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怪你。江别故说:只是从跟在我身边你就开始跟着我的作息和步调走,一直没怎么好好休息过,所以我也是真的想给你假的,可以缓缓,出去走走。

    别说的好像我很无私。丁程看着江别故,笑道:我肯卖命也是你给的薪水也够多。

    这一点江别故并不否认,挑了挑眉:我听不到,你照顾的难免要多一些,给你的就是你该拿的。什么时候想休假了跟我说就行。

    说完江别故便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也没有再继续想容错的事情,重新戴上眼镜继续埋头工作了,而丁程却并没有立刻离去,站在原位上看着江别故,目光是遮掩不住的忧心,可到底也没说什么,迈步离开了。

    晚上下班,丁程陪江别故在外面吃过饭之后才将他送回了别墅区,一般这个情况,丁程将人放下就会立刻走,但这一次等江别故在屋里待了一会儿带着豆芽出来散步的时候却发现丁程还在原地。

    怎么没走?江别故走过来:有事?

    丁程看着江别故,几秒后摇了摇头:

    没事,就是有点犯困,想缓一会儿。

    开车犯困这事儿可不是闹着玩的,江别故也非常忌讳疲劳驾驶:没什么事儿的话今晚就在这儿歇着吧,或者陪我去遛遛豆芽,等缓过了这个劲儿再走。

    丁程点了点头:行,陪你走走。

    丁程和江别故一起带着豆芽往篮球场的方向走,这是豆芽每次出来最想去的地方,之前看不出来多喜欢,但自从容错离开之后,江别故每次带它出来,它几乎都会把江别故引到那里去。

    虽然豆芽不能说话,可江别故觉得自己明白它为什么喜欢来这里。

    或许在豆芽的心里,容错总有一天还是会回来这里的,它也会继续蹲坐在长椅旁边,看着自己和容错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

    狗是人类最忠诚的朋友,这一点江别故在豆芽的身上得到了验证。

    没几天学校就要放假了。江别故说:到时候你把豆芽给容错送过去,让他带豆芽两个月。

    丁程闻言看向江别故,笑了:

    容错未必就会接受。

    在两人前面走着的豆芽闻言就回头冲他们叫了一声,江别故听不到声音,可丁程听的清楚,这个叫声里可谓是抱怨满满,以至于丁程都没忍住笑了。

    怎么了?江别故问。

    豆芽似乎在怪我们把它推来推去。丁程说:一个要把它送走,一个说不会接受它。

    江别故也笑了,俯身摸了摸豆芽的脑袋以示安抚,豆芽很受用,眯着眼睛享受了一会儿之后又往前走了,不断摇晃着的尾巴像是在告诉他们:不和你们一般见识。

    我知道你的意思。江别故和丁程并肩走着,跟在豆芽身后:无非是觉得容错把豆芽留下就是为了陪我的,可豆芽跟着我生活的这一年也确实太委屈它了,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它自己在家等着,我即便带他出来却也总是这一亩三分地,容错多数不会选择出去实习,让他带带豆芽很适合。

    丁程问江别故:

    你怎么知道容错不会出去实习?

    他来我这里所有的工位都任他选择,可去到任何一家公司都不会是这样的待遇,两个月的实习生,且不说有没有公司要他,就算会要,多数也是跑腿打杂的,容错那么聪明,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的,更不会把时间浪费在这里。

    丁程笑了笑没说话,江别故便继续往前走了:

    你就只管把豆芽送过去,他要是不同意,你就说我要出差,徐宴清忙着谈恋爱没时间。

    丁程落后江别故几步,缓缓笑了下。

    两天后北城突然下了一场暴雨,江别故下车的时候因为不想麻烦丁程拒绝了他下车为自己撑伞,直接跑回了别墅,虽然回家立刻冲了澡,却没想到还是发了烧,嗓子疼的厉害,连话都懒得再说。

    也就是身体不适的这两天,江别故发现丁程在自己面前愣神的次数越来越多,到底是没忍住问了句:

    你到底怎么了?

