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你傻啊!别指望我再管你!”柳梢甩开她的手,气得跺脚,“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呢!”骂完自己也脸红,背转身去生闷气。

    半晌,洛宁轻轻拉她的袖子:“师姐。”

    柳梢哼了声,不理她。

    “我从醒来起,就一直生活在仙界,”背后传来洛宁的声音,夹杂着冥海低低的潮声,越发飘渺,“我从来不知道外面的世界,那时候有我哥哥在,没人敢轻视我,所有人都护着我,哄着我,就算他们知道我是个废物。”

    “谁说了!”柳梢立即拉着她嚷,“谁敢说你是废物,我打他!你比我聪明多了,别乱想!”

    洛宁抿嘴一笑:“没有,我本来就没用啊,其实我也不甘,谁不想跟你们一样斩除妖魔守护六界,不用靠哥哥的保护,做个堂堂正正的仙门弟子呢?可是我不能出仙门,甚至不能尝试修炼,害怕魂体再受伤,哥哥他很忙,还要为我寻药续命,我不能给他添麻烦。”

    柳梢沉默。

    洛宁道:“后来我遇到了苏师兄,他很善良,修行又刻苦,对我也好,给我讲很多外面的事,还说将来会带我出仙门,走遍六界。”

    公主遇到了王子,他们都生活在童话世界里,如此般配,自然而然就在一起了。

    “可是哥哥不在了,他不在了,”洛宁低声道,“苏师兄想要为我寻药续命驻颜,他修为不足,这只会给他带去危险,更会耽误他修行,况且……他总不能不顾苏伯伯啊。”

    武扬侯的确是那种人。柳梢无言以对。

    洛宁道:“我如今好不容易出了仙界,对仙门也不再重要,我的命运应该由我自己做主了,我再也不想成为别人的负累,不想留在仙界碌碌一生,我要完成哥哥没完成的事,帮你除去食心魔,帮寄水族度过难关,人生短暂,我为何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走自己想走的路?”

    终于想要掌握自己的命运吗?这样的固执,一如当初的自己。柳梢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反驳,迟疑着道:“那……苏信呢?”

    洛宁沉默,整个人有点发怔。

    犹记当年初见,那个犹如东海珍珠般的少年公子,温暖羞涩,令她忍不住想要捉弄。

    如今的他,已成为温厚稳重、光明磊落的仙门弟子,面对来自父亲的压力,他也从不曾想要放开她的手,当真无一丝感动?

    王子依然是王子,公主已不再是公主。

    不堪忆当年。

    许久,她低头:“他会忘记的。”

    在柳梢心里,洛宁应该跟着同样简单的苏信快快乐乐过一生,如今见她这么固执,柳梢只好嘀咕:“总之阿浮君不是好人,妖族体质特殊,你们也不可能在一起,别怪我没提醒你,你可不要喜欢他。”

    见两个寄水妖朝这边看,洛宁急得拉她:“说了跟他没关系!”

    “你爱留就留,我又管不着!”柳梢嘟哝着警告她,“你最好跟着诃那,离阿浮君远点,不然别后悔!”

    洛宁忙抱住她的手臂,讨好地笑:“我记住了,师姐你别生气。”

    柳梢“哼”了声,板着脸甩开她:“我回去了!

    。

    水墙筑成的高台之上,雪白身影负手独立。

    妖形收,冷峻容颜比起之前并无变化,连腰间的银丝带也没有换掉,他迎风站在那里,看冥海上浪潮一波推一波,白衣微微起伏。

    眨眼间,又一道白影出现在台上:“回禀……白衣王,魔尊已经走了。”

    他只是“嗯”了声,没有多问什么。

    那寄水妖见状忙笑道:“倒有个好消息,百妖陵似乎是要撤兵了。”

