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荷花里等了一天一夜,好容易才等到端木惠回家,虽然距离昨日的日落之时已经过去七八个时辰,仍然把人带来了,万一老先生医术高明,过了十二个时辰也能解开寂灭呢。

    卫崇荣双眼圆睁,惊呼道:“他就是端木先生?”在卫崇荣的想象里,端木惠应该和上官翔一样,是那种仙风道骨的形象,可是……眼前这个糟老头子,给人的落差感实在太强烈了。

    霍青阳?!

    端木惠?!

    卫昭瞬间睡意全无,他刚要吩咐观言,把端木惠请进来,就听君情艰难地说道:“快、快请端木先生去、去书房……”

    昨天夜里,君情痛得要死要活,可还是每隔半个时辰,就让人去书房打探姬辛的情况,生怕他突然毒发。卫昭再三告诉他,姬辛身边有人,有事马上就会报来,他仍然坚持,根本拦不住。

    卫昭拗不过他,又问过刘大夫,君情的情况还算平稳,就出门去给端木惠领路了。

    到了书房,探过姬辛的脉息,端木惠一脸莫名其妙:“秦王殿下,老朽一把年纪了,经不起你逗着玩,长宁王好端端的,你火急火燎把老朽请来做什么?”

    卫昭闻言一喜:“此话当真?辛儿的寂灭真的解了?”

    端木惠见卫昭怀疑他的判断,有些不高兴,可听他说到“寂灭”,不由兴起,讶然道:“长宁王中了寂灭?谁解开的?”

    卫昭不敢隐瞒,拿出孙野留下的方子。端木惠看了抚须笑道:“这个方子很好,就是老朽来开,也是这样了。”

    姬辛从震惊中醒过神来,忙道:“先生,君情早产了,麻烦你过去看看。”君情的身体状况,端木惠最是了解,都不用他详细介绍。

    端木惠颔首,一行人离开书房,前往君情住的院子。还没进门,就听到君情低低的一声痛吟。

    姬辛的眼眶马上就红了,早知道自己的毒已经解了,他昨夜就该过来陪着君情的,就算帮不上忙,至少不用让他对自己牵肠挂肚。

    姬辛带着端木惠进屋了,卫昭没有跟进去,而是搂着卫崇荣,在门口的石阶上坐下了。霍青阳看他们父子亲亲热热的,觉得自己不便打扰,就在回廊的栏杆上坐着,远远看着他们。

    卫崇荣抬起手,摸摸卫昭眼下的青黑,心疼道:“爹爹,你是不是很累了?”

    卫昭笑了笑,搂着儿子亲了口,温言道:“还好,爹爹还撑得住。”就算姬辛没事了,他回屋去,也不可能睡得踏实,不如在这边守着,心里反而舒坦点。

    卫崇荣再不说话,只是安静地偎着卫昭,心里却在想,要是君华和前世一样,非得等到正月十八才肯出来,他们可就有的熬了。

    不多时,有侍女送来早膳,卫昭招呼霍青阳过来,三个人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凑合了一顿。

    之后,霍青阳告辞,回了西城大营。卫崇荣练功,卫昭监督,两个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屋内,刘大夫看到端木惠,满眼都是崇拜之情,心甘情愿就打起了下手,没有半点不高兴。

