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玉想去扶他,刚站起来,就见他上表情终于有了变化,就像是白瓷上摔出了一道裂痕。

    年轻人重新坐下,盯着阮玉脚下的位置,说:“小心!”

    阮玉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发现她脚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水洼,里头还有一条昂着头的小蛇。

    阮玉:“有蛇呀。”

    逢岁晚就看到昂头吐信的魇蛇身子一僵,慢慢地往水洼里沉。

    她不害怕。

    所以,梦魇里的凶兽就会实力大减。

    “蛇困浅滩遭虾戏,这梦……”

    逢岁晚稍微放松的心顿时一紧,心境一变,梦境就会发生逆转。要是她会因为这个梦境的预兆而产生不好的联想,那衰弱的魇蛇会再度袭来。

    “一遇风云便化龙。”

    缓缓下沉的魇蛇停住了,身子绷紧,像是一截漂浮在水面上的枯枝。

    阮玉:“这是个好兆头啊,说明有人要一飞冲天啦!”

    逢岁晚:……

    你这几句话是怎么联系在一起的?

    他幽幽看向少女,目光微讶。

    “你没听过《阮公解梦》?”阮玉一脸自豪,“那是我爹编注的书,不管什么梦境,都有解释。”

    “哦,对了,我叫阮玉。你呢?”

    虽是个梦,但这梦里虚构的人瞧着这么真实,说不定也有名字。

    逢岁晚看着干干净净不留一滴汤水的碗底,想了想道:“莫问。”这是他年少轻狂下山历练时用过的名字,有英雄莫问出处之意。

    在她的梦里,若是提起他的真名,恐怕会把大量的魇兽引过来。

    阮玉:还以为是不要问呢。

    阮玉伸手一指背后被焚烧过的老街,“梦到大火烧房子,代表旺,一家的日子会变得红红火火。”

    她又敲敲了手里的空碗:“梦到一直想要的美食,那叫风调雨顺,今年会大丰收。”

    随着她一句一句的解释,整个梦境灰暗的天空都变得明媚几分,逢岁晚觉得那黑洞洞的天幕上好似开了一扇镂空的窗,细碎的光透过来,带来了许多年不曾感受过的温度。

    最后,她又伸出手,跟个登徒子似的抬起莫问的下巴,“梦到漂亮的小哥,代表……”

    阮玉脸一红,“等我明天下了山,回去就该成亲啦。”

    想男人?才没有!

    逢岁晚:……

    他堂堂大乘期执道仙尊,在一个少女的梦里,被轻薄了?

    逢岁晚头稍稍后仰,避开了那只抬他下巴的手。

    他神色冷淡:“你不是要嫁人了,举止还如此轻浮。”

    阮玉撇嘴,“梦里也不可以?”她爹是算命先生,她从小就跟着老爹跑江湖,没那么多规矩。话本子里那些男子,可不就动不动抬人下巴。

    她梦里做做都不行了?

    阮玉不以为意,压根儿没把莫问的话放心上。

    逢岁晚不再说话,腿脚暗自用力。之前他双手撑住桌子想站起来都吃力,这会儿倒是顺利起身,只是腿脚依旧没什么力气,膝盖关节像是冻得太久,发出了咔擦一声响,仿佛里头的骨头都错了位,有万千钢针钻入缝隙,疼痛加剧。

    阮玉“啊”了一声。

    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奇怪的衣服。莫问上半身穿的白色绸衣,料子很薄,领口处有暗色花纹,透着些许贵气。但他起身后,阮玉才发现他的衣摆全是黑色,且浓淡不均,灰黑杂糅,像是一盆墨从下往上泼,慢慢浸染到了腰身。

    逢岁晚注意到她的目光,不想让她产生不好的联想,正要主动解释,就听她道:“没想到这样更显腰细。”

    “不过你还是太瘦了。”

    身材颀长削瘦,衣袍都不太合身,坐着感觉还没那么明显,站起来就感觉有点儿松垮,像是衣服里插了根棍儿,完全可以用骨瘦如柴来形容。

    好看的脸都快压不住这瘦弱了。

    她这是做了什么孽,把人给梦成这样?肯定是成天想着细腰,这才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阮玉生得美,又养得娇,她活了十六年,还没见过同龄女子谁比她的腰更细,为了维持这个第一,她平时下了不少功夫。

