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冰凉的毛巾被放在祁阔额头,严朗忧心忡忡地伸手摸摸祁阔的脸颊。昨晚祁阔突发高烧,反胃呕吐,折腾得严朗一晚上没睡好,又是擦身又是煮粥,清晨六点伺候祁阔吐了一次,严朗倚着床头迷迷糊糊睡着,他担心祁阔,睡得不沉,被冰凉的手指碰了下便惊醒。

    今天是新时间线的2088年9月17日,正好是严朗进入穿梭机的那天。

    这一年多来,发生了许多事情。严朗获得了共和国暗地里的表彰,递交转岗申请到金融犯罪科,去北京上班。祁阔同样获得表彰,升迁至北京第一物理研究所,投身量子传送的研究工作。

    新旧时间线合并导致全球大大小小的灾难不断,饶是人类齐心协力抗灾,全球人口仍降至42亿,索性生物没有变异,保住了人类地表霸主的地位。

    与此同时,旧时间线的意识投射到新时间线的人类身上,人们梦里是旧时间线的所见所闻,醒来是新时间线的图景,不少人精神恍惚需要进行心理干预,一时间心理辅导行业迎来了春天。

    严朗没有梦到旧时间线,他本就经历过旧时间线。祁阔和其他人一样,每日做梦都能梦到新的惊喜,醒来后情绪不太稳定,十分黏严朗,日日开车接送严朗上下班。他面上冷淡自持,实际生怕落严朗一步,做过最离谱的事,是在发表SCI的论文致谢栏向严朗道歉。

    严朗不关注学术界,这个消息由好事者散播到网上,一时间成为美谈,群众调侃【连顶级大佬都要小心翼翼哄对象】、【在SCI写检讨,有被秀到】、【该死,这就是学术浪漫吗】。ISI(美国科学信息研究所)特意将祁阔的论文发到严朗邮箱,缜密的研究、冷淡的排版、和一颗格格不入的红心,收到邮件的时候,严朗尴尬又高兴,低头脑袋埋进肘弯。

    因工作变动,两人从太原搬到北京,研究院赠予他们一套两居室,离祁阔上班的地方极近,仅隔一条马路。然而祁阔每天送严朗上班,绕个弯到研究院,白瞎研究院一片好心。

    去年端午节当天,林和祥听信严朗的消息在机场周围守株待兔,一把逮住Isaiah这只跨国雇佣兵灰兔子,拿了个二等功,之后他每每出差北京,必请严朗吃饭。

    今天也不例外,上午十点,一通电话吵醒倚着床头补眠的严朗,他摸到手机,迷迷糊糊地划开接听键:喂?

    严朗,我到北京南站了。林和祥的声音欢欢乐乐地传出听筒,晚上一起吃个饭?

    不了。严朗说,家里人生病,我得在家照顾。

    啊你家大佬生病了?林和祥问,自祁阔发SCI给严朗道歉后,大佬这个名头传遍大江南北,成为严朗朋友称呼祁阔的代号。

    严朗说:他发烧,今天还烧的话,我要送他去医院看看。

    哦哦,那好吧。林和祥说,下回再聚。

    好的。严朗挂掉电话,伸手摸摸祁阔的额头,温度没有昨天的高,他拿起半干的毛巾,蹲下,放进水盆浸泡,捞出来拧干,抬头,祁阔半睁着眼睛看严朗。

    感觉好些了吗?严朗把湿凉的毛巾搭在祁阔头上,我今天请假,也给你请了病假,你想吃什么?

    祁阔伸手握住严朗的手,冰凉的手和温热的手相贴,他说:我梦见我启动穿梭机把你送回来,他病中虚弱,断断续续地说话,吓死我了。

    严朗眉间轻皱,倾身向前,蹭了蹭祁阔的鬓角:我都忘得差不多,你不要再想这些。

    我怎么能不想。因着生病,祁阔的脾气变得柔软而孩子气,他半躺进严朗怀里,闭着眼睛说,差一点我就见不到你了。

    见与不见都在严朗手心,若严朗为保人类直接在生化所逮捕Carlos,祁阔为救人死在机场,一念之差,天人永隔。祁阔知道结果,却把选择权交给严朗,他单单想要严朗在一个普通的世界活下去,有天空、阳光和鸟鸣。

    可他也不想离开严朗,反反复复、彻夜盘算,眼见着穿梭机建成的日子越来越近,砒霜当蜜糖,硬往胃里吞。祁阔的恐惧、害怕、恋恋不舍,摁下确认键时全数爆炸,日思夜想的负面情绪投射到新时间线的祁阔身上,这便是高烧的来源。身体一时难以兼容如此多压抑沉闷的心绪,加之之前每晚的梦境的递进铺垫,骤然的高烧差点没把严朗吓出个好歹。