    江别故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正在办公室里,他让丁程去约一下gm的刘总,可自己这话说完几秒的时间,丁程都没有反应过来,这才又问了一句。

    江总,我丁程的表情像是下定了决心要开口,可敲门声在这个时候响起,是秘书在提醒江别故会议时间到了。

    江别故点了点头从座位上起了身:你再这么下去,我可要强制让你休息了。

    丁程没说话,却在江别故走过自己身边的时候抓住他的手臂:

    江总,我有话要说。

    马上开会了,会议结束吧。江别故说:你要是太累,这场会议就不用跟了,我找人替你。

    说完就离开了办公室,而丁程想了想他刚才说过的话,似乎把整个会议坚持下来并不是什么大问题,便没有再拦,跟着江别故一起去了会议室。

    却不想在会议中江别故还是发现了端倪。

    会议上,在江别故介绍完收购方的要求,和被收购方各个股东的利益链之后,回头刚要说接下来的具体安排,却发现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自己的身上,和自己视线触碰到一起的第一时间,又仓皇的收回,反应慢的,江别故甚至能在他们的眼睛里看到疑惑和诧异。

    每一个人都是如此,无一例外。

    这种感觉让江别故不太爽快,就好像他是个表演者,可节目很难看,众人却因为他的身份位置而惺惺作态。

    但演技过于拙劣,连三岁小孩子都能发觉出不对。

    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说出来。江别故将手中的钢笔扔在了桌面上,却没有人抬头,可即便如此,江别故还是看到了他们在不断的交换视线。

    江别故点了名字,是负责这个项目的a组组长常卫东,可常卫东却反应了几秒的时间才意识到是在叫自己,当即站起来,视线没看江别故,却落在了丁程的身上,目光带着求救的神色。

    常卫东的这个举动让江别故突然意识到最近他在丁程的脸上常常看到类似于疑惑和诧异的表情。

    江别故看向丁程,丁程的欲言又止让江别故似是明白了什么,脸色都有了明显的改变,他从座位上起了身,想开口让谁来主持接下来的会议,可到底也没出声,直接离开了会议室。

    丁程也跟着起了身,看向常卫东:

    常总监先主持会议吧。

    说着就收拾资料离开了,没顾得上众人探究的神色和开始小声的议论声。

    丁程进去江别故办公室的时候,他正站在落地窗的位置,今天不是个好日子,连北城的天气都是个严重的雾霾天,37层的高处向外看去,只觉得压抑感更重。

    灰蒙蒙的,沉闷着,像是两人此时的心情。

    丁程迈步走过去,江别故的余光看到他,微微侧了侧头,却没说话,更没回头。

    江别故不回头,丁程便知道他还没有准备好面对,所以也不好出声,他知道江别故大概已经有了些许猜测了。

    丁程想的没错,会议室里众人的反应的确让江别故猜测到了什么,他们看着自己的眼神像是自己出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丑,可他衣冠整洁,面容干净,从头到脚也不可能有任何的不妥,他的方案也没有任何问题,那么唯一的可能是他们的关注点是在自己发现不了的领域。

    而他身上唯一的缺陷是,听不到。

    会议室当时除了自己说话没有任何人开口,他们的疑惑和诧异必定是来自于自己的声音。

    江别故闭了闭眼,回过头来看丁程:

    你这段时间一直走神,不是太累,而是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对吗?

    丁程看着江别故,静默几秒才出了声,说:

    江总,我们去看看医生,好吗?

    他盯着丁程看了一会儿,问:

    我有语言障碍了?

    丁程张了张嘴,却没说话,看着江别故的眼神很是不忍,但最后还是点了头。

    从两个月前开始,丁程就发现江别故似乎开始有些异样。

    他开始吐字不清或者有些字会直接失音。

    江别故自己听不到任何声音,所以对于这一点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察觉,整个人也未见任何异样,倒是在他身边时间最多的丁程察觉到了。

    最开始丁程并没有在意,毕竟普通人有时候说话都会嘴瓢,一两次倒也不至于大惊小怪,可最近这一个月,丁程发现江别故吐字不清或失音的频率越来越高,几乎每隔两三天就要出现一次,而有些字是每一次说到都会含糊。

    这次发烧感冒之后好像更严重了一些,所以丁程刚才忍不住的想要开口,但到底是晚了。

    他应该要早点告诉江别故的,但却一直没有开口的勇气,他想不出来自己到底该用一个怎么样的委婉方式告诉他,在你失去听力之后,你的语言也出现了障碍?