    “迟早的事。”他淡声。晋升之际引气归界,且保留“白衣”之名,百妖陵应该不会起疑,鹰如定然要撤兵回去。

    报信的寄水妖见无事,自行告退,水遁离开。

    洛宁正好踏着水阶走上来。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动。

    洛宁看着他的背影半晌,然后走过去。

    他不问她为什么没走;她也不解释为何留下。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并肩而立,共看今夕潮起潮落。

    浪涛起落,点点鬼火上下跃动,煞是清冷。

    与潮汐相反,俊脸上神色不喜不怒,毫无波澜。

    晋升的机会,是来自兄长的牺牲,心中当真如此平静?洛宁迟疑了下,想要安慰,手伸到半空又想到什么,立即缩回。

    冷不防一只手伸来,将她的手牢牢握住。

    洛宁慌忙挣扎,奈何那手扣得太紧太牢,根本不容得她挣脱,掌心冷冰冰的,没有温度,就像他这个人。

    “阿浮君?”她皱起秀眉。

    “这片海,美么?”声音也清冷,又有寄水族的优美。

    注意力被带开,她愣了下,微微抿嘴,大概是照顾到他的心情,巧妙地回避了这个问题:“世间风景无所谓美与不美,只在人的眼睛。”

    “在我眼里,它自然谈不上美,”他似乎是笑了下,手有意地捏了捏,让她脸上泛起红晕,“在寄水族眼里,六界任何一片土地都比它美。”

    意识到话题沉重,她善解人意地道:“天地万物皆不全,有所得必有所失,寄水族控水能力已是外族不能及。”

    他不客气地问:“是你的心里话?”

    她不语了。

    寄水而生,称为能力,不如说是限制,否则寄水族又怎会落到如此境地?

    沉默让来自手上的触感更加清晰,就在她想要再挣扎的时候,他突然又开口了:“水之力,至刚至柔,刚柔并济。昔日水神族修得神水元,凭借控水之力,成为神界排名前五的大族,后来神界天罚,六界碑难保,神皇与诸神欲合力将其移到仙界,水神族在其中担当重任。”

    第一次听他说这么多话,她立即安静下来。

    “听闻神界劫变,妙音族便谋划了一件大事。”

    “他们……”

    “他们是妖界强者,修为已臻顶峰,却迟迟未能晋神,一次族中意外,路过的一位水神顺手相助,他们发现,神族水元竟与妙音之能意外的契合,在他们看来,既然神族迟早灭于天罚,水元不取,乃是辜负天意。为谋求晋升机会,在诸神迁移六界碑时,妙音族动手了,他们潜入神界,弑水神族,夺神水元。”

    听到这里,洛宁不由轻轻地“啊”了声。

    “神水元引发了分配问题,事态开始失控,部分族民竟不顾族长命令,将人间水神后裔也屠杀殆尽,”他停了停,“无论老幼,一个不留。”

    淡淡的语气,讲述着一个古老的、血腥残酷的故事。

    六界的守护者万万没有想到,会遭遇如此卑劣的偷袭。

    “水神族族长仍惦记着迁移六界碑的任务,拖命逃至神山之巅,助众神完成最后的移碑之举,临死前,他向六界碑发下诅咒,妙音族从此寄水而生,水元在一日,妙音族永不晋升。”

    “那一日,水神笑声六界尽闻,天地变色,江海枯竭。”

    天地动容,是对守护者的垂怜,和对偷袭者的愤怒。

    “妙音族得到了神水元,却不料,神水元非但未能助他们晋升,反而留下了一道禁锢的枷锁,水元牢牢缚在命绳上,与妖元共存共亡,他们道途中断,修为越来越弱,直到无力自保。千万年来,外族为了获取水元,肆意捕杀妙音族,水元变异,离体只能短暂存在,他们不断捕杀,妙音族唯有四处躲藏,不敢露面。”

    六界不惩罪者,上天却有公道。

    强大的种族为了私利,向六界的守护者下手,他们最终也获得了同样的下场,付出了最大的代价,世间从此多了寄水族。

    洛宁默然很久,艰难地问:“他们后悔吗?”