    我一直在你身边。严朗抱紧祁阔,我不骗你,你也不要再骗我。

    祁阔的手塞进严朗手心,十指相扣,有气无力地说:不骗你。

    那你想吃什么?严朗说,我最近学了虾仁蒸蛋。

    蒸蛋就好。祁阔说,虾仁弄起来麻烦。严朗一向怕麻烦,祁阔把严朗的小习惯刻进灵魂里。

    好。严朗下床,踩着拖鞋踏进厨房。

    一通敲敲打打,严朗端着一碗嫩黄的蒸蛋,蛋羹中央点了几滴香油、一撮葱花和三五粒芝麻。祁阔接过严朗递来的勺子,问:卖相不错,你跟谁学的?

    我妈。严朗说,她说你喜欢吃蒸蛋,我小时候把你的模型打翻,她靠一碗蒸蛋让你不生气。

    祁阔挖一勺蛋羹放进嘴巴,嫩滑鲜香,他抿了抿嘴唇,说:那件事也不全是因为蒸蛋。不生气的主要原因是小严朗不讲道理,吧唧一口亲在祁阔脸庞,把自认成熟的小祁阔亲了个大红脸,正好严朗妈妈为赔罪递来一碗蒸蛋,祁阔借此下台阶,省的小严朗再扑上来亲他。

    严朗问:好吃吗?

    祁阔挖一勺塞进严朗嘴里:你尝尝。

    第44爱你是一生的命题

    2089年元旦,严朗和祁阔乘坐飞机回了趟呼和浩特,双方家里的老人对孩子的选择不说反对,也未说赞同。早在几年前,两人便一同回家过年,老人们看得穿,并不戳破,权当看不见,等着孩子们自个儿坦白。

    微妙的平静被严朗一句话打破,他看向母亲:妈,我过年想和祁哥去新加坡。

    去呗。任晓菲剥开一个橘子,分给严朗一半。

    我们去结婚。严朗说。

    任晓菲剥橘子的动作一顿,她笑了下:你心虚什么?她儿子的小动作她最清楚,每当严朗不舒服的时候,总得找点什么东西握着,眼下他儿子快把橘子捏碎在手里了。

    我、严朗咽了口唾沫,我怕你们不同意。

    不同意我能让你年年带小祁到家里过年?任晓菲哼了一声,你真像你爸,瞎子一个。

    严朗瞄了一眼在厨房乐呵呵切菜的严鹏乐,缩缩肩膀。

    任晓菲把嗑剩的瓜子放进严朗手心,说:要去就去,我看你们磨蹭这么些年,没个结果不合适。

    老婆。严鹏乐的声音从厨房传来,该你炒菜啦。

    我来炒菜吧,叔。祁阔起锅烧油。

    任晓菲招呼严鹏乐到身边来,对祁阔说:行,我们今个儿尝尝小祁的手艺。小朗,过来给小祁打下手。

    严朗小步快走进厨房,关上门,松一口气。

    祁阔看向他,问:晓菲阿姨怎么说?

    我妈说我像我爸。严朗说。

    祁阔忍俊不禁,说:这是夸你还是损你?

    通常她说我像我爸,都是损我。严朗说,他凑到祁阔身后,双手抱住研究员劲瘦的腰,我们过年去新加坡结婚!

    祁阔学着严朗的口头禅,说:好耶。

    好耶。严朗跟着说。

    新加坡登记同性结婚的步骤不算麻烦,照相、签字、领证,严朗拿着新到手热腾腾的结婚证翻来覆去地看,没看出个所以然。

    祁阔牵着他坐在公园旁的木椅上,新加坡不愧花园城市的美称,街道干净整洁,气候温和舒适。祁阔拿出一个丝绒盒子,打开,是一对戒指,他说:结婚了,换个新戒指。

    严朗怀念地摸摸无名指上的戒指,想起很久之前,他自记忆清洗后醒来,不知前尘往事,打算扔了这戒指,被祁阔费尽心机的骗走,严朗问:你上次拿走我的戒指,放哪儿去了?