    君情疼痛至极,食不知味,可端木惠和刘大夫的意见一致,都是逼着他吃东西。姬辛虽然心疼,也知道他们是为了君情好,含着眼泪在旁边默默看着,就差没端起碗喂他。

    用过早膳,第二碗催产药也端了上来。姬辛想喂君情喝药,被他拒绝了,君情端起碗,一口气把药喝下去。

    “呃……”宫缩又至,君情抱着肚子险些在床上翻滚。端木惠忙让姬辛洗手上床,从背后抱住君情,免得他挣扎太凶,伤到自己和胎儿。

    院子里,卫崇荣打完一套拳,正要问卫昭对不对,却见他单手撑着下巴,坐在石桌边上,脑袋一点一点的,显然是要睡着了。

    卫崇荣马上噤声,轻轻招来侍女,让她们给卫昭拿件披风披上。谁知披风还没拿来,卫昭就先醒了。

    “啊!!!”君情沙哑的痛叫已经变了音调,顿时惊醒了半梦半醒的卫昭。

    他晃晃脑袋,站起身来,打算进屋看看。卫崇荣眨眨眼,抬眼看着卫昭,说不清自己在担心什么。

    卫昭一进门,就听到刘大夫压低声音对端木惠说道:“还是只有三指,胎水也已破了,这样熬下去,天黑之前都开不全,可惜催产药已经用了两碗,不能再用了……”

    端木惠摆摆手,示意刘大夫稍安勿躁,他上前给君情搭了脉,感觉脉息还算平和,就让姬辛抱紧他,在他腹上扎了几针。

    腹部的坠胀感猛然变得强烈,君情无意识地向下推挤,却被刘大夫喊停:“侯爷,不能用力,千万不能用力。产口还没开全,此时发力的话,会把胎儿卡在产道,活活憋死的……”

    “唔……”君情咬紧下唇,只觉生不如死。此刻,他已经不是单纯的腹痛了,而是要和身体的本能进行对抗,其中滋味,根本不是用语言就能描述的。

    姬辛见君情的嘴唇被咬得血迹斑斑,心疼地不得了,立马就把自己的手递了过去,连声道:“君情,你快别咬自己了,你咬我吧,我不怕疼!”

    端木惠白他一眼,悠然道:“王爷,你真想让侯爷好过点,不如塞块毛巾到他嘴里,好歹还能咬着发泄……咬你?他狠得下心吗?”

    姬辛顿悟,懊恼地拍拍脑门,可不是嘛,想咬又不忍心咬,只会让人更抓狂的。他抱着君情走不开,赶紧招呼观言,可不能让君情继续荼毒自己了。

    卫昭看了会儿,感觉还算有条不紊,又悄悄退了出去。有姬辛和观言在,也没什么需要他做的,他就不给他们添乱了。

    两位大夫又是针又是药的,折腾地君情死去活来,好在天黑之前,他的产口终于开全了。

    君情微抬起身子,按照端木惠的吩咐往下使劲。阵痛绵延不绝,全然不给人喘息的机会,他绷紧身体,大开的双腿死死蹬着,感觉体内的重物似乎下来了一点。

    “很好,就是这样……侯爷,你先歇歇,我们等下再来……”刘大夫是专职的产科大夫,生平见过产夫无数,最喜欢的,就是君情这种不失冷静、谨遵医嘱的了。

    “嗯……”双手抓紧系在房梁上的布巾,君情不想浪费体力,尽量不做无谓的挣扎,也不声嘶力竭地大吼大叫。

    随着胎儿不断向下挤压,君情觉得疼痛越来越尖锐,仿佛全身的骨骼都被挤错位了,如同身处凌迟的酷刑之中,叫人不禁全身战栗。

    姬辛搂紧君情颤抖的身体,轻轻抚摸着他的背脊,眼泪不自觉就顺着他的脖子流了进去。

    君情缓过一阵,微微侧过头去,轻声道:“辛儿,没事的,我们都……呃,会没事的……”

    胎儿的个头实在是太大了,饶是胎位正常,也迟迟挤不下来。端木惠和刘大夫经过商量,决定给君情压胎,再拖下去,羊水就要流尽了。

    又是一夜无眠,天快亮的时候,巨大的胎儿在外力的作用下终于顶开了狭小的盆骨。身体像是要被裂成两半,君情的腿张到极限,发出难以想象的痛苦的嘶吼。

    “看到头了!我看到孩子的头了!”黎明的曙光中,刘大夫兴奋地叫嚷道。

    连续熬到第三夜,卫昭终于撑不住了,带着卫崇荣回房小睡了片刻。这日,他们刚赶过来,就听到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卫昭激动不已,匆忙进屋去了。卫崇荣转了转眼珠,趁着卫昭不注意,也跟着进去了。

