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蛇得承认自己对那个许姓凡人的印象很不好,优柔寡断的庸人一个,也不知道姐姐看上了他什么?只因为他会念两句酸词么?青忽然后悔自己没有多看两本诗词文集了。

    他样样都不如自己,可她却偏生为他着迷。纵使自己能呼风唤雨,在她的眼里也不过如此。

    感情之事,本就无解,纵使有通天彻地之能,又能如何。

    可无论“他”如何不喜欢,却仍然无法阻止白蛇与许生的邂逅,那是白蛇命中注定的劫数,而修行千年的她终究没有逃过这一劫。

    而世人只知那是白蛇的劫数,却无人知那亦是“他”的劫数,而“他”,亦没能逃过一劫。

    西湖断桥,人妖之恋,“他”只是看客;镇妖塔下,魂飞魄散,“他”亦无能为力。

    “他”永远无法释怀,自己眼睁睁地看着白蛇被镇在塔下,却使尽了全身解数都救她不得。

    青蛇头一次悔恨起当初没有刻苦修炼,以至于今日无计可施。

    “青儿快逃!”

    “姐姐,说好了生死与共的,我不会走的!”

    “青儿,你这傻孩子……”白蛇在走投无路的一瞬间,却还是用尽最后的力气将“他”送了出来,青仍旧不愿离去,却听见她说:“回峨眉山去吧,我知道你一直想回去。”

    我不想回峨眉山,我只想与你一起。

    这句话青蛇永远没能说出来。

    在无数次尝试施救白蛇失败之后,“他”能做的只有拼命地提升自己的修为,但心里装着太多心事,总是事倍功半,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不止一次地想杀了许生,可是一直等到那个庸人老死再入轮回,“他”到底也没有动手。

    后来“他”又变回了男身,只因这样行走人间要方便一些。而他最后也没有回到峨眉山,而是独自一个在这个五光十色的凡尘俗世住了下来。

    而这一住就是上千年。

    他知道时间过去了很久很久,久到沧海桑田,久到镇妖塔倒塌,久到白蛇魂飞魄散,消失在天地间,也知道自己现在的修为甚至已经超过了当年的白蛇。

    但他还是弄不清自己到底在人间生活了多少年。

    这些年下来,他多少理解了白蛇对人世的恋慕之情,因为这个花花世界确实光怪陆离,充满了诱惑,确实比清苦的山间有趣许多。而他对这个人间却有着难以言说的感觉,他在这里度过了最痛苦最孤独的日子,可他最快活的日子,也在这里。

    而且,人间还有返魂香。

    那个传说中可以令死人起死回生的灵物,一定也能救姐姐一命。

    这一千年来,他在人间做过的很多事情,好事,或者坏事,也不过是为了再见她一面而已。

    而等到他已经做了所有他能做的一切,今时今日,他终于又再一次见到她了。

    “姐姐。”他微笑起来,轻声地唤,如同昔日一般。

    “青儿,多时不见,你长大了许多。”白蛇的声音仍然如同昔年一般温柔平和,令他止不住地想落泪,却仍是硬撑着:“我倒宁愿我还是当初的那条小蛇。”

    “过去的日子都过去了,再也回不去了。”白蛇叹息道,随后目中又露出欣慰之色,“不过看见你的修为精进至此,姐姐很高兴。”

    “再深的修为,也无法再让姐姐活过来了。”青蛇惨然一笑,“又有何用。”

    “我当日造下业障,魂飞魄散是上天对我的惩罚。”白蛇摇头,“你又何必为我做下那么多傻事……”

    “我不在乎。”青蛇也跟着摇头,却是莞尔一笑,“能再见姐姐一面,不管是什么,都是值得的。”

    “你真傻,你真傻啊……为了一个已经死掉的我,犯下这般罪业,你怎么这么傻啊!”白蛇语带哽咽,但她却无法流泪,因为现在的她只是一个勉强凝聚起来的灵魂,她没有眼泪。

    “要说傻,姐姐不傻吗?”青蛇淡淡地反问,“姐姐昔日为了那个背叛你的凡人,不惜舍弃千年修行甚至是自己的性命……姐姐比我还傻呢。”

    “我……”白蛇的声音颤抖起来,“青儿可是在怪我么?”

