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棠按照约定果然一个时辰就回来了,她目光在殿中先巡睃一遍,见嫣华二人专注打坐更没打扰她们,径直朝赤宁走去。
    赤宁兽面朝墙壁,对她的靠近毫无反应,她轻轻蹲在他头侧,伸手揉搓他的脖子脑袋,哄道:“我回来了,你快醒醒!”
    夜烛连声“哼”都没给她。
    她继续:“真恼啦?我这不是回来了?好阿渊,我不是有意抛下你的,月枭仙君找我确实有要事,那里也的确不适合带你前去,你别生气了……”
    她逆着毛撸,赤宁兽的毛被她揉得一团乱,烦得夜烛不行,夜烛睁开一边眼睛,鼻子喷了喷气,依旧没理她。南棠一不做二不休,双手用力捧起他的脑袋,逼着夜烛面对自己。
    “我和月枭仙君说定了,明天一早就离开这里!我们回银月集去,阿渊别气了……”她娇里娇气地小声说道,一边不停地对赤宁兽上下其手,不是掀开他的眼皮,就是扒开他的嘴皮露出兽牙,要么就挠他耳朵里的绒毛……
    夜烛受不得她这模样,低吼一声睁眼,猛地纵身将南棠扑倒在地。
    庞大的兽躯压在她身上,兽目流露几分噬人的凶光,夜烛再一吼,俯头咬向她脖颈。
    月枭月枭月枭……听得他烦死了!
    他好想咬她,狠狠的咬。
    第59章 赤冕(修)
    尖齿嘬了层薄薄皮肉细细啃磨,有些力道但又不是很有力道,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南棠觉得刺疼酥痒,但不难受。赤宁兽的庞大身躯虽然将她扑在地上,四肢却是半曲,夜烛没把重量压她身边,一人一兽之间还是留了空隙的,南棠只觉得被他柔软的兽腹轻轻盖着,她忍不住回手搂他脖子,笑出声来。
    夜烛不高兴——他是在警告,不是在和她玩耍。
    于是南棠听到夜烛喉咙里发出声低沉的吼声,她忙道:“好阿渊,饶我一回?”
    软绵绵的语气不是南棠的说话风格,夜烛陪她数十年也没见她对谁这么说话过,除了他以外。他心情稍霁,松开她的脖子,略抬起头俯望她——她躺在兽爪之间,发丝有些凌乱,双颊微红,侧颈上一小片被咬出的红痕,再配着那讨饶的语气,哄人的目光……
    夜烛更不想放过她。
    “咳。”旁边有人咳嗽两声。
    嫣华和缇烟不知几时已醒来。
    “嫣华,这……人与兽不太好吧?”缇烟以蚂蚁似的声音在嫣华耳边道。
    嫣华想了想,要替师叔找补几句。
    “你想岔了,师叔就是……”想半天,嫣华吐出个词,“逗狗玩。”
    “……”夜烛听到了,转过头来。
    南棠险些笑喷,又恐夜烛动怒发作,忙搂着他的脖子坐起来,蹭蹭他的脸,向二人道:“吵到你们了?”
