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缘山。梦魇深处,逢岁晚双目紧闭,好似睡着。

    周围是无边无际的黑暗,魇气凝聚出万万千千张牙舞爪的妖物,不停地攻击他,啃噬他的元神。他不惧疼痛,却会在众生的恶念里迷惘,他所庇护的芸芸众生里,竟隐藏着那么不堪的丑陋和污浊。

    他与魇气妖魔纠缠在一起,不分彼此。

    长久下来,逢岁晚也曾孤独、彷徨、迷惘过。每到这时,他会一遍又一遍地默念静心咒,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随着时间推移,静心咒的作用越来越小。他的元神,也变得千疮百孔,整个识海,一片荒芜。

    三百年了,没有希望和未来。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也不敢去想,一旦他坚持不住,外面的天下会变成什么模样。

    直到那一天,他走进了阮玉的梦。生机是一场春雨后的野草,将绿意爬满整片荒原。

    而今,他被魇气影响情绪不稳时,都不需要再念静心咒了。

    只要想一想阮玉,那些痛苦、歹毒、邪恶、血腥、杀戮,充满怨气的众生梦魇都会如潮水一般退去,一个阮玉,足以占据他的全部心神。

    白天是被气的,一想到阮玉就火冒三丈。

    而在梦魇里……

    她的轻薄,他竟然不是生气,只是有些懊恼。他堂堂化神期修士,屡次被个小丫头轻薄,还毫无反抗之力,这说出去……

    就像是他自己故意不反抗,还乐在其中似的。

    明明,不是。

    他在心底说:“不是……”声音很轻,莫名显得有些心虚。

    梦里的阮玉,一颦一笑都吸引他的视线。

    眼前闪过的那些画面,让他面红耳赤心跳如雷,连呼吸都变得沉重灼热了几分。

    像是察觉了他元神的破绽,魇气翻腾,那些血腥、残忍的梦境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让人无所适从的欲念。

    逢岁晚陡然睁眼。

    浑身锁链哗啦啦摇晃,剧烈颤抖拉扯着元神,疼得他发出一声闷哼。

    逢岁晚浑身冒汗。

    若是没有白日记忆,梦魇中的莫问,恐怕,真的会步步沦陷,直至陷入魔障。

    逢岁晚仔细回忆了一下金灿灿的五谷轮回所,这才把脑海中那些不该有的念头给压了下去,谁能想到,有一天,他会靠着想茅房,来抵抗梦魇中欲念的诱惑?

    恰此时,肋骨处的锁链发出喀嚓一声响。逢岁晚低头一看,就见那锁链应声而断,缠绕在他身上的枷锁,又消失了一条。

    这说明,梦域终于被彻底破开。

    陆棉被害死,执念附着在了剑骨之上,剑骨又被陆锦放入自己身体,因此,梦域之中陆棉的执念和陆锦的恐惧绞缠在一起,被魇气滋养无限膨胀放大,形成了吃人的梦域。

    被卷入梦域中的人,一不小心,就会出错。

    一般人,好比离云,连陆棉执念所化的噩梦场景都承受不住。

    一遍又一遍的凌迟抽骨,足以让人元神崩溃。根本发现不了,梦主其实不是陆棉,而是陆锦的真相。

    同样,他们如果没有将剑骨从活着的陆锦身体里取出,直接就杀了陆锦,这个梦域依旧不会破除。陆棉的执念不会那么简单就消失的,她存在于剑骨中,看到陆锦用着本属于她的剑骨,欺世盗名!

    如果说,弄清楚亲人为何会那样对她是最深的执念,那它就好比树的树干,其上还有许许多多的分支。

    在梦中时,陆棉的执念看着消失了,但只要那根剑骨还在陆锦身上,真相未曾揭露,梦魇之中的执念就会再次复苏,枝丫,亦能发展成粗壮的枝干。

    总之,行差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又破开了一层枷锁,逢岁晚元神轻松了许多,他有点儿好奇,明日清醒的时辰会延长多少,希望,能凑个整数……

    这会儿离云和元宝也成功脱离梦域了吧,也不知道这一人一狗,现在状况如何。

    正想着,逢岁晚忽然看到前面有光。

    他愣了一瞬,随后分出一缕神识,追光前行。

    这大白天的,阮玉又做梦了?

    ……

    阮玉回屋后直接往床上一躺,没一会儿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她怀里揣着个汤婆子,手上还捧着一碗红糖水。她初次来月事的时候,她爹请了一个邻家姐姐来照顾她,据说为了能请那姐姐过来,爹还开坛作法,为邻家姐姐指引了一门好姻缘?

    虽然她始终不明白,为何选个姻缘都需要开坛作法了。

    但总归是老父亲的拳拳爱女之心,她虽无语,却也不会戳穿老爹那些哄人的把戏。

    此后,每次她不舒服的时候,只要有条件,爹都会为她准备红糖水,而这几天,她都会吃得比平时好很多,哪怕有次他们在山中躲仇人,爹也给她抓了山鸡采了野山参炖汤。

    现在,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缩在床上,连口热水都没得喝。

    也就只有在梦里,才能喝到这甜甜的红糖水了。刚把红糖水喝完,阮玉就注意到屏风后隐隐露出一片衣角,她连忙喊:“梦郎!”

    见那衣角消失,阮玉改口,“莫问!”

    碍事的屏风直接被挪开,阮玉瞧见莫问后双眼放光,手里的汤婆子都不要了,往床上一扔就往莫问面前跑。

    逢岁晚瞧着那狗窝一样的床铺,居然发现自己没有多难受。她一直躺在那里,被子里尚有余温。

    若能在那休息,或许,他亦能一夜安眠。

    也就这么一恍神,阮玉已经扑到他面前。

    他侧身躲过,却也伸手将人轻轻一拽,免得她往前摔倒。

    阮玉:“今天你主动牵我手了。”

    逢岁晚解释:“我只是扶你一把。”

    阮玉嘻嘻一笑:“你还没放开。”

    逢岁晚脸烧得通红,他蓦地甩开手,恼羞成怒:“既如此,下次就别指望我扶着你。”

    明明松开了手,可那指尖的柔软细腻,好似仍旧在他掌心停留,像是手心里握了一缕滋滋闪电,又酥又麻。

    阮玉冷下脸,眼里的光彩都随之消失:“我才不要你扶。”

    她生气了?那脸上的冷漠,像极了他平时的模样,原来,他平时就是这样,用冷漠疏离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吗?逢岁晚心下惴惴不安,他不习惯,自己被阮玉如此对待。

    然而他从未哄过人,此刻嘴笨,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就听阮玉又道:“你抱着我就行了。”她张开双手,脸上又扬起笑,“来嘛,梦郎……”

    逢岁晚:……我翻书都没你翻脸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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