    “我本来想说不怪的,但想了想,终究还是有些怨的……因为我不想对姐姐说谎。”青蛇温柔地看着她的眼睛,“我不怨你爱上那个庸人,因为我知道,如果姐姐心里有我的话,在峨眉山的时候就有了,那时既然没有……那就一直不会有了。这一点,我早就看开了。”

    他说完这话之后,白蛇虚幻的身形蓦地一颤,但其实她已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但青蛇这话却还是让她止不住的心痛。

    “要说怪的话……”青蛇垂下眼睑,声音渐渐变低,“当初姐姐亲口说的话,你却不记得了……你最后还是丢下我了。”

    不是说好了,生死与共,永不分离么?

    第59章 一起回去

    白蛇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想去触摸他满是血渍的脸,只是她的手一伸出阵法外就不受控制地开始逐渐变淡。

    “咳咳。”在一边默默围观了许久的方简同学觉得自己有必要开口提醒一下了,“那什么,这位姐姐你现在的魂是临时强行聚起来的,虚弱至极,一旦离开阵法,就会重新散掉的。”

    青蛇听了这话面色一变,正要张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却看见白蛇冲他摇头:“当日我水漫金山寺,导致众多无辜生灵丢了性命,我已是后悔至极,后来被镇在塔下,每日也在反思自己的过错,就算之后身死道消也无任何怨言,只觉得心安。只是遗憾,没能再看你和我那苦命的孩儿一眼……但如今……”

    她的声音又一次颤抖起来,而她素白的手也慢慢地贴上他的脸,其实他们都感觉不到对方,但青的眼泪慢慢地落了下来。

    “无论如何,姐姐还是很高兴……本以为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白蛇的眼中满是爱怜,她想要伸手拭去他的眼泪,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了。

    青蛇满面泪痕,露出了一个凄凉的笑:“或许是我太狂妄了,总以为自己能逆天而行,但到头来终究还是抵不过天命……罢了,罢了,罢了。”

    说着他的身体忽然一个踉跄,摇摇欲坠的样子,白蛇看着他心口处的伤口,只是连连摇头:“你为什么非要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呢……明明都快得道了……”

    “姐姐应该知道,得道并非青所愿,”青捂着心口,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溢出,他面色惨白却微笑起来,“青的夙愿,便是永远不与姐姐分开,就似从前一般,同姐姐朝夕相处,无论是什么身份,能在你身边青便满足了。”

    白蛇深深地凝视着他,目中似喜似悲,最后整个人都脱出了聚魂阵法,伸臂抱住了他。

    而她的身体也在迅速的地变淡。

    “我也……快不行了……”青自然也注意到她的魂魄在逐渐散去,心中亦是百般滋味,但又隐隐有了一种松了一口气的解脱感。

    也罢,既然我无法将你复活,那便随着你一起去了吧。

    “或许我当初……不该带着你下山……”白蛇叹了口气,青蛇却摇摇头:“别说了姐姐……过些时候,我们一起回峨眉山可好?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回去了……”

    白蛇感觉到自己的最后一丝力量也被抽走,最后伏在他肩上,含笑点头:“好……一起回去。”

    话音刚落,她的身体彻底变得透明,她的最后一缕魂魄也消散干净了。

    事已至此,方简和穆晓桐也忍不住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唏嘘,只是同情归同情,这海水可是越漫越多了。

    “青蛇……”答应他的事情已经做到,现在该轮到他来兑现自己的承诺。

    青在原地静静地站着,感觉不到了,她又一次的离开了,而这一次,消失的更加彻底。

    但这一回,他的心却很平静。

    “我知道了。”听见方简的声音之后,他回头冲他笑了一下,“放心,答应你的事情我会做到。”

    说完他从怀里掏了一样东西出来,然后放到方简面前:“还给你。”

    方简一看,是个精致的小黑瓷瓶,那质地和瓶身上刻制的符文,一看就是拘魂用的。

    “这里头是……”方简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性,而后青便点了点头:“是,这里头装着穆晓桐的生魂。”

    “那其他人的呢?”方简又看了一眼瓷瓶,追问道,青摇了摇头:“那些女孩的生魂并不在我手里……是沈云从收走了。”

    “被他收走了?”方简大惊,他下意识地望了一眼躺尸的沈云从,满腹怀疑,“说起来,那家伙……我是说占据了沈云从身体的那个家伙,他到底是什么人?”

    “我也不清楚他是什么人。”青说起那个人的时候同样神情复杂,“我只知道,这家伙很有本事,他第一次找上我的时候,是在你得到返魂香的消息刚流出的时候,那个时候,他还是唐蕴慧的模样。”

    “哦?”

