啊?这点小事哪值得你耗费灵力,大动干戈?你要是再敢胡闹,信不信等叶前辈回来,我就告你一状,让他好好教训你!

    你这可算是拿捏住我的把柄了哈,都学会威胁我了。白衣揉了揉被他锤麻的肩膀,虽然周子舒语气不悦,但话中的关切维护却让他心中泛酸,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行了大爷们别唠叨啦,吃饭啦!温客行带着张成岭。端着几个托盘走了过来,见他俩还杵在原地,不知道在唠些什么,就招呼了一声,晚饭做好了。

    走啦!吃饭去!白衣揽着周子舒就进了正厅。

    他们才刚回四季山庄,家里什么都缺,所以晚饭就简单了些,都是些山下买的半成品并几碟小吃。

    四人落坐,周子舒坐在主位,亲手给温客行和白衣各斟了一杯酒,看了他们三人一圈,举起酒杯说了句:欢迎回家!

    白衣笑出了声,与温客行一同举杯,就连张成岭都倒了一杯茶,凑起了热闹,餐桌上方四个杯子互相碰撞,发出连串的脆响。青年少年的声音响彻屋内。

    回家喽!

    几人合力,紧赶慢赶的可算在入夜之前收拾出了一间干净的卧房,但这卧房可塞不下三个大男人,还带着个半大少年,周子舒还在犹豫着晚上该怎么安排就寝,就被白衣推到屋门口,催促他赶紧休息,他看了圈窝在矮榻边累得睡沉了的张成岭和已经换好寝衣在打哈气的温客行,问了句:老白,你呢,你晚上睡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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