    “啊……”阵痛又来了,君情的腹部变得又硬又涨,他配合宫缩拼命用力,黑色的胎头缓缓钻了出来。

    听到君情的痛吟,卫崇荣只觉两腿发软,他记得乳母说过,卫昭生他生了整整三天三夜,那是何等惨烈的过程啊,他都不敢去想。

    在君情的不断努力下,胎儿的脑袋完整地出来了,接着就是肩膀,肚子……最后是肉嘟嘟的,一看就强健有力的双腿。

    孩子刚落地就响亮地哭了起来,刘大夫动作迅速地帮他剪了脐带,宣布道:“恭喜王爷,恭喜侯爷,是个健康的小世子。”

    “哇……哇哇……”胖乎乎的婴儿挥舞着四肢,用哭声庆祝自己的出生。

    卫崇荣捂着嘴,激动地说不出话。刘大夫检查了孩子,只说一切正常,这是不是就意味着,君华的腿算是保住了。

    众人关注的焦点都是新生的婴儿,可是刘大夫把孩子包好了,他们却没人敢接。

    君情和姬辛固然是没经验,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儿子,就是不敢上手。卫昭搓了搓手,也是没敢伸出去,他第一次抱卫崇荣的时候,他都已经三岁了。

    刘大夫傻眼了,刚要打算把孩子放到床上,就听卫崇荣说道:“我能抱抱小弟弟吗?”

    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在场所有人,脑子里想的都是这个问题。卫昭更是气得脸都差点绿了,这是小孩子能进来的地方吗?真是不懂事。

    见没人理他,卫崇荣重复道:“我能抱抱小弟弟吗?我用王嬷嬷的孙女练习过好多次了,她说我抱得很好。”王嬷嬷是秦王丨府的厨娘,她家小孙女刚刚三个月。

    卫昭一时无语,醒悟过来才拎起卫崇荣,把他带到外面去了。

    “爹爹,我不要走!我想要抱弟弟!”卫崇荣的哀叫声远远传来。

    初生的婴儿终究是被放到了父亲身边,看着含着拇指睡得香甜的儿子,君情和姬辛相视一笑。

    ☆、第048章 同学

    姬辛没能陪伴君情太久,和他商量好了儿子的名字,又守着他和儿子睡去就匆忙离开了。

    西城大营的内部演习尚未结束,他必须尽快赶回去,要是被萧风发现他“擅离职守”,可就有点不妙了。

    不过他中毒那日,端木惠和上官翔都被人绊住了,不管幕后真凶是不是萧风,他都应该不会想到,他的寂灭已经解了。

    如此一来,他只要假装自己中毒,不仅不会引人怀疑,还能借机隐藏起来,追查真相。

    君情昏睡了一整天,醒来不见姬辛和儿子,却见卫昭和卫崇荣坐在自己床前,两人小声争执着什么。

    “爹爹,你就相信我吧,我会把小猴子抱得很稳的,绝对不会摔到他,我发誓还不行吗?”卫崇荣显然是急了,什么撒娇耍赖的方式都出来了。

    只是“小猴子”是什么?他家儿子的绰号吗?君情不自觉地蹙起好看的眉。

    卫昭态度坚决,摇头道:“不行,抱得稳也不行,小孩子骨头软,不能随便乱抱的,伤着哪里怎么办,你可赔不起。”

    卫崇荣不甘心,正要继续纠缠,就见君情睁开了眼,忙问道:“昭阳侯,能让我抱抱小猴子吗?我只抱一下就好!”说完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他好像说错话了。

    君情没有生气,只是不解道:“为何要叫华儿‘小猴子’?可有什么特殊的缘由?”

    卫崇荣并未回答,而是反问道:“小猴子的名字是叫君华还是姬华啊?”以前,不知道君华的身世,卫崇荣觉得他的名字理所当然,如今却是有些好奇,他为何姓君,而不是姓姬。

    君情怔住,似是没想到卫崇荣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沉吟片刻方道:“你觉得哪个名字比较好听?”