    阿浮君道:“当然,他们陷入相同的处境,对过往罪行痛悔不已,日夜乞求宽恕,终于有一日,六界碑上怨念消失,同时降下一道预言,神将用鲜血,除妙音族罪业。”

    怨念消失,仁慈的守护者终究选择了宽恕,给罪者留下了希望。

    然而神界早已覆灭,神族不在,唯一存在的魔神也难得现身,纵然他肯赦免,身为最强大的种族,不能自伤,外族更不能伤他,如何取血?

    “这个预言等同虚设,”阿浮君平静地道,“妙音族数万年赎罪,消除了水神怨念,却难消天怒。族民几乎绝望,他们一心想要再踏上这片美丽的土地,想要摆脱受欺凌的地位,想要赢得未来,于是有了妖君白衣。”

    “白衣是唯一摆脱水元控制的寄水族。”

    “摆脱?”阿浮君似乎又笑了下,“当年兄长外出归来,称遇到一位智者,那位智者得知寄水族特性,一时好奇提起,寄水族水元神力不存,但强大的控水能力还在,倘若将众多族民的水元凝结成最纯净的真水元,放到一个族民身上,也许他就能拥有化水生水之力。”

    “那位智者是见素真君?”洛宁立刻明白过来,“白衣是有真水元,能凭空化水,所以他看上去是离开了水,其实并没有。”

    “水神诅咒,岂有那么容易破除。”

    真水元能将空气凝成水,那是何其强大的能力?洛宁手一颤,猛地侧脸看着他,脸色慢慢地白了。

    阿浮君淡淡地道:“你猜的不错,寄水族九万族民自愿现身,提炼出最纯净的水元,终于成功炼化了真水元。”

    曾经称霸妖界的强族,从高处跌落,艰难度日,生存无路,任人欺凌,他们不甘心,一直在寻找解脱的办法。终于,黑暗中出现了一点亮光,为了族民的未来,他们就像是飞蛾扑火般,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九万族民,九万条性命的牺牲,成就一个妖君白衣,成就寄水族的希望。

    那位极其聪明的女真君也万万没想到,自己一句话会造就一界强者。

    最纯净的真水元,拥有聚集水气之力,能随时随地凝气为冰雪,那是从九万族民身上提炼而来。

    白衣诃那,背负了多少,就要承担多少。

    不知不觉潮声渐弱,波浪拍打冥城,回声空荡荡的。

    洛宁低头看着被他握住的手。

    祖先的罪恶,族民的牺牲。接过了白衣之名,是不是意味着他也要承担同样的责任?

    洛宁轻轻吸了口气,声音明朗起来:“不,怨念消失,说明妙音族已经被原谅,神是守护六界的,是最仁慈无私的种族,那个预言不会有假,寄水族一定有希望。”

    那手突然用力,她整个人被拉入他的怀里,未及反应,他就朝她低下头来。

    眸子里闪烁的,是危险的光,手迅速滑入她的披风之下,透着毫不掩饰的强迫之意,不在乎手段。

    “你……”她骇然挣扎。

    他根本不理会,将她牢牢锁在臂间,手依旧在游移,朝着不该触碰的部位而去。

    “阿浮君!”她仰脸直视他的眼,大眼睛里怒意暗涌。

    对视半晌,他很镇定地收手了:“方才失礼,抱歉。”

    失礼?她紧紧咬住唇,仙门向来讲究宽恕,面对这种毫无诚意的道歉,她想要斥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道歉了啊。他全无愧色,分明是在传达这样的意思。

    妖王不是仙门弟子,也许离开才是对的。她有点慌张地想,转身就走。

    手再次被扣住。

    “你!”不出意外地,她又被带回他怀里。

    没有道歉,他依旧将她紧紧搂住,却没有更放肆的动作了。

    第73章 海中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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