    “他第一回找上我,就带了一样让我为之惊讶的东西。”

    “是能够隐蔽你妖气的药?”方简很容易就猜出来,毕竟现在青还受着那药的后遗症。

    青面色难看地点点头:“是那个,你知道的,我那时候也在打返魂香的主意,虽然知道这个人很可疑,但那种药的诱惑实在太大了,我还是选择了与他合作。之后的事情……你都知道的。”

    “何止是知道,分明是亲历者。”方简嘲讽完之后,又严肃地问道,“我问你,他要那些女孩子的生魂来做什么?”

    “具体我也不清楚,不过我听他提过,他想要那些带有怨气的生魂……”青皱眉道,“说是可以成为一味原料。”

    “什么?!”方简这一惊非同小可,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头?

    青又看了他一眼,然后说:“装着穆晓桐生魂的那个黑色瓷瓶,也是他给我的。”

    方简倒是不怎么意外:“难怪,我说你一个妖怪,怎么会有这么阴邪的拘魂法器。不过我还是要多谢你,留下了她的生魂。”

    “我当时想着,既要留下她的肉身,那放了她的灵魂去转世投胎也好。”青自嘲地摇摇头,“毕竟我与她并没有什么过节。却没想到,她自己分出了一缕生魂……”

    “这船上的人,除了那个王八蛋,又有哪个不是无辜的。”方简说完便摇摇头,“你去吧,你说过的,要让他们逃过这一劫,可别忘了。”

    “你放心吧。”青蛇说完便拖着重伤的身体跌跌撞撞地离开了,而方简自己的状况也没有多好,现在海水已经漫进来,他躺在地上,海水已经快没过他的身体了。

    穆晓桐躺在另一侧,也同样是整个人浸在水里,方简心说不能再耽误下去了,便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把瓶塞弄开,之后里头冒出了两团光芒,似乎是感应到阳身就在附近,光芒自己朝着穆晓桐的身体飞去。

    之后方简便看见了两个容貌身材与穆晓桐一模一样的少女,她们都站在穆晓桐本体的身侧,接着两个人先后撞进了她的身体里去。

    方简见状便是松了一口气,他知道,现在三魂总算全都归位了。

    只是生魂离开身体有好些日子了,估计还需要一些时间来适应。

    那些昏迷着的女人可怎么办?要是海水再涨一点,她们估计全得溺水而死了……

    他正想着,忽然听到穆晓桐□□一声,接着便慢慢地坐了起来,不由得大惊失色:靠,这女人的灵魂还真不是一般的强大,难怪之前之前可以做出自己分出生魂的彪悍事……

    穆晓桐三魂归位,终于能够自如地主导自己的身体,只是好一阵子没活动过,身体变得不太灵活。而在白蛇的魂魄彻底消散之后,她的脸也恢复了原来模样,想必那四十七个女人也是一般。

    “对了,那蛇妖走了?”穆晓桐扶着墙壁慢慢地站了起来,方简可怜巴巴地躺在地上,还要努力抬起头以免海水流进耳鼻之中,他羡慕地看着站起来的穆晓桐:“是啊,他要是再不行动,这船人,包括你我,估计都要葬身海底了。”

    “可他先前不是说,他没用能力压下这海浪吗?”穆晓桐缓缓地走到身边,伸手要扶他,“难道他之前是说谎……”

    “哎哟穆姐姐你轻点啊!我胳膊断了你知不知道啊?”方简的手臂被她这么一碰便是疼的龇牙咧嘴,但还是不忘答道,“他说的是真的。”

    “那他要怎么救这些人?”穆晓桐有些急了,“你说他会有办法,这返魂香也点了……”

    方简的面上忽然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大约是……以他全身之力吧。”

    “这是何意?”穆晓桐没听明白,方简刚要解释,忽然又从上头原本就慌乱的声音中突兀地夹杂了一声特别恐怖:“好大的蛇啊!我刚刚看到海里有巨蛇!完蛋了我们都活不成了!!!”

    穆晓桐满面狐疑:“这……”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方简深吸一口气,“那家伙应该是打算用尽力气来保这艘船不沉。”

    穆晓桐沉默片刻,摇了摇头:“他已是濒死之身,能顶多久?”

    “你别小看他们这种修炼了上千年的妖啊。”方简笑道,“你看他中了剧毒还能和睚眦纠缠而不输就知道他其实能耐不小……至于这一次,终究是他自己做下的孽,理应由他自己来化解。”

    他说完之后,船身忽然又强烈地震动了几下,连穆晓桐都没站稳,方简的头重重地磕在地板上,后脑勺一阵钝痛。

    “喂,你怎么样?”撞击之后他头昏眼花,意识也跟着飘忽起来,只能隐隐约约听到传过来的杂音越来越大。

    甲板上的那些人,估计要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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