    “没,算算你也该回来了,在等你。仙君找你何事?”缇烟坐回泉眼旁。
    “找我救他一位至亲,不过我神识和灵力未复,与他约定十五日后再见,明天一早我们就能回银沙集。”南棠舒坦地倚到赤宁兽身上道。
    “这么快?!”嫣华诧异。
    “你还没玩够?”南棠笑着反问她。
    嫣华吐吐舌,没回答。
    “也好,早些回去就能早些处理这趟秘境所得之宝。”缇烟一边说着一边将先前衔宝收的那些宝珠和鲛鳞取出。
    南棠也是同样的想法,毕竟缇烟还欠着杨成仙币,这笔债定有时限,而她们处置这批宝贝,将它们变现还需要点时间,早点出去为妙。
    见缇烟把东西取出,嫣华也会意地摸出装有虚土的宝葫芦来,推到宝贝堆里。
    “这趟进白汲,多亏有你们,才能收获如此之丰。”缇烟看着满地堆的宝贝,果断将鲛鳞与宝珠推到南棠面前,“这些,月枭仙君赠予南棠之物,尽归你们。”
    南棠与嫣华诧异地对望一眼。
    东西虽是月枭送她,却也算众人在秘境共同发现之物。从前她在重虚宫,不论是跟着师长入秘境还是自己带着晚辈入秘境,动辄十数人,每人分工不同,难免有人出力更多,有人出力稍少,像她纯木灵根万年后勤,永远跟在最后,但秘境共得之物向来按约定分配,从无二话。
    缇烟又拾起宝葫芦,继续道:“至于虚土,也多亏了你们……我们五五均分。”
    “缇烟,你无需如此。虽说这趟我们确实出了些力,但若是没有你,我们连秘境也进不了,而且一路上也多是你在提点我们,秘境的本钱也是你投入的,风险你都担去,我们跟着你捡便宜罢了。”南棠道。
    倒不是她虚伪客套,她明白这趟入秘境她们确实出了大力,缇烟多分一份给她们是正常,但按缇烟的提议,只取五成虚土,委实比原定七三分成低了许多。
    “瞎说什么?若非你们,我恐怕连人都要赔给杨成了。”缇烟最不耐烦和人推来推去的客气,当下摆手,“闲话少说,就这么定了。我真心想与你们结交,仙路艰难人心叵测,能交到可靠的道友并不容易,我觉得我们以后还会有大把合作的机会,这些就当我交友的诚意。”
    “既然如此,那就均分吧。所有宝物均分。”南棠坐正身体道,“你有交友诚意,我自该回应。况且,我也希望多得些虚土。”
    虚土才是南棠最想要的东西,鲛鳞和宝珠对她来说,不过仙币而已。
    缇烟定定看她两眼,干脆道:“好,按你说的。你得四成虚土,余下六成我与嫣华平分。”
    “那就……分宝贝?”嫣华已经迫不及待了。
    三人均分,每人都能独得一份鲛鳞、宝珠与虚土,除了虚土外,鲛鳞与宝珠很快被分成三分,堆到每个人面前。
    “这些宝贝要如何换成仙币?”南棠看着眼前这堆宝物问道。
    “银月集里有个交易市集,付些钱就能定价挂名等买主前来看货收购,你们要买什么也可以去那边转转,但里面的东西一般不会太稀罕,除此还可以去银月楼参加拍卖,我们这三件宝贝比较难得,付点佣金参加拍卖,可以卖到极高的价格。”缇烟回道,又提了个建议,“如果你们信得过我,可以把要卖的那份交给我,我一起送去银月楼拍卖,到时候分仙币予你们。”
    “如此甚好。”此话正中南棠下怀。
    “师叔,你打算如何处置这些东西?”嫣华第一次面对这么一大堆宝贝,犯起愁来。
    “宝珠我不需要,全卖。鲛鳞我留一半加固我的东极甲,剩下的卖掉。至于虚土……”南棠指尖一弹,宝葫芦的葫芦口被弹开,银亮虚土从瓶口飞出,缓缓团在她双掌中间,待取到三分之一时,南棠切断虚土,再以掌擎起这团虚土。
    “我不打算卖。”她边说边站起,转身将这团虚土打向赤宁兽。
    虚土在她的控制之下,瞬间覆盖了夜烛全身。
    夜烛刹时间变成一只银亮的赤宁兽。
    嫣华看傻:“师叔这是要做什么?”