    江别故是强大,强大到即便失去听力也用实力证明了自己,走到了现在这一步,可丁程却觉得他没有强大到对于失去言语也能坦然接受。

    猜测和被证实是两回事,看着丁程点头,即便是江别故也不能在这件事面前表现的落落大方,淡然自若,他至少一动不动了两分钟的时间才让自己从这件事中缓缓回了神。

    他突然的想起来在自己最开始听不到的时候医生告诉自己的话:

    长时间失去外界和自我的声音反馈,是会逐渐丧失语言能力的,你如果一直不能让自己恢复听力,那么就要做好这方面的准备。

    对此江别故不是没有准备,可是从彻底听不见到现在已经差不多有十几年的时间了,他一直好好的,所以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可能是个特例,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所以他的那些准备在时隔多年之后早就没用了,甚至已经有几年的时间都没有再想过这个问题,没有想过在自己听不到之后,有一天,也会说不出来。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江别故说。

    不知道是不是丁程的心理作用,他总觉得江别故说话的速度在刻意放慢,每一个字都是重点音,以至于整句话的语调都显得有些怪异,好像以此来证明,证明他可以说,没有语言障碍。

    我们去看医生,听听医生怎么说,好吗?丁程又一次询问。

    江别故看到了,却没有立刻说什么,片刻之后他重新将视线落在窗外,就在丁程以为他会拒绝自己提议的时候,江别故再次出声,他说:

    别告诉容错,我不想让他担心。

    第58章

    江别故在丁程的陪同下去了医院, 34岁的江别故像个咿呀学语的小孩儿坐在病患椅上一遍遍的被医生要求发音,声母韵母拼音,丁程能看得出来江别故的窘迫和不自在, 可如果不想失声,这是必经的检查。

    可即便如此, 结果也并不理想。

    不管是多年前还是现在,医生的说辞几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任何一种语言康复训练都是基于在对外界声音或者自身声音有感知的基础上,继而通过训练来恢复到可以沟通或者常人水平,这种完全听不到的情况下, 即使训练意义也不会很大, 需要花费大量时间也需要人全程陪同纠正。

    丁程不久之前就一个人来悄悄咨询过, 对于医生的说法他早就有了心里准备,可他就算难受也只是一个旁观者, 难受的感觉可能连当事人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了。他下意识的看向江别故,他还是原来的表情,原来的姿势,坐在椅子上,看着医生,却没有任何的反应,就好像他连唇语都不会了一样。

    丁程有些不忍,问医生: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他既然是心理失聪,那么就想办法先从心理攻克吧,只要他过了自己这关,语言不用训练都能够自主恢复。医生是个六七十的老医生, 并不认识江别故,问:他这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心理障碍?十多年了都不好?

    丁程看一眼江别故没说话,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倒是江别故开了口:

    医生,我想知道,如果我一直听不到,最后我会变成什么样?

    江别故的个别口音有些含糊不清,老医生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开了口:

    随着时间越来越长,你的情况只会越来越糟,不过由于你失聪之前就有了完整的语言体系,所以也不会完全说不出来话,会含糊不清,或许有一天别人会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都是有可能的。

    江别故静默几秒从位置上起了身:谢谢医生。

    老医生没忍心多说了两句:年轻人,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更何况都已经十几年了,要学着放下了,身边还有这么多在乎你的人,你也要为他们,不是吗?如果你想治疗,我可以给你推荐不错的心理医生,会对你有帮助的。

    江别故淡淡点了点头,再次道谢后转身离开了诊室,丁程也跟着他一起离开,却直到坐上车,江别故都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

    丁程上了车却没有立刻发动引擎,他转过身看着江别故想说什么,可江别故却慢慢闭上了眼睛,这代表他不想被劝说,至少在这个时候,他不想。

    其实丁程想说什么,江别故未必不知道,无非是劝他放下,放开过去,也放过自己。

    可是江别故觉得自己也并没有放不下,他已经习惯了这个世界没有纪眠,已经习惯了一个人,这都不够吗?

    好像还是不够,如果够的话,他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情况。

    车子一路行驶到别墅,江别故下了车,丁程也跟着下来,想要和江别故一起回别墅,可江别故没说话,只是挥了挥手,就阻绝了丁程的脚步。

    他想一个人待着。

    丁程咬了咬牙,迈步走过去拦下他:医生说了,你现在就应该多交流,越不开口对你越没有好处。

    江别故看着丁程:医生也说了,任何的训练都没有意义,你现在能听到我的话,不代表明天还可以听到。

    纪眠不想看你这样的。

    可他死了。江别故说。

    一句话让丁程愣在了原地,江别故也没再说别的,绕过丁程回了别墅。

    豆芽早就听到了车子和他们谈话的声音,早早的等在门口,它期待江别故回来能给自己一个抚摸,毕竟它已经乖乖的在家里等了一整天的时间了。

    可江别故像是没看到它一样,换了鞋就迈步上楼了,连个眼神都没给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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