    卫崇荣不假思索,立即回道:“当然是君华。”上辈子叫了十几年,习惯了。

    君情勾唇,浅浅笑道:“就是君华,你说对了。可你还没告诉我,为何叫他小猴子?”

    卫崇荣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听到有人叫他小侯爷,我就想到小猴子了……”

    君情失笑,哑然无语。卫昭揉揉儿子的脑袋,叮嘱道:“先前不知道华儿的名字也就罢了,以后不许再乱叫,记住没有!”

    卫崇荣点了点头,表示永不再犯。君情却说没关系,小猴子当小名挺可爱的,而且君华的生肖,恰好也是猴。

    三人正在说笑,乳母抱着吃饱喝足的君华回来了。小家伙此时醒着,眼睛睁开了一条缝,手脚裹着襁褓里都不老实,不停动来动去。

    君情见卫崇荣真的很喜欢君华,一直不错眼地盯着他看,就让他在床边坐好,再叫乳母把君华交给他抱。

    乳母很不放心地看了卫崇荣一眼,才小心翼翼地把君华递了过去,同时伸手在旁边护着,生怕卫崇荣一个不小心,就把小侯爷摔着了。

    不料卫崇荣真是练过的,姿势很标准不说,力气也足够大,把君华抱得稳稳当当,不但没有哭闹,还满意地哼了两声。

    卫崇荣抬首,给了卫昭一个得意洋洋的笑脸,看见没有,你不敢抱的,我抱得很好。谁知好景不长,卫崇荣还没炫耀够,君华就在他身上画了地图。

    罪魁祸首可没有犯错的自觉,人家清空了内存,很舒服地哼了哼,歪着脑袋睡着了。

    乳母最先反应过来,她把君华抱了回去,带着他去换打湿的衣服。卫昭看着儿子腿上的水迹,扑哧笑了。君情忍了忍,没忍住,笑得直叫肚子疼。

    正月还没过完,卫明就让卫崇荣去宫学读书了。宫学按照年龄和学识的不同分了四个等级,卫崇荣年纪小,肯定是在最低一等的启蒙班。

    卫昭则是通过了卫夙安排的体检,顺利回到了东城大营。那是他十二岁从军就开始呆着的地方,也是他重新起步的起丨点,要想改变别人的看法,嘴上说是没用的,只有事实才算数。

    卫茂和卫崇荣同在启蒙班,由于他的带头,班上的同学多少都有些疏远卫崇荣,还有在背后悄悄议论他的。

    对此,卫崇荣并不在意。在扶余,在前世,说他坏话的人多了去,他要通通都计较,就是存心跟自己过不去。

    能够进宫学读书的,至少也是世家子弟,这些人从小受到的教养决定了,他们通常不会当着面说人的坏话。就是卫茂,见了卫崇荣面上也是客客气气的,还让他有事尽管找他。

    卫茂满心以为,卫崇荣是从扶余那种野蛮地方回来的人,空有一身蛮力,读书肯定一塌糊涂,等到他们考了试,他就能好好笑话他了,以报上回被他痛揍一顿之仇。

    谁知卫崇荣的脑子竟然很好用,背书背得快,写字写得好,第一次考试更是把他们这些年龄比他大、进宫学也比他早的人通通比了下去。

    文化课尚且如此,骑射课更不用说,卫茂和他的小伙伴加起来,都不是卫崇荣的对手。他们还不敢单独骑马呢,人家已经可以独立骑猎了,虽然打到的猎物不多,可在长辈面前献宝是足够了;他们还在拿着小弓摆姿势呢,人家就能用三力半的弓命中靶心了……

    人比人,气死人,实在技不如人,只能甘拜下风。卫崇荣很明显可以感觉到,他的同学们对他没有先前那么排斥了,有个别的,甚至隐隐透出了交好之意。

    到底还是小孩子,谁比自己强就服谁,卫崇荣说不上得意,只是觉得在宫学的生活,比他想象中来得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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