    南棠一收手,虚土又从夜烛身上飞回,缓缓绕到她右腕上,压缩成数圈缠在她腕间,远看像只银镯子,近看才会发现是段不断流动的液体状虚土。
    “准备用它修练个术法。”南棠淡道。
    从确定以春种为丹起,她的仙道就变了,没有既定的路可循,也很难找到适合自己的法术,她只能自己摸索。既然她很难修行杀伤力强的法术,只能先增强自己辅助类的法术。句芒春种让她拥有控制灵源与制造生气的能力,这两种能力都与“生”有关,可辅助绝不仅限于治愈恢复,她一直在考虑,她能辅助什么。
    虚土给了她思路。
    五行灵气达到一个绝对平衡的虚土,本身不具备任何一种属性,换言之,只要其中任何一种灵气多一些,虚土就能改变五行属性。
    而她又恰好能随心所欲地剥离、控制灵源,这就意味着她可以任意更改虚土的五行属性。而修士斗法,除受境界修为影响外,也与五行相生相克有关,同阶修士所施法术若遇相克之术,其威力至少掉一小阶。
    这一点对南棠来说很重要。
    她可以利用虚土为自己想保护的人亦或傀儡穿上一件可随意改变五行灵气的轻甲用以抵御对手的攻击,甚至于她可以把五行灵气通过虚土附着在武器或法宝上,能够无限提升防御与攻击。
    玉昆修仙界中,没有任何一个修士能做得到这一点。
    嫣华几乎就是第二个南山觉,最了解南棠的情况,一点便通,当下也不多问,只道:“那我也卖一半,留一半。”
    南棠有些惊讶,这些东西对嫣华来说作用不大,但嫣华似乎没有解释的打算,已经把要卖的那部分宝贝推到缇烟面前,南棠便也不再过问。
    秘境所得很快分配完成,几人再次盘膝打坐,吸纳灵气修炼起来。
    ————
    南棠却没能静下心来打坐。
    天将明之际,她睁开了眼,默不作声地踱到了泉眼外的花园里。
    虽然是封闭的宫殿,但这个小园子也种了许多奇花异草,星星点点的萤虫浮在花草四周,让这里显得格外幽静。南棠随意择了个干净角落抱膝坐下,还没多久,身后就突然多了个靠山。
    夜烛跟着她出来了。
    他趴在她背后,头垂于前腿,兽目一闭,黑雾悄悄溢出,钻进了南棠微启的檀唇间。
    下一刻,两人又在神识虚空中相见。
    她的神识虚空是一片无边大海,南棠抱膝坐在沙滩上。
    “你有心事?”夜烛问道。
    她很少有这样发呆的时刻。
    南棠点头:“月枭仙君告诉了我一件事,但我想不通。”
    “何事?”
    “四象岛在七、八十年前,就已经沉没了。”南棠道,复又解释,“月枭仙君的故乡乃是浮鲸,于是我问起了四象岛。”
    四象岛,就是她的师父裴玄熙接任山主的地方。
    “大约七八十年前,浮鲸岛发生过一次非常严重的海底地动,同时引发一片海火喷发,吞噬了很多岛屿,四象岛就是其中一座。”南棠缓缓道,“七八十年前,我师父还在执掌重虚宫,可四象岛已经沉没了,他后来去接任山君的又是哪座岛?”
    “可能是岛屿易名?”夜烛猜测道。
    南棠摇了头:“我不知道,但如果师父真不是去四象岛,他又为何要骗我们?四象岛既然早就沉没了,那他现在人在何处?还有……”
    她顿了顿,望向夜烛:“师父带萤雪回重虚宫,好像就是浮鲸地动那几年的事。夜烛,你是跟萤雪来的,对当时我师父和萤雪相遇的情景,可有印象?”
    夜烛垂眸:“没有。当时我已经被萤雪擒在缚魂珠内,几乎不闻外事,他是如何逃到这里,又是怎么遇到你师父的,我一概不知。”
    “那你的故乡又在何处?你总让我帮你寻找归路,可你连你的故乡都说不出,我又如何替你寻找。”南棠正色看他,脸上一丝笑意也没有。
    先前几番谈话,每每问及他的过去,他都不愿多谈,她那时顾着修炼,也不欲探人私隐,就没有追根究底,但他既然要她帮忙寻找归途,是不是也要拿点诚意出来。她可以不问他与萤雪间的恩怨,但至少也该让她知道,他们来自何地。
    夜烛起身,朝前迈了两步,道:“本想等你修为再精进些告诉你的,免得你有压力。”
    他仰首望天,朝天空指了指。
    南棠随之抬头,神识虚空所化的天空,是一片万里无空的碧空。
    她不解。
    “我不是玉昆的修士,我来自另一个仙域,名为赤冕。”
    南棠霍地站起来——无论她如何展开联想,都没想过会得到这个答案。
    两个仙域的距离,那就是星河间两颗星子的无法丈量的距离,这个距离所代表的,岂止是压力,那简直是难以撼动的力量。
    “所以你不必担心我会不告而别,因为我根本回不去。”夜烛转过身,魂体的墨色,有一瞬间淡得像要消散。
    “如果回不去,你会怎样?”南棠问他。
    “会消失……”夜烛静道,“魂神不全,我的本体不止无法突破境界,修为亦会大跌,会给一些……我的强大的敌人可趁之机,我可能会变成魔物侵蚀的对象,就像秦凤安,又或者我会不敌对手战死,亦或死于境界圆满时的天劫。”
    总之,不会是什么好下场。
    南棠情不自禁攥紧襟口,心里难受极了,像被巨大的手掌抓紧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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