    和我的戒指放在一处。祁阔说。

    啊。严朗说,没有你我可怎么办。

    祁阔不明白严朗哪儿得来的结论,他说:没有我你也能活得很好。

    没有现在好。严朗说,他翻了翻结婚证,放进口袋,伸手拿起丝绒盒子里的戒指,我帮你戴上。

    两人互相替对方戴上戒指,将旧戒指收进盒子里,祁阔说:走吧,回酒店。

    ?严朗站起身,不溜达一圈吗,这公园挺好看的。

    溜达什么,回去洞房。祁阔说。

    窗帘拉上,顶灯关闭,仅留一盏昏黄的夜灯,祁阔额角泛起汗水,这个姿势既涨又深,他泄出一声难耐的喘息,抱紧严朗的肩膀。陆陆续续折腾两个小时,祁阔嗓子疼腰疼,严朗体贴地亲亲他的鬓角,问:要不要去洗澡?

    祁阔横他一眼,跪在严朗腰间休息,他说:我走不动。

    我可以抱你。严朗说。

    纵使祁阔万般不愿意,还是老老实实趴在严朗肩头被抱进浴室,他比严朗大五岁,一直不承认自己年纪大,然而有时候不得不服,小年轻体力就是好。

    洗澡的间隙,严朗说:未知神教差不多全灭了。

    什么?祁阔揉搓泡沫,抹在严朗肩上。

    去年十月,上头开展了一系列打击邪教的动作。严朗说,包括那群神出鬼没的雇佣兵,都被扔进牢里织手套去了。

    我十一月去太原出差的时候,遇到了乐乐。祁阔说,它还在工作岗位上。

    我记得我们说要养一条狗。严朗说,他拿过花洒冲掉身上的泡沫,你想养什么?

    德牧。祁阔说,可惜北京不让养大型犬。

    养史宾格怎么样?严朗说。

    也行。祁阔说。

    小两口到三亚度了个蜜月,红光满面地回到北京,飞机落地便看到了等候在机场左顾右盼的林和祥。

    严朗!林和祥跑过来,好久不见。

    你怎么天天来北京出差?严朗问。

    你不待见我。林和祥说。

    你才知道。严朗说。

    祁阔摸了把严朗的脑袋,说:这位是?

    我同事,林和祥。严朗说,抓住Isaiah的人。

    严队送我了个一等功。林和祥说,感动,太感动了。

    松开我。严朗收回被林和祥抓住的手,你来请我吃饭的?

    不是,我等飞机。林和祥说,我下午三点的飞机回太原,听说你中午一点落地,我早来了一会儿。

    哦好。严朗说,我们先走了,你继续等飞机。

    林和祥眼巴巴地挥挥手,说:下次我出差,去找你吃饭!

    嗯嗯嗯。严朗敷衍地说。

    两人走向航站楼出口,祁阔捏捏严朗的腮帮子:你那么凶干什么。

    我没凶啊。严朗迷惑地眨眼,他摸摸口袋里的结婚证,显而易见地开心起来,我想吃蛋糕。

    路上买。祁阔说,买一整个海盐柠檬蛋糕。

    和一瓶洗发水。严朗说,家里没洗发水了。

    于是回去的路上,严朗获得了一瓶海盐柠檬洗发水和一个海盐柠檬蛋糕,满意地腻在祁阔身上不动弹。

    明天去买狗。祁阔说,你贡献个名字?

    旺财?严朗说。

    果然不能指望严朗的文采,祁阔说,叫端午。端午,像一块路牌,插在新旧时间线的岔路口,祁阔颇为珍惜当下的日子,他要和严朗一同走到生命的尽头。

    好啊。严朗没有意见,就叫端午。

    名叫端午的咖啡色史宾格睁着葡萄似的大眼睛,方片状的耳朵垂在脑袋两侧,两只前爪搭在纸箱上方,小狗好奇地打量它的两位新主人。

    端午。严朗捏捏小狗的耳朵,上午好。

    小狗热情极了,粉色的舌头舔过严朗的指尖,摇摇尾巴。

    祁阔弯腰把小狗抱出纸箱,观察了一下小狗扁扁的肚皮,说:它饿了。

    严朗将狗粮倒进食盆,兑上一袋羊奶,小狗扑腾着跳到地板上,跑到严朗身旁,埋头吃饭。

    我们要养它十几年。祁阔说,十几年啊。

    十几年而已,很快就过去了。严朗看着小狗干饭的背影,说,我们要在一起几十年呢。

    祁阔凑到严朗身旁,吻在爱人鬓边:几十年而已,很快就过去了。

    等我们老了,就去大学当保安。祁阔说,没事儿坐在池塘边喂喂鹅,帮学生写写题。

    严朗笑弯了眼睛,说:好啊,都听你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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