    她顿了一下说:“你得胖些。”

    说完,对面的人没变化。

    阮玉不信邪,又重复了好几遍。

    这是她的梦,她以前就尝试过,在梦里做主导,如愿以偿的次数居多。一般来说,不成功的时候只有一种情况,就是她想小解,却怎么也找不到茅房。

    想让对方健康一些的心太急切,阮玉感觉他脸色好似真的红润一点儿,顿时笑着道:“胖了,胖了。”

    逢岁晚淡淡应了一声:“恩。”

    刚刚他有感觉到她在调动力量。

    只是她修炼资质差,元神力量也微弱得很,这会儿不知天高地厚的想要滋养他,哪怕真在梦里成了,她也会元神崩溃而死。

    他不能解释。

    于是便只能运用了一点儿障眼法,遮掩了一下自己的真身,让他看起来,稍微健壮一些。

    他这是虚胖。

    因动用了一点儿力量,周围的环境又变了。

    面前的桌上都有了青苔,冷风卷着沙尘和树叶一路刮过来,也将残破的布幌子吹到了他们面前的桌上。

    残破的布幌子上还有几个血掌印,鲜血好似没干透,一股腥气扑面而来。

    这是阮玉的梦。

    他不该贪恋此地的温暖。

    他得离开这里,否则,梦魇迟早会伤害她。

    阮玉有些呆,“秋天来了吗?”

    她说完,身上的衣服就变了,裙子上半身为白,下半身为红色,像是朱砂从下往上泼,在她腰肢处飞溅出点点红梅,更衬得她腰细如柳。

    “好看吗?”她在他身前伸开手,手打开时,身上还多了一件青色披风。兴许觉得颜色不满意,那披风一会儿蓝一会儿白,都快凑出了一条彩虹。

    最后又成了青瓷的颜色,她这才满意的停了下来。

    阮玉捡起桌上那个印了血掌印的破布幌子,“我们云香村种了许多桂花树,一到秋天,满街都是桂花香。”

    她抖了抖那破布,“阿婆家会卖桂花糕和桂花蜜,又香又甜呢。”她最喜欢梦到吃食,毕竟在梦里怎么吃都不会胖哩。

    逢岁晚就眼睁睁地看着周围多了一棵又一棵的桂花树,而她手里捧着的布条,也成了一碟桂花糕。

    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

    她在梦里,不会害怕,梦魇兽的气息,都无法对她造成任何影响。

    她是梦境主宰,是她梦里的女神。

    那一瞬间,他都想住在这里了。

    只是意识到自己闪过什么可怕的念头,逢岁晚忽地合上眼。他太累了吧,才会想在一个凡人的梦境里躲避风雨。

    逢岁晚:“我走了。”

    阮玉还打算分他一点儿桂花糕呢,结果就看到他已经转了身,眨眼走出了一丈远。

    来的时候就是突然出现的,走的时候,还真打算从村尾走到村头?她一边吃糕点,一边看他走远。

    村子不见了。

    他走在一片茫茫的雪地里,上半身的白融在风雪之中,下半身的墨,像是滴的墨汁,在雪地上落下星星点点的墨迹,拖成了长长的一道痕。

    像是谁用力劈了一刀,将那一片雪白割裂,裁成了两半,留下了一道显眼的伤疤。

    就如同他的人一样。

    莫名叫人,有些悲伤。

    好在手里的桂花糕是甜的,多吃几口,便把那点儿郁郁之感给压了下去。

    等他彻底消失在风雪里,阮玉已经解决完了手里那盘糕。

    耳边好似听到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轰隆隆的响声,不似雷声,倒像隔壁房间有人打鼾。

    脑子里隐约闪过个迷迷糊糊的念头,“还是家里好,那么大的院子,爹鼾声如雷,我也听不见。”

    好在明天就能回家了。

    阮玉换了个姿势继续睡,翻身时下意识咂咂嘴唇,好似还在回味唇齿间残留的桂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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